柳袁照
我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明白,為什么我們古人喜歡去山里喝茶?許多名人名畫,表現(xiàn)的都是深山之中,一個亭子里,或一塊石頭上,幾個老者,一杯酒,或一壺茶。明月清風(fēng),如是,山河日麗如是。某一天,我心血來潮,約了兩三朋友,坐到一座山的山腳下,面朝瀑布,瀑布呼嘯而下,水花四濺。一塊空地,兩三樹,瀑布形成的溪流,繞樹蜿蜒而去??盏厣辖ㄓ幸婚g亭子,四面鏤空的飛檐翹角。那一刻,我們窗下喝茶。
我是一個不會喝茶的人,也不懂喝茶。那天,雖然瀑布轟響,但是我仍感覺到天地的靜寂。我手端一杯茶,獨自走出了亭子,找到一個偏遠(yuǎn)處,獨自懷想。聽水流潺潺,如一個人聽一個人的獨語。山上的蒼巖老樹,隨著光線的變化而變化。明與暗的交替是細(xì)微的交替,能察覺又似乎不能察覺。我品茶,還是品風(fēng)景?我品茶,不品茶葉、不品水。不在乎是何種茶,是紅、是綠都無妨,也不在乎產(chǎn)地,新芽、老葉無妨。不在乎水清水濁,茶淡,會是好茶,茶濃,也會是好茶。柳宗元游永州的小石潭,而說魚游其中“皆若空游無所依”。一壺茶,茶葉漂浮其上下,如在虛空之中浮游,那就一定是好茶?
品茶是品心境。心境好,茶都是好茶。這個世界,有多少能讓人可以有片刻小憩、流連的地方呢?那塊山腳下的空地,是洞天福地。其實,那天我看到的,不僅僅只有幾棵樹,我還看到許多秋天飄落下來的葉子,開始三三兩兩,后來越落越多,落在地上、也落在水上、有的還向遠(yuǎn)方漂浮而去。落葉還是樹嗎?落葉不是樹,盡管它曾經(jīng)是樹的生命。那塊空地,其實,我看到的,也不僅僅只是一條溪流,溪流中的水花,濺到樹上、濺到石上,再一次飄落下來的時候,它還是溪流嗎?離開溪流的水花,盡管它是為溪流而騰越、飛濺,可是一旦分離,無論短暫或永久,落下來之后,還會是原來所從屬的那個它嗎?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又似乎沒有明白品茶的道理、品茶的奧秘;我也似乎懂得了古人為何找一個深山老林去喝茶的原委、喝茶的本意。在曾經(jīng)的那個山腳下,兩三朋友,面對幾棵樹、一條溪流,我品茶,似乎品出了滋味、品出了什么是好茶。青山綠水是好茶,秋風(fēng)秋雨也是好茶。人世間,有情亦無情。人生亦如是,不管是曾經(jīng)走過,還是曾經(jīng)有過,不即不離,只在乎灑脫,才是真理。手端一杯茶,茶都是好茶,且待我們慢慢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