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功戰(zhàn)
“顧發(fā)財要給他爹娘立碑了。”這消息是村里專管紅白喜事的顧老三傳出來的。村里人聽后,一個個冷眼旁觀:哼,看他找誰給他立!
顧發(fā)財在外邊承包工程十來年了,在城里買了兩套房子,老婆孩子也接到了城里去住,村里人輕易見不到他們的身影??赡苁且驗椤案毁F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的緣故吧,也可能是怕冷落了長眠在故土的爹娘,所以,顧發(fā)財決定為爹娘立一座碑。
村子南面,在離顧發(fā)財?shù)锏膲灤蠹s五十米遠的路邊上,放著一塊青條石的碑,有五六尺長、三尺寬、半尺厚,旁邊還有一塊碑的底座,也是挺敦實的樣子?!肮怨裕@家伙可不輕?。 比藗兏袊@著。從小轎車里下來的顧發(fā)財急忙掏出香煙,笑瞇瞇地遞給村里人。人們一個個擺著手說“不會吸不會吸”,躲開了。
立碑在鄉(xiāng)間可不是件小事。親戚朋友都會來的,有錢的捧錢場,沒錢的捧人場。既然大操大辦,免不了要請專管紅白喜事的顧老三。
“三爺,您給找人吧,今兒個就是黃道吉日,我想今天就把碑立起來?!闭撦叿郑櫚l(fā)財管顧老三叫“爺”。
“發(fā)財,我和咱村里幾個小隊的隊長商量了一下,你家的事啊,有點特殊?!彪m然早就把生產(chǎn)隊改成了村民小組,顧老三還是說成“小隊”。
“咋說?”顧發(fā)財皺起了眉頭。
“給你爹娘立這個碑,表達你的孝心,大家伙都贊成;不過,你得花點錢……”
“那是應(yīng)該的,說吧,要多少?”顧發(fā)財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
“我踱了一下,從石碑到你爹娘的墳,有五六十米遠,就按五十米算好了。一米你拿五千塊錢,你看合適不?”顧老三繃著臉說,“你要是覺著合適,你就拿二十五萬;要是覺得不合適,那就算了。”
“啥?一米五千?你們不如去搶……你這不是訛人嗎?”站在一旁的顧發(fā)財?shù)睦掀湃铝似饋怼?/p>
“三爺,請鄉(xiāng)親們幫忙立個碑不是很平常的事嗎?咋到了我頭上要那么多錢?再說了,這個碑才值幾個錢?”顧發(fā)財齜著牙,露出了黑黑的牙根。
顧老三吸著顧發(fā)財遞的煙,慢慢地吐出一縷煙圈,淡淡地說:“人跟人不一樣,誰讓你是大老板呢?要是五保戶的話,大家伙連一口涼水都不會喝他的,都會主動幫忙?!?/p>
“不用求他了!”顧發(fā)財?shù)睦掀琶偷匾蛔ь櫚l(fā)財,吼道,“我打電話找人!”顧發(fā)財老婆從車里扒拉出一張報紙,嘴里還在嘟囔著:“簡直是趁火打劫??匆妱e人有點錢就眼紅,什么人哪這是……”她對著報紙上的分類廣告欄目,在手機上摁了一串號碼:“喂,搬家公司嗎?給你們找個活兒……立墓碑干不干……啥?不干……有錢不干,真是傻……”掛掉手機,她又摁了一串號碼:“喂,今生緣婚慶公司嗎?你們今天有空嗎?對,就在今天……你們多來幾個人……哦,我在琉璃廟鄉(xiāng)的顧老莊,找顧發(fā)財……好的,我等著你們?!睊斓羰謾C,她斜了顧老三一眼,鼻子里哼一聲:“我就不信,還有花錢辦不了的事兒!”
“你怎么請婚慶公司?”顧發(fā)財疑惑地問道。
“咋?給你爹娘立碑,不就是給他們補辦一次婚禮嗎?”遠處圍觀的人一個個捂著嘴笑,顧老三則拍拍衣服走人。
不大一會兒,果然來了一輛小轎車。車窗搖下,司機問路人:“請問,辦喜事的顧發(fā)財家在哪里?”
路人笑了,朝那個大墓碑指了指:“喏,就在那兒?!?/p>
“啊?不會吧?是不是弄錯了?”司機和車里的人都愣了。
“沒錯沒錯,就是這兒?!鳖櫚l(fā)財老婆小跑著過來了。
“哎呀,呸呸呸!”車里的人連連吐著晦氣。小轎車一扭頭,順著原路跑了。
“三爺,就按您說的辦吧!”顧發(fā)財哭喪著臉懇求顧老三。顧老三笑了,拍拍顧發(fā)財?shù)募珙^,說:“乖,只要你肯花錢,沒有辦不了的事兒?!?/p>
顧老三打了幾個電話,不大一會兒,村里所有的中年漢子都聚到了這里。
在顧老三的指揮下,眾人先把石碑的一頭掀起來,墊上一根磙子木,再往前推;再墊上一根磙子木,再推;就這樣用三根磙子木交替著往前趕。眾人一邊說笑著,一邊喊著自編的號子:“一米五千塊哪,大家一起來??!再使一把勁哪,錢就到了手啊……”
“哈哈哈哈……”圍觀的婦女和小孩哄笑起來。
眾人把石碑運到墳前,又運過來碑座,合力扶起石碑,把碑下邊的石榫放進碑座的石臼里,用和好的沙子水泥填滿空隙,立碑就算大功告成。
顧老三吆喝著:“大家伙都別走啊,一會兒就在地頭上發(fā)錢,該領(lǐng)錢的都來領(lǐng)錢??!”
顧發(fā)財?shù)睦掀拍贸鲅b鈔票的包,氣呼呼地扔給顧發(fā)財。顧發(fā)財雙手捧著給顧老三:“三爺,給您……”話沒出口淚先流,一咧嘴,又露出黑黑的牙根。
顧老三接過錢,就在地頭上盤腿一坐:“排好隊,一個一個來?!?/p>
村里的中年漢子一個個手里捏著一張紙條。顧老三接過紙條,再開錢;接過來一張紙條,發(fā)出去三千五千的錢。沒過多久,顧老三手里的二十五萬塊錢沒了,手里卻多了一沓子紙條。他對顧發(fā)財招招手說:“過來過來,發(fā)財,你看看,這些是不是你親手打的白條?”
顧發(fā)財接過紙條看看,當(dāng)即雙膝跪地,朝還未散去的鄉(xiāng)親磕頭:“對不住了,各位父老鄉(xiāng)親!”
原來,顧發(fā)財在外邊承包工程,開始的時候,都是雇用本村的村民??墒牵却迕窀ゅX的時候,顧發(fā)財總是推脫說沒有。后來,被逼急了,干脆給村民打了白條。村里人也就沒有人信他的了。趁這次回來給他爹娘立碑的機會,顧老三獅子大張嘴,要了這么個天價,正好抵夠欠村民們的工錢。
顧老三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咱的牙黑,據(jù)說是怨咱的水土;可是咱的心不能黑哪。甭管你走到天涯海角,你再富再貴,你都該記住,這兒是你的根?。 ?/p>
“是,三爺,我記住了。”顧發(fā)財哭著說。
后來,顧發(fā)財領(lǐng)來了一支打井隊,在顧發(fā)財家的老院子里打了一眼深水井,上面建一座水塔。顧發(fā)財說,村里人喝的是水質(zhì)不好的淺層地表水,所以牙黑,為了子孫后代的健康,他心甘情愿出資打深水井,讓大家伙飲用干凈水。
再后來,村里人又跟著顧發(fā)財出門打工了。
(發(fā)稿編輯/蘇 ? 朝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