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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東芳(天津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天津300387)
培養(yǎng)學科看護者?
——博士教育目標的學科差異
王東芳
(天津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天津300387)
摘要:采用質性研究方法,對美國中西部一所研究型大學的35位教師進行了訪談。選擇化學、數學、經濟學和英語作為典型學科,著重探討不同學科博士教育目標的定位問題。研究結論:博士教育目標的總體趨勢是從培養(yǎng)學科看護者向培養(yǎng)可雇傭人轉化,但是,由于學科文化的行動理性,博士生培養(yǎng)目標呈現顯著的學科差異。
關鍵詞:博士教育;培養(yǎng)目標;學科差異
傳統上,培養(yǎng)學術研究人員是博士教育的目標。美國卡內基博士教育項目(CID)將博士教育的目標界定為培養(yǎng)“學科看護者”(the steward of discipline),也就是培養(yǎng)未來學術界的繼承人以推進學科知識的發(fā)展。但是,隨著博士教育規(guī)模的擴張、勞動力市場的變遷以及知識生產模式的轉型,博士教育的目標逐漸發(fā)生變化并呈現多樣化,諸如“可雇傭的人”、“高級知識工作者”等概念的提出。21世紀初,阿什(Usher)提出今天的博士生應該具備如下特質:他們必須具有適應性和多方面的技能,并有開放的學習態(tài)度;他們必須對全球化過程和信息革命中的工作環(huán)境有充分的把握,至少應懂得網絡信息技術。這些技能在問題解決、寫作、領導和知識應用中被形容為“軟技能”和“知識密集型技能”——問題解決能力、合作工作能力、領導能力和知識應用能力。[1]
這些要求超出了傳統上學科教育的范疇。已有研究表明,學術不再是博士畢業(yè)生的唯一或主要歸宿[2],美國只有不到一半的受調查博士從事學術職業(yè)。從博士生的就業(yè)意愿來看,70%左右的英語系博士生期待能從事學術職業(yè),而在化學學科,只有34.8%的博士生對教職感興趣[3]31-33。伍爾夫(Wulff)等人采用回顧性評價方法研究了分布于6個學科已經工作10年到14年的博士畢業(yè)生的職業(yè)發(fā)展,發(fā)現博士畢業(yè)生提及頻率最高的是對勞動力市場更好的準備,強調跨學科和市場化的技能[3]146。
顯然,博士教育目標從“學科看護者”到“可雇傭的人”的轉變已引起了學界的關注。不少文獻指出,培養(yǎng)學者不再是博士教育的唯一目標,應該在學術型博士學位之外建立專業(yè)博士、項目博士等多樣化的博士項目[4]。盡管這些研究試圖將觸角伸向學術型博士項目之外尋找解決博士教育危機的出路,但不可否認,學術型博士教育也未能逃脫當前知識生產模式轉型的挑戰(zhàn)?!爸R生產模式的轉型不僅促進了博士學位類型的多樣化,同時也促使傳統的學科進一步分化,而且在某些學科領域導致博士生培養(yǎng)模式的變化。”[5]那么,學術型博士教育的目標究竟發(fā)生了何種變化?不同學科的教師是如何定位博士教育的目標?教師認為博士學位獲得者應該具備哪些能力或素質?
本文的資料來源于筆者2010-2011年在美國中西部一所研究型大學(以下簡稱R大學)進行的質性研究資料。R大學是一所具有近兩百年歷史的公立、博士-研究型大學,并且是美國大學聯合會(AAU)的成員機構,它在全美共有八個分校。筆者主要在主校區(qū)進行田野調研。就具體的資料收集而言,大體包括文本資料(R大學研究生院、學院和系的文件),正式訪談資料(對9個學科35位教授的訪談,全部錄音并簽署《知情同意書》,以半結構化訪談為主,同時輔以觀察),非正式訪談和參與式觀察資料(在R大學研究生院待了近一個月,訪談研究生院管理人員15位,參加各種會議3次)。本文主要選擇化學、數學、經濟學和英語作為典型學科進行分析論證。這四個學科的12位受訪教師的具體情況如下(表1)。
本文采用扎根理論的三級編碼進行資料分析,其具體操作過程是:一級編碼,開放式登陸,以開放的心態(tài)呈現資料本身的概念和意義,發(fā)現概念類屬,對類屬加以命名,確定類屬的屬性和維度,然后對研究的現象加以命名及類屬化;二級編碼,關聯式登陸,發(fā)現和建立概念類屬之間的各種聯系;三級編碼,核心式登陸,在所有已發(fā)現的概念類屬中經過系統分析以后選擇一個“核心類屬”,將分析集中到那些與該核心類屬有關的碼號上面[6]。
表1 受訪教師基本情況一覽表
(一)化學學科
當問及“您認為化學學科博士生培養(yǎng)的目標是什么”時,受訪教授普遍宣稱是培養(yǎng)獨立的科學家。那么,化學學科的教師注重培養(yǎng)博士生具備哪些能力與素質?
在化學學科,對獨立科學家的素質要求既包括學術研究與籌劃的能力,也包括溝通和交流的能力。也就是說,獨立的科學家應該能提出研究問題、理解研究問題,并找到解決問題的路徑,同時應該具備溝通能力、做報告的能力、獨立思考和寫作的能力,畢業(yè)后具有就實驗室事務做出決策與計劃的能力。對此,卡內基博士教育創(chuàng)新計劃全面概括了化學學科博士應該具備的十個方面的專業(yè)能力:人際交流、寫作和學術報告能力、團隊工作能力、技術領域新技能的運用、道德倫理與公共關懷、了解企業(yè)策略和技術轉移、接觸其他領域以拓展知識廣度、國際視野、了解工業(yè)界的機會、了解經濟驅動對私企成功的重要性[7]144。
導師是如何培養(yǎng)化學學科的博士生具備上述能力呢?導師除了提供資源和好想法、給予指導和傳授實踐經驗外,還教給博士生有關化學研究的基礎知識、研究策略,并創(chuàng)造良好的科研氛圍。一位化學教授陳述他作為導師的任務是:“教給博士生化學基本知識并習得研究過程,向博士生傳授如何批判性并帶有好奇心地觀察科學世界的工具,希望博士生具有解決問題的策略和有效溝通的技能;我很高興能創(chuàng)造一個有利于研究、學習和將博士生培養(yǎng)成為獨立科學家的氛圍”。博士生要做的事情是做實驗,主動從事研究并在需要之時尋求導師的指導。博士生在此過程中獲得解決問題的能力、具備了自主推進研究項目的經歷以及相應的專業(yè)能力。此外,受訪導師指出,指導博士生參加學術會議、與同行交流是獲得溝通、報告、表達和展現能力的重要方式。下面是一段受訪者的原話:
“我們教博士生如何溝通,包括口頭溝通能力和閱讀寫作溝通能力??茖W家喜歡討論某一話題的研究進展,因此我們也喜歡參加專業(yè)學術會議,做20分鐘的報告。我們的確花不少時間培養(yǎng)博士生如何做報告,如何畫精致的圖形,如何清楚地表達,如何機智地回答與會學者的問題。我們指導博士生如何有邏輯地、清楚地組織報告……我們不僅通過帶博士生參加會議鍛煉他們與人溝通的能力,也鼓勵博士生與系里的訪問教授交流?!?/p>
化學學科不僅注重培養(yǎng)博士生的學術研究能力,而且更看重博士生掌握一些可遷移技能。因為勞動力市場看重的是化學學科博士學位獲得者作為科學家管理和指導研究團隊的能力,而不僅僅是從事基本分析的能力。大部分博士生在畢業(yè)后會做兩年左右的博士后,然后再選擇到學界、工業(yè)界或者政府部門就業(yè)。越來越多的化學博士畢業(yè)生在公司或國家實驗室工作,或自己開公司,這部分博士占了將近三分之二的比例[7]143。同樣,導師認為對博士生的培養(yǎng)也并不局限于在學術界工作的科學家,也應考慮學術界之外的勞動力市場的需求。如一位資深化學教授所說:“勞動力市場給我的觸動是我們需要培養(yǎng)更多的化學家。我們國家,甚至是整個世界,都需要更多的科學家?!币虼耍瘜W學科越來越需要培養(yǎng)服務于社會各種技術需求的科學家。而對博士生可遷移性技能的培養(yǎng),使化學學科的博士生獲得了在學界內外就業(yè)的基本素質。
(二)數學學科
受訪者指出,如何培養(yǎng)博士生成為獨立有潛質的研究者是數學學科博士教育的核心目標。借用卡內基博士教育項目的定義,數學學科的目標是培養(yǎng)生產、積累和轉化學科知識的研究者。據統計,學術界是數學學科博士畢業(yè)生最主要的就業(yè)市場,占三分之二以上[7]122。學術就業(yè)市場對數學人才的挑選注重博士生的研究工作及其所展現的研究潛質。也就是說,數學學科評價博士生的標準是學術論文所體現出的研究水平——博士生要生產出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有結果的學術論文,并以此證明自己是有研究潛力、出類拔萃的研究者。
盡管大部分博士生畢業(yè)后從事學術之職,但就“培養(yǎng)什么樣的博士生是成功的”而言,數學學科的教師并非將博士生畢業(yè)后是否從事學術職業(yè)作為唯一衡量標準,有些教授更看重博士生在讀期間的智識探索經歷,諸如博士生是否具有自我激發(fā)(selfmotivated)的能力,以及能否創(chuàng)造出有價值的研究。一位受訪教師說:“如果學生獲得博士學位后,沒有進入學術界,沒有成為教授,而是成為保險精算師,為公司工作。我認為這也是成功的,因為博士生擁有的這段智識探索的經歷,將使其終身受益。所以,我希望他們在讀期間有一個很好的智識探索的經歷,并創(chuàng)造出一些有價值的究。”
此外,博士生的教學能力也是導師提及的博士生應該具備的素質之一。數學學科博士生的資助主要靠教學和獎學金。教學是數學學科博士生的重要任務之一。這與英語學科很像:“博士生基本上是靠教課獲得資助的,有很多教課的機會,因為我們有很多學生要教。在數學領域,我們的教學任務遠遠多于其他系,英語也是?!笨傮w上看,博士生有兩項任務:研究與教學。但是,如何平衡教學與科研的關系是數學學科博士生面臨的難題。正如受訪導師所分析:一方面,博士生需要花大量時間用于教學以獲得資助,但不可否認的是過多的教學實際上擠占了從事研究的時間與精力;另一方面,無論是從獲取博士學位的要求,還是勞動力市場的選才標準看,研究的重要性遠遠大于教學。
(三)經濟學科
與其他學科相比,經濟學教授在訪談中更強調博士生的就業(yè)能力與專業(yè)技能的培養(yǎng)。經濟學博士學位獲得者既有到學術界從事教學科研工作的,也有到工業(yè)界、聯邦機構或投行從事研究或實務工作的。經濟學博士生培養(yǎng)具有靈活性與多樣化的特點,而不單是對“學科看護者”的培養(yǎng)。
當筆者詢問:“您在指導博士生時的首要目標是什么?”經濟學科的受訪教師均指出他們的首要目標是培養(yǎng)博士生具備就業(yè)能力并順利謀得職業(yè)。經濟學科教授對職業(yè)一詞的理解不僅包括學術職業(yè),也涵蓋非學術職業(yè)。經濟學專業(yè)的博士生有各種各樣的職業(yè)選擇和發(fā)展路徑:一條路是學術職業(yè),即進入高校從事學術研究或教學之職;另一條路是非學術職業(yè),這是經濟學博士生的重要就業(yè)途徑。非學術職業(yè)包括兩類:一類是非營利機構,如國際經濟組織(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美國政府機構(美聯儲、財政部等)、智囊團(蘭德公司);另一類是商業(yè)機構,諸如投資銀行、其他金融機構、咨詢公司[8]。
靈活多樣的就業(yè)去向實際上也要求導師對博士生的培養(yǎng)要具有靈活性,教師通常傾向于結合不同學生的職業(yè)定位培養(yǎng)博士生。受訪者明確提出對經濟學博士生的指導并非只有一種模式,不同職業(yè)對博士生的素質與能力的要求會有差異。一位教授的陳述體現出經濟學科博士生培養(yǎng)的靈活性以及對博士生就業(yè)意向的重視:
“對不同學生的定位不一樣。我的標準根據博士生的就業(yè)期待不同而有所不同。例如,很多韓國學生想畢業(yè)以后回國在研究所工作,那么這個標準就是很不一樣的,對吧?如果你打算在美國的研究型大學謀職,這與去韓國的研究所工作的標準是不一樣的。所以,根據工作的特質以及我對學生的期待,標準有所不同。如果你想在美國從事學術職業(yè),也就是從事學術研究,你得有創(chuàng)新能力,得有思想、有原創(chuàng)性的思想。如果你要回韓國的研究所工作就不是這樣的標準,因為韓國的研究所大多數研究工作是解決實際問題的,需要的不是原創(chuàng)性的思想,而是要看你有沒有實用性的技能?!?/p>
既然導師指導博士生的首要目標是培養(yǎng)博士生獲得就業(yè)能力,那么博士生應該掌握哪些技能或具備什么樣的能力?通過對訪談資料提取高頻詞,發(fā)現“技能”一詞在經濟學科受訪教師的話語體系中頻繁出現,例如在受訪教授EC_2的訪談中出現了18次,EC_3提到了13次。受訪者提到的與技能相關的詞有:研究技能、教學技能、溝通技能、實用技能、計算技能、英語技能、計算機技能、技術性技能、理論技能、計量經濟學技能以及整套技能、所有各種各樣的技能。從以上所列各種技能,可以看出經濟學科教授的話語體系里對“技能”的寬泛界定,以及學科本身鮮明的實用取向的文化特征。
可以將受訪者提到的博士生應該掌握的技能概括為四大類:專業(yè)技能、技術性技能、教學技能和軟技能。其中專業(yè)技能是經濟學博士生必須掌握的核心知識,是指經濟學科本身的知識。但是,隨著經濟學學科的發(fā)展,導師越來越重視培養(yǎng)博士生的技術性技能。受訪教授指出,現在對博士生的培養(yǎng)開始重視技術化的知識和技能,諸如數學、統計和計算機方面的技能。擁有數學、計算機等學科知識背景的學生在博士項目的錄取中越來越受到青睞。擁有跨學科知識也是導師培養(yǎng)博士生技術性技能的一方面?!白鲆幻錾慕洕鷮W家,不僅僅意味著精通經濟學的思維方式。數學和統計學的知識是必備的,當然,任何一位像樣的經濟學家必須會說專業(yè)語言。但是一名更出色的經濟學家應該意識到與其他學科專家交流思想是有利可圖的。經濟學思維方式的專家通過與哲學家、政治理論家、社會學家、藝術史學家、文化人類學家等研究人類狀況的專家交換思想,能夠使自己充實。”[9]總之,博士生應該掌握整套的技能或各種各樣的技能?!叭绻┦可胝业揭粋€好工作的話,必須具備各種工具性技能,這是必需的。我也希望他們不僅具有理論技能,也要擁有計量經濟學和實用技能……我認為與過去相比,今天獲得這些整套技能、學習各種各樣的技能更為重要?!?/p>
(四)英語學科
英語學科的受訪教授認為,幫助博士生從學生向“專業(yè)化學者”的順利轉型是其博士教育的目標。英語學科教師眼中的“專業(yè)化學者”應該具備哪些能力和素質呢?扎根于訪談資料,可以發(fā)現英語學科教師對博士生培養(yǎng)中的“專業(yè)化學者”素質的界定大體包括:參加學術會議并做報告的經歷與能力;寫作與發(fā)表學術論文、博士論文具備出書的水平;教學經歷。以上三方面是普遍被英語學科教授所認同的,同樣也是就業(yè)之時勞動力市場所看重的評價維度。
首先,博士生應該具有參加學術會議的經歷,而且導師鼓勵博士生準備學術論文并做會議報告。參加學術會議更重要的目的是豐富作為專業(yè)化學者的經歷與經驗。同時,這一經歷會在就業(yè)之時給博士生添磚加瓦。
其次,導師評價博士生學術研究成果(包括準備發(fā)表的期刊論文、博士論文)的標準是研究本身的創(chuàng)新性。導師認為,博士生向專業(yè)化學者的轉型應該始于資格考試完成之后。也就是說,在資格考試之前,導師所看重的是培養(yǎng)博士生在專攻領域的基礎知識的學習與積累,而在資格考試之后才開始對博士生進行專業(yè)化學者的學術訓練。
第三,對英語學科的博士生來說,教學能力也是作為專業(yè)化學者所必須具備的能力。在導師看來,雖然更注重培養(yǎng)博士生的研究能力,但教學能力對博士生作為專業(yè)化學者的發(fā)展同樣也是不可或缺的。從就業(yè)的角度看,英語學科的博士生多在大學任職,而美國的社區(qū)學院和教學型大學尤其看重求職者的教學能力;即使是在研究型大學從事學術職業(yè),教學能力也是考核的標準之一。因此,英語學科博士生在讀期間需要承擔大量的教學工作。以R大學為例,一般情況下,博士生一年至少教三門課,這也是博士生獲取資助的重要來源。
從就業(yè)的角度看,英語學科的教師希望博士生畢業(yè)后從事學術職業(yè)。英語學科的教師之所以比較看重博士生能否到學界就職,一方面源于純基礎學科研究本身的價值與社會應用部門的聯系不緊密,另一方面也與英語學科趨于嚴峻的學術就業(yè)市場相關。英語學科的教師不斷地表現出對博士生就業(yè)的擔憂?!坝捎趯W術就業(yè)市場不容樂觀,越來越多的博士生選擇到非學術部門就業(yè),但是很少有英語系出于就業(yè)市場的原因而改變博士生培養(yǎng)的課程結構。盡管我們開始嘗試做20年前不會做的事,例如教研究生職業(yè)性和技術性的寫作,因為學生可能需要到工業(yè)界撰寫文案和宣傳冊”,但是,“英語是相當傳統的學科,很多學校仍懷抱博士生生來就要成為學者的理念”。在這里我們看到勞動力市場、學科文化傳統以及博士生培養(yǎng)理念之間的多重張力。以學術職業(yè)和專業(yè)化學者為博士教育首要培養(yǎng)目標的英語學科,處在保持學術傳統與適應新興環(huán)境的藩籬中,現實張力下的博士生培養(yǎng)究竟何去何從?
表2 學科文化與博士生培養(yǎng)目標的學科差異
通過對化學、數學、經濟學和英語四個學科案例的分析,我們認為,博士教育目標的總體趨勢是從學科看護者向可雇傭人轉化,但博士生培養(yǎng)目標呈現顯著的學科差異。盡管所有學科的教師都注重對博士生學術研究能力的培養(yǎng),但是不同學科的側重程度以及對學術研究之外的其他能力的強調呈現差異。英語學科博士教育的目標是培養(yǎng)專業(yè)化學者;化學學科的教師將博士教育目標界定為能在各行各業(yè)工作的科學家;與英語學科相似,數學學科注重博士生學術研究能力的培養(yǎng);經濟學科直接著眼于培養(yǎng)博士生成為“可雇傭的人”,當然這里所說的“可雇傭的人”包括學術部門和非學術部門。
這一差異可以用學科文化的理論進行解釋。托尼·比徹(T. Becher)指出,學科是一種文化現象:體現于心智相似的人組成的共同體中,每個學科具有其行為方式、價值體系和獨特的智識任務[10]。導師對博士生的培養(yǎng)活動本身就是學術訓練的過程,是將博士生進行學科規(guī)訓或學科社會化的過程,因此,學科文化會對博士生的培養(yǎng)目標產生影響。之所以不同學科的博士生培養(yǎng)目標呈現差異,是因為學科文化所追求的行動理性不同。行動理性是指學科成員在行動中遵循的標準,他們可以遵循價值理性的標準,也可以遵循目標理性的標準[11]。區(qū)分的標準是學科知識本身對應用的關注程度。純基礎學科是追求價值理性,即為學術而學術,其知識生產是純粹智識探索的過程,典型的學科如數學和英語。因此,這類學科將博士教育的首要培養(yǎng)目標定位為學者或研究者,更強調博士生的學術研究能力。而應用學科遵循目標理性,謀求博士生的職業(yè)發(fā)展或者解決某個實際問題,研究關注應用性,對博士生的學術訓練不僅注重學術本身,更強調知識的目的和應用性。因此,應用學科博士生的培養(yǎng)目標在強調學術研究能力的同時,更注重培養(yǎng)博士生的專業(yè)技能或就業(yè)能力,教師將博士生的就業(yè)去向定位為學術職業(yè)和非學術職業(yè)兩條路徑,典型的學科是經濟學和化學(表2)。即使在當今博士教育的外部環(huán)境(就業(yè)市場)發(fā)生變化并對博士生培養(yǎng)形成挑戰(zhàn)的情境下,學科文化仍舊以強有力的作用對不同學科博士生培養(yǎng)的理念產生影響。
對于從事高深知識研究的博士生、尤其是學術型博士生來說,對學術研究能力的培養(yǎng)幾乎是所有學科的目標。但是,不同學科教師對博士生應具備的學術研究之外的其他能力,以及學術能力與其他能力的強調程度所持的觀點是存在差異的。
純基礎學科對“職業(yè)”一詞的理解往往限于學術職業(yè),也就是說,培養(yǎng)博士生從事學術職業(yè)。根據“博士十年后”調查(被調查者于1982-1985年之間獲得博士學位),大約四分之三的英語學科的博士學位獲得者在學術界工作[7]99。英語學科對“專業(yè)化學者”的培養(yǎng)要求是:參加專業(yè)學術會議、發(fā)表學術論文,博士論文的研究要具有與學術領域對話的能力,并且能定義博士生的學術身份認同;同時,對博士生教學能力的培養(yǎng)也是作為專業(yè)化學者成長的重要方面。同樣,數學學科大部分博士生畢業(yè)后都在高校從事教學科研之職,因此教師也看重培養(yǎng)博士生的學術研究能力和教學能力。他們認為,使博士生善于提出好問題,養(yǎng)成獨立思考、自我激發(fā)和創(chuàng)新性的思維方式是博士教育的核心目標。
在應用學科,研究會受到外部實踐需求的驅動,強調研究的實用價值,而且知識的應用范圍較廣。因此,這類學科對博士生的培養(yǎng)盡管也注重學術研究能力,但更注重博士生的專業(yè)能力與可遷移性技能,諸如經濟學對技術性技能的強調,化學對解決問題與合作能力的重視。也就是說,應用學科注重博士生應用與實踐能力的培養(yǎng),博士生培養(yǎng)目標不僅僅定位于學術界,從事非學術職業(yè)也是博士生教育的目標之一?;瘜W學科對科學家的界定較廣,不僅是指服務于大學的學者,也指在工業(yè)與政策等部門的就職者,是培養(yǎng)各行各業(yè)的科學家。
長期以來,我國的博士教育目標采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以下簡稱《學位條例》)的界定:培養(yǎng)博士生扎實寬廣的學科基礎知識,具有獨立從事科研的能力,以及具有獨創(chuàng)性質的科學或專門技術方面的成果?!秾W位條例》體現的是一種整體化的培養(yǎng)學術型人才的理念,即主要培養(yǎng)高校和科研院所的學術研究者。
但是,不同學科的知識特點不同,相應地呈現出不同的文化特征,因此,從博士生培養(yǎng)實踐來看,盡管學術型博士教育以培養(yǎng)學術界人才為主,但應當有符合學科知識特征的具體培養(yǎng)目標。例如,化學、經濟學等學科呈現出追求目標理性的學科文化,那么,博士教育可以培養(yǎng)從事學術職業(yè)與非學術職業(yè)的人才為目標,這符合這類學科對實用文化的認同。而在英語和數學學科,呈現出追求價值理性的學科文化,知識本身對純粹價值的偏愛決定博士教育的目標多局限于培養(yǎng)學術型人才,應當注重培養(yǎng)博士生從事學術研究的知識和能力,同時,也要加強對博士生教學能力的培養(yǎng)。
從世界范圍看,當前博士教育也面臨著外部環(huán)境變遷所帶來的重重張力。一方面,高深知識生產的工作條件不斷受到外界的影響,尤其是“知識生產方式的轉型對作為未來的知識工作者的博士生提出了諸多的要求,例如從事跨學科研究、從事與社會利益密切相關的研究、團隊合作能力,等等”[5]。另一方面,今天的博士生也許并不是為了追求學術職業(yè)而攻讀博士學位。美國、澳大利亞和英國的博士學位獲得者在學術系統工作的比例分別為47%、44%和40%[12]。從中國1995年到2006年間博士學位獲得者的就業(yè)分布來看,在高校和科研院所從事教學和學術研究的博士畢業(yè)生占總數的65.5%。進入企業(yè)、事業(yè)單位的博士生比例不斷提高,從1995年的4.9%上升到了2006年的21.1%[13]。但是,博士學位獲得者進入非學術部門就業(yè)的比例呈現明顯的學科差異性:自然學科進入非學術部門的比例高于社會學科,而社會學科的這一比例又顯著高于人文學科。本研究的訪談資料也表明,自然學科和社會學科的教師對培養(yǎng)博士生進入非學術部門的準備更好,而人文學科的博士生教育卻明顯準備不足。
不同學科的博士生培養(yǎng)應當依據學科文化及其知識特征合理制定培養(yǎng)目標,以應對外部挑戰(zhàn)。也就是說,以學科文化及其知識特征為依據,不同學科應對勞動力市場挑戰(zhàn)的策略及其培養(yǎng)目標的制定應該有所區(qū)分。例如,經濟學科由于學科文化本身對實用性與效率等理念的重視,相應的博士生培養(yǎng)也非常注重通過知識生產過程培養(yǎng)博士生掌握相應的技能,甚至會以博士生的就業(yè)取向為參考培養(yǎng)博士生,因此,經濟學科的培養(yǎng)目標可以界定為培養(yǎng)學術界內外的高層次研究型或技能型人才(可雇傭的人)。而在英語學科,由于學科本身是對純粹知識的追求,所培養(yǎng)的博士生很難應對工業(yè)界的就業(yè)崗位,非學術部門也沒有對英語學科博士學位獲得者的強烈需求,但教學型大學和小型學院需要具備教學能力的人才,這可成為英語學科博士生培養(yǎng)目標的突破口。上述分析提醒我們,不同學科的文化特質呈現差異,其應對外界環(huán)境變遷的方式也不同,尤其是在教育改革的背景下,博士生培養(yǎng)目標的制定更不能一刀切,而是要具有學科知識特征的針對性,并考慮學科文化的多樣性與獨特性。
致謝
在本文的寫作過程中,與北京大學教育學院陳洪捷教授、劉云杉教授、沈文欽副教授、華中科技大學藺亞瓊博士的討論使我深受啟發(fā),在此向他們表示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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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10-30
基金項目:201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博士生培養(yǎng)模式的學科差異研究”(13YJC880061);天津市131創(chuàng)新型人才培養(yǎng)工程。
作者簡介:王東芳,1984年生,女,漢族,寧夏青銅峽人,天津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講師,教育學博士,從事研究生教育、比較高等教育研究。
Preparing Stewards of Discipline?The Disciplinary Differences of Training Goals in Doctoral Education
WANG Dong-fang
(School of Education,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Tianjin 300387,China)
Abstract:Based on an in-depth interview with 35 faculty members of a research-intensive university located in the Midwest of the United States,the author conducts a qualitative study on the setting of training goals of doctoral education in different disciplines,including Chemistry,Mathematics,Economics and English.It is found out that the overall target of doctoral education is shifting from preparing stewards of discipline to training employees,and that distinct disciplinary differences still exist in the training goals of doctoral education due to the rationality of action embedded in disciplinary culture.
Key words:Doctoral Education;Training Goal;Disciplinary Diffe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