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琰

途經(jīng)喀什

蘊藏在大地深處的火

沉郁如黑夜

月亮是箴言懸在天際

遙遠模糊的歷史

傳說有禮拜者被殺

星星或許是他們遺落的珍寶

黃昏一樣廣闊的戈壁

一臺又一臺抽油機

虔誠的禮拜者一樣

我期待著看見

喀剌汗王朝嶄新的日出

又一次由禮拜者托出山梁

時間，已經(jīng)靜靜變成地底下的石油

而且，有著血液的腥甜

龜茲

龜茲樂聲陡峭

佛祖菩薩齊聚山崖

鳩摩羅什舉一盞油燈上路

彼岸繪于另一面石壁

吐火羅人的駝隊

裝載細氈、香料、樂隊

侏儒坐好，駱駝太高

國王身著錦袍

飼養(yǎng)孔雀

孔雀嗚叫，生息繁衍

葡萄釀酒

木桶運送

酒窖里的龜茲

日夜酩酊大醉

白馬馱經(jīng)

雄鷹指路

胡服者追隨閃電遷徙

血管里有馬嘶的聲音

庫車老城

河床干涸

流水凋零

牽羊的男子走過獨木橋

肩頭落滿杏花

鴿子巴扎熱鬧

鴿哨如福音遍布集市上空

毛驢在塵土中打滾

隨時隨地大聲叫喚

混合著炭火、孜然、烤羊肉的氣味

鑲嵌幾何圖案的院落大門打開

走出清晨般的維吾爾小姑娘

長著一雙巴丹木的眼睛

庫車老城彈東不拉的男子唱道

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

庫車的姑娘一枝花

向西

門向月亮敞開

一塊油潤的和田玉

玫瑰和駱駝刺裝點花瓶

一張暮色桌子

石榴榨汁，星星煮湯

穿艾德萊絲綢的女人

花哨的，如同將喧鬧的街市穿在身上

集市散了

這里有最冷的夜晚和最暖的白天

如同忽冷忽熱的情人

正騎駱駝而來

淚水當(dāng)藥，涂擦傷口

什么時候駱駝煮肉

長相廝守

烏鞘嶺隧道

六月的風(fēng)不露鋒芒

我的右手空空

烏鞘嶺空空

一條隧道堵塞

一輛小汽車撞在了拉蜂的卡車上

蜜蜂亂飛

釀成一場并非甜蜜的事故

交警處理事故現(xiàn)場被蟄傷

捂著紅腫的臉要求車后立一塊綠色標(biāo)志牌

卡車司機竊笑著想到了一個詞：

勿吻我

夜爬鳴沙山

夜晚空出半張床

月光手指冰冷

奏響我身體里的弦

駱駝睡眠，客官打尖

我的心里有條狗

一路追逐著吠叫

風(fēng)車

風(fēng)車用旋轉(zhuǎn)來抵達風(fēng)

而我用順從來抵達你

簡單，日復(fù)一日

我們之間的對話過于平常

不可估量的是風(fēng)

懷揣暴力和速度

因酒而興奮的夕陽

光線變幻

遼闊的荒野無處安放我的欲望

戈壁啊

風(fēng)車風(fēng)平浪靜的旋轉(zhuǎn)已變成了電

夜探白馬寺

沿黨河向西

滿河星斗

過白馬塔大橋

前面就是白馬寺村

一個院落安靜地站在白楊背后

高高的楊樹長過圍墻

其中一棵白楊

曾經(jīng)拴過鳩摩羅什的座騎嗎

一座白塔

一株開花的杏樹

杏樹靜謐安詳

如同一座佛堂

向右，來到一片開闊地

一截老舊的城墻

像是敦煌丟失的半卷經(jīng)文

我總在河西行走

我總在河西行走

從涼州到甘州，再從肅州到沙州

和漢長城明長城一起延伸似乎沒有盡頭的路

一棵樹與一棵樹

一片麥田與一片麥田

是另外一些空白

道旁青澀的沙棗

正在慢慢變黃

一截舊城墻

年老者的豁牙，落出空蕩蕩的牙床

看似簡單卻表情復(fù)雜

同行的小孩子唱著童謠

火車比汽車跑得快

兔子比蝸牛跑得快

某夜的某根樹枝上

結(jié)出一個碗口大的月亮

張著嘴 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