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

1

天空萬里無云，蟬在樹梢拼命嚷熱，楚楚把竹竿伸向高處的白楊樹枝，嚓，一只金色的蟬蛻飄落下來。楚楚搶上一步，彎腰撿起，忽然，他覺得屁股上挨了一下，趕緊回頭，看到身后站著村里的單身漢長石。

長石屁股粘在自行車上，沖楚楚抬了抬胡子拉碴的下巴：“你在這里做什么？”

楚楚不答話——明擺著的，他在撿蟬蛻嘛。

“你撿這個賣？”長石的目光落到蟬蛻上。

楚楚點了點頭。

長石兩個嘴角向下撇，用不屑一顧的口氣說：“撿這個能賺幾個錢？攢一麻袋也沒幾斤。你要是愿意，跟我捉刺猬，一夜就能抵你十天半個月！”

楚楚不相信地盯著長石的金魚眼。長石哼了一聲：“我騙你？大刺猬一個能賣十塊錢，一夜怎么也得捉五六個。你算算?！?/p>

楚楚笑了，臉像路邊的葵花一樣燦爛。

“要是想捉，吃過晚飯就去找我。誰讓咱們住得近呢？再說我吃過你們家那么多腌菜，是報答的時候了?！遍L石蹬著自行車，搖搖晃晃地去遠了。

楚楚是個勤勞的孩子，暑假剛開始幾天，他就做上了買賣：撿蟬蛻賣。蟬蛻輕，一大包也賣不了幾個錢，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楚楚只有十一歲，腦瓜卻比大媽還會精打細算。

長石走后，楚楚又撿了兩個多小時蟬蛻，晚飯時分才回家。他把輕飄飄的袋子鄭重地交到媽媽手上，媽媽鄭重地接過來，把它們倒進一個更大的袋子里，又去廂房找秤來稱，楚楚張大嘴巴，眼睛盯在秤星上。

“多少？”他不認得秤。

媽媽大聲說：“六兩！”

楚楚迅速在心里算了一遍，有十二塊錢呢，立刻吃了蜜糖一樣高興。

接下來，楚楚把長石要帶他捉刺猬的事告訴媽媽，媽媽說：“好啊，長石鬼機靈，什么賺錢捉什么。你要是跟他好好干，開學的時候說不定能買個新書包了?！甭犃诉@話，楚楚心里甜絲絲的，晚飯不由得多吃了半碗。

吃完飯，天色暗下來了，楚楚揣著激動的心往長石家走去。穿過一片小小的栗子林，楚楚到了長石家，長石坐在飯桌旁吸煙，屋子里散發(fā)出單身漢獨有的酸臭味，但在楚楚的鼻腔里，這酸臭就像冒險家的傳記一樣富于韻味。

“來啦?！遍L石說。

楚楚點了點頭。

長石從凳子上立起來，腳底絆倒了兩只啤酒瓶。在鏗鏘的余韻中他去門后取了一個蛇皮袋、一根鐵鉤、一只手電。他把手電揣褲兜里，問楚楚：“帶東西了嗎？”楚楚沮喪地說：“什么也沒帶?！遍L石頓了一下，又大咧咧地揮了一下手：“頭一晚，你就是見識一下。不用帶！”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村。暮色降臨，西天殘留著一道琥珀色的霞光，白天忙碌的燕子歇息了，大路的上空，蝙蝠正在東一頭西一頭亂撞。他們一言不發(fā)，走到草木茂盛的田野里。一只青蛙從草叢中躥出來，霍地一下跳進田頭的水溝。

長石用惋惜的口氣說：“等些日子我就來捉它們，現(xiàn)在行情不行?！?/p>

楚楚一言不發(fā)——他怕癩蛤蟆，萬一捉個癩蛤蟆在手里，他會嚇掉魂的。

快到小河邊，空中出現(xiàn)了一些流螢，閃閃爍爍像傳說中的鬼火。從大豆田、花生田里，不時躥出一只田鼠或黃鼠狼，還有一些其他的楚楚不能辨別的生物。

長石說：“看到了沒有？兔子！”

楚楚明白了，剛才跑得賊快的那個家伙原來是野兔。

兩個人走進玉米地，玉米苗兒只到楚楚小腿肚那么高。不知什么生物在玉米地中間跑，碰得玉米葉簌簌作響。長石往前奔了兩步，興奮地叫楚楚：“看到了沒有？”楚楚拼命睜大眼睛，卻什么也沒看見。這時長石已俯下身，把獵物撿起來了：一只縮成團的刺猬！

楚楚興奮地看著刺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長石得意地說：“怎么樣？比你撿蟬蛻好多了吧？十塊錢上腰了！”他把獵物捧起來，用手電筒照給楚楚看。刺猬顏色灰黃，樣子像只超大毛栗球。楚楚要用手拿，哎喲一聲，讓刺給扎了一下。長石說：“小孩的嫩手哪里拿得了？等把繭子養(yǎng)出來吧?！彼尦伍_蛇皮口袋，把刺猬丟了進去。

在田野上轉(zhuǎn)悠到凌晨，共找到三只刺猬。長石有點遺憾地說：“今天晚上收成不大好?！背s覺得相當不錯了，他撿了十來天蟬蛻，收入也沒有這么多啊。

2

楚楚睡了整整一個白天，中午起來吃了點甜瓜，嘴一抹又倒在涼席上，睡得人事不知。到了傍晚，他的精氣神才慢慢恢復過來，看到媽媽往小桌上擺晚飯了。

“熬不過就不要去了，楚楚，你睡了整整一天喲。”

“不，我還要去。今天夜里我一定要捉只刺猬，媽，我不貪心，一天晚上捉一只我就知足了?！背懔艘还P賬，離開學還有四十八天，要是每天晚上捉一只刺猬，他就有四百八十塊錢了。這可是個天文數(shù)字！

晚上，楚楚帶齊了家伙興沖沖地去找長石。長石還在桌邊，桌上一瓶啤酒、一碟豬頭肉，還有一包油炸花生米。長石說：“楚楚，來杯啤酒？”楚楚咽了口唾沫。啤酒他不稀罕，要是能給點花生米和豬頭肉吃他就滿足了。長石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大方地遞過一雙筷子，說：“吃吧，反正我一個人吃不完?！?/p>

豬頭肉鹵得很香，花生米炸得很脆，楚楚吃得很滿足。他一邊吃一邊想，這些好吃東西都是那三只刺猬變的吧？

吃完豬頭肉和花生米，長石招呼楚楚“上工”。楚楚興奮地躥出門去，把蛇皮袋在空中揮舞，他打算好了，今天晚上，怎么也得捉一只刺猬。

沒想到，楚楚一只刺猬沒捉到，長石倒獲得了大豐收：五只！楚楚看到風吹草動撲過去，不是癩蛤蟆就是青蛙，長石撲過去，十有八九是刺猬。

回家的路上，楚楚拎著癟癟的袋子，失望極了。長石看了出來，大方地對楚楚說：“我借只刺猬給你壓袋吧，你玩幾天再還我。這家伙捉老鼠很厲害！”楚楚想，雖然以后還要還，總比沒有好，就接受了長石的建議。

回到家，媽媽已經(jīng)起床了。她在村頭的養(yǎng)雞場上班，學會了雞的習慣，總是起得很早。她看到楚楚沉甸甸的袋子，高興地問：“捉了幾只？”楚楚說：“一只也沒捉到，這是長石借給我捉老鼠的?！彼汛犹崞饋硪坏梗题瑵L了出來。媽媽從前沒看過刺猬，跑過來瞧了一會兒，評論說：“像個大栗子嘛。”

這只刺猬很大，楚楚希望它是公的，他覺得只有公的才能成為出色的獵人。他把“公”刺猬關(guān)進了廂房，那兒是家里的糧倉，老鼠很多。

楚楚運氣真背。接下來的兩個夜晚，他還是一無所獲。

天快亮了，楚楚背著空袋子往回走，心就像腳底的膠鞋一樣冰涼潮濕。

“楚楚，看到了嗎？”長石忽然指著路邊的土渠讓楚楚看。

楚楚茫然望過去，視野里一叢紫色的豆角花。

“看到了，小雪奶奶種的?！?/p>

長石臉上露出哂笑：“學著點吧?！彼汛右凰?，跳到土渠上，用鐵鉤子掏了起來。楚楚這才發(fā)現(xiàn)，豆角花下有個很小的洞。

長石一邊掏一邊得意地說：“小眼睛不管用！我一看露水印，就知道有刺猬剛進去?，F(xiàn)在正是刺猬回窩的時候。就像咱們，太陽一落山，就往家跑……”這時洞穴里傳來刺猬的吼聲，楚楚仔細盯著，看到長石把生滿青筋的大手探進洞穴，掏出一些干草葉，又是一些干草葉，不幾下，一只抱成團的刺猬被揪了出來。楚楚幫長石把刺猬往袋子里撿，長石說：“別急，還有。”像變戲法似的，他又從洞里掏出一只小刺猬，然后又是一只，又是一只，正當楚楚以為洞穴是個無窮無盡的寶藏時，長石說：“沒了！”

三只小刺猬都在楚楚手上，它們朝上縮成一團，肚皮凹得像只碗，碗里長出豬似的小嘴臉，還有四只干凈整齊的小爪子，看起來非?？蓯?。長石把手在屁股上拍了拍，大方地說：“小刺猬沒人要，你拿去吧，不用還了！”

3

楚楚把小刺猬兜在衣襟里帶回家。媽媽問：“捉了多少啦？”楚楚打開衣襟，說：“三只。”媽媽看了半晌，懷疑地問：“這么小也有人要？”楚楚說：“我把它們養(yǎng)大就有人要了?！彼抵恍〈题?，像兜著三張鈔票似的，底氣十足。他騰出一只鞋盒子，給它們安了家。然后去廂房找那只大刺猬給它們喂奶，現(xiàn)在，他希望它是母的了。

廂房里的滅鼠勇士已經(jīng)酣睡，被楚楚吵醒非常不滿。它先是吼叫了幾聲，企圖把來犯者嚇走，后來看沒什么希望，就把身體緊緊地團起來，對楚楚不理不睬。楚楚戴了一只媽媽干活的紗手套，把刺猬捉到鞋盒里來，他想扒開刺猬的肚皮看有沒有奶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扒開，只好放棄。他說：“也許它要晚上才上班呢?！?/p>

晚上，天下起雨來，長石過來跟楚楚說今天晚上不去捉刺猬了。楚楚一下子覺得很輕松，這下他可以從從容容地給刺猬喂奶了。

楚楚把小刺猬倒在廂房地上，它們先是緊緊地蜷著，慢慢就打開了身體。那只大刺猬對小朋友完全沒興趣，迅速往角落爬去，那兒堆著些不用的口袋，可以做它藏身的森林。楚楚才不會讓它逃脫呢，他揭開口袋，幾千只西瓜蟲忽然躥了出來。潮濕陰暗的地方，本來就是西瓜蟲的天堂嘛。

讓楚楚沒想到的是，刺猬看見西瓜蟲，立刻忙碌起來，小尖嘴伸到地上，呱唧呱唧大吃特吃，利索得就像人吃瓜子仁似的，楚楚看得目瞪口呆。

大刺猬是個出色的滅鼠勇士和滅西瓜蟲勇士，卻不是個出色的奶媽。它不肯靠近三只小刺猬，也不肯把肚皮翻過來證明它沒有奶。它對楚楚和自己的同類都不屑一顧。楚楚簡直傷透了心。

第二天，楚楚眼睛一睜開，馬上去看小刺猬。三只小刺猬伏在鞋盒一角，像死了似的，楚楚小心地拿起一只，它立刻把身子蜷縮了起來。

媽媽說：“小刺猬都還沒睜眼呢，離了媽活不了的?！?/p>

楚楚很著急。他不希望小刺猬死掉。

楚楚把一些甜瓜切成綠豆粒大小的塊兒放進鞋盒。中午去看，甜瓜粒一點也沒動。

楚楚去找同桌江江。他爸爸是殺豬的。楚楚讓江江給他弄些碎豬肉。他說：“你要是不給我豬肉，小刺猬就會餓死。”江江是楚楚的好朋友，當然不愿意小刺猬餓死，他不僅給楚楚找了些碎豬肉，還親自過來探望小刺猬。

“它們還沒有長牙，嚼不動豬肉的?！苯岩恢恍〈题性谑稚?，研究了半天，嚴肅地跟楚楚指出。

楚楚愁眉不展地看著自己的同桌。

“你喂到它們嘴里，我奶奶這樣喂過鴨子，說會長得快?！苯o楚楚出了個主意。

兩個男孩互相配合，楚楚捏開刺猬的嘴，江江往里填豬肉。楚楚注視著刺猬粉紅色的小嘴，心里充滿了憂傷，小刺猬虛弱多了，沒有剛捉回來那天有勁兒了。

晚上，楚楚又看了一遍小刺猬。豬肉還在它們嘴里，沒有一只咽下去。它們好像麻痹了一樣。

楚楚的眉毛耷拉成倒八字。三只小刺猬排在他手上，像三只栗子碗，碗里裝著那么奇妙的小尖鼻子，毛茸茸的臉，眼睛緊緊閉著，像貪睡的嬰兒。

媽媽躺在床頭看電視，楚楚叫了一聲：“媽！”

媽媽答應：“哎。”

楚楚又叫了一聲：“媽！”

媽媽又答應：“哎！”

楚楚又叫：“媽！”

“你叫魂啊？”媽媽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她看著楚楚，發(fā)現(xiàn)他滿眼淚水。

“你怎么了？”

“小刺猬，可能會死……”

楚楚哇一聲，哭了出來。

4

第二天一早，楚楚被雨打屋瓦的聲音驚醒，他一滾身爬起來，就去看他的小刺猬。放刺猬的鞋盒子在他的床頭。

非?？膳?，小刺猬死了一只！它靜靜地躺著，硬刺像大雨襲擊后的草叢，全貼在身上了。楚楚的心痛得像有只拳頭狠命捏著。

媽媽從外頭回來，看到楚楚坐在床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個不停。她詫異地問：“怎么啦？”

“小刺猬死了一只?！背鹧劬ΓX得自己的心全碎了。

媽媽愣在當?shù)兀^了半晌，說：“跟你說了嘛，都是沒斷奶的，養(yǎng)不活。別難過了，我給你做個雞蛋炒面條，你等會兒出去散散心，跟江江他們玩玩……”

雞蛋炒面條，楚楚最愛吃了，可是這一回，雞蛋炒面條也吃不出滋味來。楚楚惦記著剩下的小刺猬，它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楚楚用針把小刺猬嘴里的豬肉挑出來——像人嘴里含了個核桃似的，小刺猬的嘴都合不攏，當然沒能把肉咽下去。

雨下得最急的時候，楚楚撐著一把黑布傘，奔波在給小刺猬找奶媽的路上。

小雪奶奶養(yǎng)著一只大黃貓，上個月生了兩只小貓。如果它愿意接納小刺猬，小刺猬應該能活下來。

遺憾的是，大黃貓不接受小刺猬。

江江家有一只看門的狼狗，一窩小狗剛斷奶。剩下那點奶水小刺猬吸一吸，也應該能活下來。

江江把小刺猬靠在狼狗的奶頭上，狼狗很不情愿。小刺猬也不情愿。江江蹲在那里搗鼓了半天，急得滿頭大汗。后來他說：“沒辦法了，你瞧！沒辦法了。”楚楚不吭聲——小刺猬不肯吮吸奶頭啊。

江江爸爸說：“你們要是真想養(yǎng)，就去大劉莊買點牛奶。學校的東邊有個奶牛場，現(xiàn)擠現(xiàn)賣！”

五分鐘后，兩個小男孩出現(xiàn)在通往大劉莊的土路上。雨像瓢潑一樣大，土路非常泥濘，四里路兩個人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幸運的是奶牛場很好找，就在路邊。兩個男孩踅下大路，從敞開的大門看到牛棚里有十幾只黑白花奶牛。

“干什么的，小孩？”機井邊一個穿雨衣的男人大聲問，有點兇眉惡眼。

“我要買牛奶?！背忧拥卣f。

男人放下手里的活兒，把楚楚帶到牛棚。他說：“家伙拿來了沒有？兩塊錢一斤，要多少裝多少?！?/p>

“我要五毛錢的?！背f上了瓶子，那是江江媽裝維生素藥丸的。

男人像挨了一顆子彈似的，眼珠都鼓凸出來，驚異地看著楚楚手里的瓶子。

楚楚小聲說：“小刺猬太小，只能喝五毛錢的。”他下意識地托了托手上的盒子。

男人打開鞋盒子，看了看小刺猬。后來沒要錢，給楚楚裝了滿滿一藥瓶牛奶。

楚楚回到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刺猬又死了一只。和它早亡的兄弟一樣，它的刺也平平地貼在身上，像暴雨沖刷過的草叢。

它的眼睛還沒有睜開過，就永遠不能再睜開了。

5

三天后，最后一只小刺猬也死了。

埋葬小刺猬的時候，楚楚哭得死去活來。他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和小刺猬一起埋掉了。

雨季過去，楚楚的小臉黑瘦得可怕，一雙大眼睛凸出來，看誰都像發(fā)傻。媽媽疼惜地對長石說：“楚楚不能熬夜！跟你捉了幾夜刺猬，白天就睡不醒，吃飯也少多了。養(yǎng)小刺猬又費了心神，我得去江江家稱點豬肉給他補補?！?/p>

長石說：“楚楚沒捉到刺猬難過呢。你跟他說，借給他的那只大刺猬，我不要了。他要玩就留著玩，不想玩就賣了買冰棒吃去……”

媽媽果然去江江家買了豬肉來，給楚楚包了頓貓耳朵餃子。楚楚只吃了三個。他跟媽媽說，今天晚上還想跟長石捉一回刺猬。媽媽說：“我不稀罕你那幾個錢！哭得稀里嘩啦的，不值得。”楚楚沒作聲，走了。

楚楚來到長石家，說還要捉刺猬。長石高興地說：“我就知道嘛，男子漢都愛干這個。你等我吃完，吃完我就走?！背吹剑L石的飯桌上還有豬頭肉，他覺得叫刺猬肉更合適。

長石讓楚楚吃肉。楚楚說：“我吃過肉來的?！遍L石說：“唔，我看到你媽去江江家買肉了?！?/p>

桌上有三個啤酒瓶，長石才喝到第二瓶。楚楚就坐在他對面看他喝。

“長石叔，刺猬怎么做藥??？是不是賣到制藥廠制成藥丸？”楚楚聽長石說過，刺猬這么值錢，是因為能夠做藥。

“哪里呀。不進制藥廠，誰生病誰買回去自己燉。聽說刺猬肉靈著呢，能治老胃病、心臟病、腎虛什么的——都是自己燉！”長石把瓶子豎起來對著嘴巴灌了一氣。

“刺猬怎么殺？他們不怕扎手嗎？”

“怕什么？刺猬最好殺了。拿剪刀從肚子扎進去，它就完了！它那招除了嚇唬狗，對人沒用！”

長石說得興奮，給楚楚演示起來，“剪刀從嘴巴下去，一刀剪到尾巴;腳踩著刺，一撕，就成一團凈肉了。我看見有人殺刺猬，一只用不了一分鐘！”長石演示得唾沫橫飛。

半小時后，一長一短兩個身影往田野里走去。

因雨期耽誤，長石也有好幾天沒捉刺猬了，他的工作熱情分外高漲，在地壟間奔來奔去，快活得像只大猩猩。楚楚卻顯得沒精打采。長石叫：“楚楚，打起精神來！過幾天我就要捉黃鱔了，到時候，就沒人陪你捉刺猬啦?！?/p>

不管他怎樣叫，楚楚都好像提不起勁。

幾天沒捉，田野上的刺猬好像獲得了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繁衍得更多了，不時從莊稼地里跑出來一只，長石大呼小叫，捉得不亦樂乎。到凌晨三點多，蛇皮袋里有九個刺兒球碰著撞著了。長石讓楚楚數(shù)了一遍，又數(shù)一遍，是九只，一點不錯。長石滿意地說：“好啦，今天的收成該滿足啦，我們可以回去啦?！?/p>

楚楚背著蛇皮袋走在長石身后。天上的星星很亮，好像剛用露水擦過了似的，月牙兒掛在樹梢，浩蕩的風由南向北吹拂，玉米苗兒在風中輕盈地舞蹈。才幾天，它們就長到楚楚胸口那么高了。

走到一座小橋，長石停了下來。他說：“楚楚，咱們睡一覺再走。家里太悶，這兒空氣好。”

楚楚說：“我不困，你要是困你就睡吧。”

長石躺倒在小橋上，一會兒，鼾聲大作。

楚楚坐在橋的另一側(cè)，看著天上的星光。他覺得，那些遙遠的光芒，都是小刺猬們沒來得及睜開的眼睛。

楚楚悄悄把蛇皮袋拎過來，走了好遠一段路，把它們放了。

楚楚知道，在一條僻靜的土路上，長著一些尖銳的蒺藜。他穿著膠鞋過去，摸索著摘了一把蒺藜，把它們放在長石身邊。然后他就坐在那里，靜靜地觀察長石的動靜。

露水越來越濃重。

長石翻了個身，“哎喲！”他慘叫一聲，趕緊又翻回去。

撲通，長石掉橋底了。橋底鋪著砂漿和淤泥。他從泥里掙扎著爬出來，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周圍。

“楚楚，有什么東西扎我……”長石喃喃著。

“是刺猬?！背f。

楚楚一個人往家走。東方地平線透出一抹淡紅色的霞光，楚楚知道，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