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偉
因為喜歡石頭,又有著地利之便,十年來,我大部分空閑時間都在和靈璧石打交道。淘石的過程既辛苦又快樂,留下了很多難忘的記憶,其中最深刻的一段記憶中淡忘了石頭、遺忘了日子、遺忘了村落、遺忘了對方的樣貌,但腦海中的那個場景,那段對白,記憶清晰,猶如昨日。
那是在瘋狂癡迷靈璧石的日子里,當(dāng)時恨不得轉(zhuǎn)遍每一個產(chǎn)石區(qū)的村村落落,翻遍每一個石農(nóng)家的犄角旮旯。一個冬日的黃昏,司機老劉帶著疲憊不堪的我進了陌生村落一個石農(nóng)家里,還算幸運,看中一塊石頭。當(dāng)時一學(xué)生模樣的大男孩在家,對方報了一個超低價格,低得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第一感覺,撿漏了,我們頓時來了精神,毫不猶豫地訂下。轉(zhuǎn)身去隔壁一家,想爭取在天黑前再淘幾塊。等再回到男孩家,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昏暗的屋里也沒有亮燈。屋子里多了兩個人,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一個七旬的老者,中年男子好像在批評著男孩子什么,我們進屋后聲音立馬停下來,氣氛好像凝固一樣。我們不明所以,問過之后才知道,剛才那個石頭男孩子報錯價格了,2600元的石頭,報了600元。這相當(dāng)于我們白白撿了2000元的便宜,一時間大家非常尷尬,因為沒有付款,對方隨時有可能反悔。
老劉拉我出屋商量對策,說憑他的經(jīng)驗這塊石頭堅持原價不一定拿得走了,我們做好了加價的準備,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萬一對方不賣就據(jù)理力爭,為此吵一架也在所不惜。重新進入室內(nèi),天更黑了,仔細看了一下室內(nèi)的環(huán)境,整潔而簡陋,不難看出這是一個不算富裕的家庭。男孩子低垂著頭一聲不發(fā),中年男子說這個村子剛開始挖石頭,本來想多賣點錢補貼孩子上學(xué),沒想到孩子沒聽清少要了兩千,而且這個石頭同村人都出過2400了,下年的學(xué)費就指望這幾塊石頭。話已至此,看樣子不加錢不合適了,我非常不情愿地拿出準備好的兩千塊錢放在桌子上。老劉麻利地抱起石頭就朝門外的車上走,邊走邊說:身上就2000了,多少就這樣啦。我隨即跟了出去,生怕人家反悔。中年漢子拾起桌子上的錢追了出來,邊走邊說,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我心想,看樣子少了2600是拿不走了,心里懊惱著、罵著刁民。老者也走出了屋子,一迭聲響亮地喊我們停住。無奈,老劉只能放下已經(jīng)抱到車門跟前的石頭。我們做好老者要錢的準備。老者從中年人手中接過錢,走向我們,這個動作讓我們緊張起來,這有可能意味著老者要終止和我們的交易——不賣了,那對我們來講是更大的損失。老者走到我們跟前,聲音洪亮、斬釘截鐵說了一段話——是我們的,我們留下,不是我們的你們拿走。我們家三歲的孩子說話也算數(shù),不會多要一分錢,要少了是我們自己的事,和你無關(guān)。老人把1400塊錢塞給我們,中年人幫我們拉開車門,男孩機靈地把石頭搬到車上。瞬間的變化,我們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推到車上。老人說,這里晚上要修路,要繞道走才好走,今天村子停電就不留你們吃飯了。當(dāng)時不知道是因為感動還是意外,竟然沒有問村名,也沒問姓名電話。那天夜里回來因為繞道迷了路,深夜才趕回徐州,把路也忘記了。
這么多年,去過很多村子,再也沒有見過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但這份記憶一直深深地刻在心底,每每回想起來,滿滿的暖意,依然感動。在老人眼里,有著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這就是一個人的本分和骨氣,他的擔(dān)當(dāng)、誠信,甚至他行事的干脆,必然會影響兒孫。世上,唯有本分的人才能約束自己,唯有骨氣才能令人敬重。賞石離不開生活,賞石是藝術(shù)和靈魂的雙重修行,藝無止境,完善自我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