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

圖書館是密密的書林。我蹲在地上，正低著頭檢看最下一排書架，突然聽見“咔嚓”——是手機(jī)拍照聲。

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背對著我，正在拍他面前的書架。

書架還真是好題材：發(fā)微博、發(fā)朋友圈，都可以不著一字，盡顯高端。

我放下心來繼續(xù)找書，過一會兒，突然有人碰我肩膀：“大姐。”是拍照的小伙子，手里拿著五六本書湊到我面前，“您能幫我看看，這幾本書好看嗎？”

閱讀是私人的事，我客氣地答：“書嘛，各花入各眼。你喜歡看什么，什么就好看。”

他沮喪地答：“不是我看，我不喜歡看這類書?！?/p>

原來他老婆懷孕了，為了防輻射，家人立刻把她的手機(jī)奪了，電腦、電視也上了鎖。老婆在家里大吵大鬧，說悶得要死。

小伙說，那看書好了，還長知識。從塑料薄膜里拆出來的新書，有簇新的木漿與油墨氣味——甲醛！還是去圖書館借比較保險，那都是千人翻萬人摸，人肉除過異味的書，像新生嬰兒穿的百家衣。

“那讓她自己來找書呀?！?/p>

“以前都是她自己來，但這兩天，她有輕微咳嗽。”孕婦感冒，真是天大的事兒，他一把搶下她的借書證，替她跑這趟。

借個書嘛，傻子也能，結(jié)果一上樓就醉了：鋪天蓋地的書讓人眼花繚亂，帶哪本回家呢？

他想了個笨招，拍下書脊上的書名讓老婆挑，結(jié)果孕婦脾氣大，直接炸毛了：“看個名字就能挑？那當(dāng)初我為什么挑你，你名字比別人好聽，臉比別人大？”

于是小伙子找上我，相當(dāng)于尋找“場外親友團(tuán)”。

我問：“她喜歡看外國小說嗎？”

他趕緊搖頭：“她應(yīng)該喜歡看言情小說，后宮類的?！?/p>

“你找錯書架了。”我?guī)竭^道上，指給他看，“你留意看指示牌，那個寫著‘社會言情小說的區(qū)域，應(yīng)該符合她口味。若實在不會挑，就找粉紅封面的好了?！?/p>

小伙子拔腿就走，邊走邊對我：“大姐，謝謝你?！?/p>

我想繼續(xù)找書，卻忍不住想追看一眼他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在一架架屏障似的書架背后。

是什么將我與這樣年輕單純的愛與疼惜隔開？僅僅是歲月和滄桑嗎？抑或，其實也曾經(jīng)有人這樣憐眷過我，但當(dāng)年的我，只會對他發(fā)脾氣？

這一刻，已漸入中年的我滿心羨慕地見證了別人家的愛情，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