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筱

安德魯先生已經(jīng)失蹤一個星期了，直到最近才有人在沙漠之中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只見他全身赤裸趴在地上，平舉朝前的右拳里，緊緊地握著半根火柴。當(dāng)一支探險隊發(fā)現(xiàn)安德魯?shù)氖w時，他就保持著這樣一種姿勢。

安德魯先生是個小有名氣的家電經(jīng)銷商，平日里少言寡語，并不十分熱衷于旅行。此次也是因為妻子克拉拉的再三要求，才與友人結(jié)伴駕車出行的。與安德魯夫婦一同出行的是一對戀人，他們是坎貝爾先生和奧莉薇小姐?？死繜嶂杂阼べばg(shù)，她在瑜伽培訓(xùn)班結(jié)識了奧莉薇小姐。

安德魯先生出游之后，他的公司里便鬧出了一些稅務(wù)上的糾紛。安德魯?shù)闹纸o他打去電話，卻無法接通。誰想，他竟這樣死在了荒蕪的沙漠里。

安德魯先生死得離奇，從尸體含有的水分以及腹內(nèi)所存的食物來看，可以確認他并不是因為饑渴而死，而且尸身完整，沒有絲毫傷痕，應(yīng)該也能排除掉遭野獸襲擊的可能?？墒?，安德魯先生如何會被棄之于沙漠，與他一同出游的另外三個人又去了哪里？

安德魯?shù)氖w被運回來之后，警方對其進行了解剖查驗，很快便確認了安德魯?shù)乃酪颉m然整個尸身并無外傷，但體內(nèi)橫膈膜以上的腹腔、胸腔內(nèi)，存有大量淤血，顱內(nèi)也有出血跡象。也就是說，安德魯一定是遭到了巨大的外力沖撞，才導(dǎo)致他體內(nèi)大量出血而死。安德魯先生為何物所傷，他又為什么會怪異地裸死在沙漠之中，還有，那被死者緊攥在手中的半根火柴又有何寓意呢？這些都有待于找到另外三個人才能覓得答案。

幸運的是，另外三人很快便有了消息。就在警方運回安德魯先生尸體后的第三天，克拉拉女士以及她的兩位友人驚魂未定地回到家中，三人共執(zhí)一詞：安德魯先生是在與他們一起坐熱氣球游玩的時候，縱身跳下去摔死的。

負責(zé)調(diào)查此案的是菲利普警官，他決定先走訪幸運歸來的三個人。由于安德魯?shù)钠拮涌死矿@嚇過度，尚未恢復(fù)神志，菲利普和助手首先來到了坎貝爾的寓所?？藏悹栂壬@然還心有余悸，他端來兩杯咖啡，坐定，開始述說這趟非同尋常的旅程。

坎貝爾是一名小說家。數(shù)月前，他通過女友奧莉薇，結(jié)識了安德魯先生一家，并常到他們家中做客?？藏悹栐趯懽髦?，非常熱衷于長途旅行，這次駕車跨州出游，便是由他一手發(fā)起的。半個月之前，他們四人一行，開始了他們的自駕旅行。當(dāng)他們一路行至西弗吉尼亞州的一個小鎮(zhèn)時，克拉拉忽然被那些五彩繽紛的熱氣球深深吸引：“我還是在結(jié)婚前坐過這東西，親愛的，讓我們來享受一下飄浮的愜意吧！”

如此，他們便租了一只熱氣球，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四人緩緩升上了天空。就在大家歡呼雀躍之時，坎貝爾先生首先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憂心忡忡地說：“按照這樣的風(fēng)向和速度，我們怕是要偏離航向，天黑之前很難到達目的地?！?/p>

克拉拉卻滿不在乎地說：“管它呢，在哪里著陸不都一樣……”然而，突如其來的意外還是發(fā)生了，當(dāng)熱氣球掠過山巒、湖泊，經(jīng)過四個多小時的飛行后，整個球身呈緩緩下墜之勢，且伴著風(fēng)響，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

“哦，該死，動力系統(tǒng)的燃氣就要燃盡了，快扔掉多余的東西！”坎貝爾說畢，艙內(nèi)驚叫之聲四起，亂作一團，他們?nèi)恿怂械氖澄锖托欣?，氣球才開始徐徐上升?？墒牵淮笠粫?，熱氣球“呼”的一聲驟然下墜！

“快把水扔掉，還有我們身上的衣服！燃氣已經(jīng)徹底燃盡！”坎貝爾大聲喊道。

四人扔光了所有的東西，氣球仍在搖搖晃晃，呈下墜狀，只是暫時放緩了一些。這時，安德魯說話了：“只有減去一個人的重量，氣球才能保持高度，即使墜落也會緩慢許多……”

四人面面相覷，臉色煞白。安德魯又說道：“沒有別的選擇了，為公平起見，我們讓上帝來決定吧！”安德魯說著取出四根火柴，將其中三根折去一截，他說抽到完整火柴的那個人將離開熱氣球。結(jié)果，離開的那個人竟是安德魯自己。安德魯先生非常勇敢，打開艙門，縱身跳了下去……后來他們?nèi)齻€人飄落到了一片密林深處，并迷了路，幾經(jīng)努力才獲得了營救。

這個說法在克拉拉那里就有了出入。她淚流滿面地告訴菲利普警官，事實上，她的丈夫偷偷地將那四根火柴都折去了一截，才讓大家來抽，她后來在熱氣球的艙里找到了四根火柴梗：“我可憐的安德魯，我想他這是在故意尋死，之前他可能就對熱氣球的燃料系統(tǒng)做了手腳……”

克拉拉說著取來一個筆記本，那是一本日記，有一段話是他們出行前，安德魯先生寫下的：親愛的克拉拉，我真的無法想象，除你之外，我的心還能被另一個女人所打動。你是知道的，我不是那種花花公子，可是最近，我卻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你的朋友奧莉薇小姐。想到這些我真感到羞恥，但我卻無法抑制這情感的折磨，更無法面對你。如果某一天我死了，那才是最好的解脫……

筆跡檢測的結(jié)果表明，那本厚厚的日記，包括他們出行前的那段話，確實是出自已故的安德魯先生之手。然而，菲利普警官仍然在這之中找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從表面上看，安德魯先生暗戀上了妻子的閨中密友奧莉薇。奧莉薇是一名歌劇演員，雖然沒什么名氣，但年輕美貌，楚楚動人。一個男子傾慕于這樣一個女子，本不是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兒，可安德魯先生卻陷入深深的痛苦與掙扎，這表明了他對自己妻子的愛。這件事的根源恐怕出在奧莉薇身上。

從安德魯?shù)娜沼浝锊浑y看出，這個奧莉薇給予了安德魯諸多曖昧的暗示，若即若離之間，表達出頗多對安德魯先生的好感。不過，他們之間是清白的，安德魯?shù)睦碇亲罱K沒讓他的情感越過界限，也正是因此，他飽受了痛苦的煎熬。可是奧莉薇卻沒有停止對安德魯?shù)奶舳号c誘惑，這使安德魯越陷越深。

這個奧莉薇一定有問題，沒準她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菲利普警官正打算打電話給助手埃文斯，埃文斯卻搶先一步，撥通了他的電話：“菲利普先生，出事啦！奧莉薇小姐，她、她死了！”

奧莉薇小姐雙目緊閉，赤身仰臥在潔白的浴缸里，滿池的熱水散發(fā)著撲鼻的血腥味兒。奧莉薇的手臂軟軟地耷拉在浴缸邊，鮮血沿著手腕處深深的割痕，流出衛(wèi)生間，一直淌到客廳里。就在客廳的落地窗戶前，亮著一臺電腦，電腦顯示屏上留有奧莉薇的絕筆，那是兩封遺書。

遺書一：克拉拉，我親愛的好姐姐。知道嗎？你有一個多么好的丈夫，可惜他已經(jīng)離你而去，同時也離我而去。我要用我的死來告訴你，我跟姐姐你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只是面對我?guī)缀踔甭实谋戆祝麉s選擇了維系你們的婚姻。危難關(guān)頭，安德魯先生又選擇了犧牲自己，保全了我們的性命?？墒?，我怎么能夠茍活，沒有安德魯?shù)氖澜绫粯雍?。對不起，姐姐，來生見?/p>

遺書二：親愛的坎貝爾，我要死了，必須對你坦言了，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認真相愛過，直到認識了安德魯先生，我才明白愛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危難關(guān)頭，你無法像他一樣，有勇氣折斷所有的火柴。不過，我還是要對你說聲對不起。本來想和你當(dāng)面說清楚的，卻沒想到用的竟是這樣一種方式……

克拉拉走進了警局，丈夫和奧莉薇小姐的相繼死亡深深觸動了她。原來，克拉拉一直都傾慕于坎貝爾的才華，直到在一次朋友的家庭派對上，克拉拉與坎貝爾奇跡般地相遇，她的心連同她的一切都融化了。

然而，坎貝爾先生的小說并不暢銷，他更樂于躋身于上流社會，與貴夫人們周旋，這才是他的長項?？死c坎貝爾一見傾心之后，兩人很快激情難抑，發(fā)展成了情人?？藏悹柎瓜延诎驳卖斚壬呢敭a(chǎn)，希望克拉拉與安德魯離婚，這樣他們至少可以分到一半家產(chǎn)。熱戀中的克拉拉很希望自己能嫁給坎貝爾，但她深知，丈夫安德魯是一個善良而正統(tǒng)的男人，除了克拉拉，安德魯不可能對任何女人感興趣。

“親愛的，沒有人會不為誘惑所動，我認得一個歌劇演員，叫奧莉薇，長得冰雪可人……”

坎貝爾開始謀劃，他雇用了奧莉薇，兩人扮作情侶，一步步接近安德魯，對他發(fā)起了情感攻勢，克拉拉曾向坎貝爾許下諾言，一旦安德魯與奧莉薇有染，她將毫不心軟地向他提出離婚。然而，數(shù)月過去了，安德魯先生并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眼看他們就要枉費心機了，坎貝爾最終安排了一次旅行，他對克拉拉說，這次旅行是對安德魯最后一次考驗，假如他仍然不為奧莉薇的美色所動，坎貝爾將放棄這個計劃。

僅僅因為對一個女孩兒的動心，安德魯竟選擇了犧牲自己的生命。克拉拉追悔莫及。更可怕的是，克拉拉發(fā)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警官先生，奧莉薇的死與坎貝爾小說中的一個情節(jié)完全一致，我懷疑這個惡魔殺死了奧莉薇，也謀殺了我的丈夫！”克拉拉坐在了菲利普的對面，滿臉的愁容使她看上去十分憔悴。菲利普說，尸檢結(jié)果表明，奧莉薇實際上是窒息而死，之后才被人割腕扔進浴缸……盡管奧莉薇的電腦鍵盤上全是她自己的指紋，但坎貝爾先生在將“遺書”通過U盤拷貝在她電腦上時，卻不慎在機箱和鼠標上留下了指紋。況且“遺書”的字里行間全是坎貝爾小說中慣用的語言。這些便是他自作聰明、殺人滅口所留下的破綻！

至于安德魯?shù)乃?，坎貝爾用的是心理?zhàn)。雖然這其中有冒險成分，坎貝爾卻很篤定。早在出游前的一個月，坎貝爾便獨自去了一趟西弗吉尼亞州，他特制了一個熱氣球的燃氣箱，買通了一個工作人員，只等他們四人同往去租用。其實，熱氣球上燃氣箱的容量是普通家用燃氣瓶的一百五十倍，燃氣不可能在途中燃盡?？藏悹栔皇窃谌細庀淅锛友b了一塊隔板，而途中所釋放的燃氣只有四分之一。以坎貝爾對安德魯性情的了解，危難關(guān)頭，他一定會挺身而出。當(dāng)然，一旦情況不像坎貝爾所預(yù)測的那樣，他最后會打開隔板使用另一側(cè)的燃氣。不幸的是，坎貝爾贏得了這場心理戰(zhàn)。

菲利普警官告訴克拉拉女士，警方剛剛逮捕了坎貝爾。在人證、物證面前，坎貝爾崩潰了，招供了自己的罪行。事實上，那次旅行之后，奧莉薇便打電話給坎貝爾：“你的心比蛇蝎更毒，坎貝爾，我們的合作里沒有謀殺！安德魯先生實在是個好人。我受不了良心的譴責(zé)，我要跟警方說實話?！笨藏悹柤绷?，搶先下了毒手。

雨夜里，克拉拉獨自佇立在丈夫的墳前，雨水伴著她悔恨的淚水，不停地流過她的臉頰……

選自《時代青年》2014.10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