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溪琳
燕子樓是個有故事的小樓,它是唐時張建封守徐州時為他的愛妾關(guān)盼盼所建。張建封死后,盼盼相思成災(zāi),終生不再嫁,在小樓里住了十余年。
蘇東坡某天夢到自己登臨了燕子樓,于是在一個如水的夜晚,他尋到此地,并夜宿燕子樓,邂逅一座隱藏著美麗故事的小樓。光是看到這場景,就能讓人暢想很多畫面。這樣的意境中,一定要有一輪明月,特別是今夜,她特意披上了一層薄霜,世界因此變得清涼,晚風(fēng)總是更愛春日的白晝,可是夜晚有一種沉穩(wěn)冷靜的美麗,她澆熄了熱情,卻點燃了清澈。白日看不清晰的生命與情緒,在黑暗中得以喘息,呼吸安靜地流動,思緒逆流成河。
靜寂中聽見曲港中的魚兒在水中跳動,濺起的水珠滴在飽滿的荷葉上,發(fā)出清澈而悠遠(yuǎn)的聲響。這小小的生命喧囂,打破了夜的岑寂,也讓這岑寂有了生命力。它們似乎是來自自然深處的呼吸,撥動著宇宙的脈息。港之曲,荷之圓,魚之上跳,露之傾瀉,夜晚因之而平添了無限美好的線條和畫面。若是平常,也許沒有誰會注意這些細(xì)小而生靈活躍的細(xì)節(jié),可是在今日這個不一樣的夜晚,想要忽視都難,心似乎已經(jīng)與它們相連,所以感受特別真切。
守更的鐘聲響了三下后,恍然間聽到一片葉子鏗然落下的聲音,像敲打著心里的鐘,沉沉作響,沉沉回應(yīng)。然后夢被敲醒了,可惜的是清醒的瞬間便忘記了剛才是怎樣的夢境,腦海中縈繞的似乎是燕子樓上癡情的女子,還是孤寂一人登樓遠(yuǎn)望的自己?想重新尋找通向夢鄉(xiāng)的進(jìn)口,已不知在何處了,所以干脆起身走遍夜的花園。
此時的東坡早已是仕途上的倦客,多次被外放,因此也游走了很多地方,宦海風(fēng)波經(jīng)歷了太多,心像一葉扁舟,只想遠(yuǎn)離權(quán)斗旋渦。此刻這燕子樓中,許是夜晚太煽情,忽然就想念起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
燕子樓已是人去樓空,昔日的佳人早已離去,只有燕子棲息其中,它們可曾見過當(dāng)年小樓上的新愁舊愛,可曾看穿我此時突然蘇醒的心懷。那當(dāng)年的女子,是不是也因這小樓,因這夜晚,恍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所以才會安心在此生活了十余年。此時的我與她,像是在不同時空的生命共同體,在同樣的地點、不同的瞬間,看到了相同的永遠(yuǎn)。如今,我在燕子樓懷念盼盼,多年后,會不會有人在我所建的黃樓上憑吊我的容顏?
蘇東坡僅憑這個幽幽的夜晚,一場未完結(jié)的夢,就像想清楚了一切。昨日小樓望斷天涯的佳人,今日窗前夢醒懷鄉(xiāng)的詞人,時空在微妙中成就了一種奇異的相遇。今夜月光依然皎潔,像一束神秘而明亮的光線,記錄這樣華美盛大的撞擊卻無法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