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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母親重聚

        2015-07-05 10:32:10張充和
        愛你 2015年1期

        ◎ 張充和

        與母親重聚

        ◎ 張充和

        十五年前的一個(gè)晚上,我偶然因兵亂同母親相聚了;又在那一年秋天的一個(gè)早晨,我又必然地要離開母親。她同我坐一輛洋車到車站——兩月的相聚,使我們已很熟了。記得那日到蘇州時(shí),別人告訴我:“你快見到媽媽了?!币粋€(gè)從小就離開母親的孩子,已經(jīng)記不清母親是怎樣一個(gè)人了。我又聽見別人一路上提到媽媽長(zhǎng)、媽媽短。明知媽媽是個(gè)愛孩子的媽媽,但不知媽媽能不能馬上和我熟悉起來,因?yàn)槲也淮笳J(rèn)識(shí)她,還怕難為情,就因?yàn)樗菋寢尅?/p>

        見到面時(shí),她并不像別的母親一樣把孩子抱起來吻一下。這時(shí),我的心倒不跳了,站在她面前,像個(gè)小傻瓜。她將覆在額前的頭發(fā)輕輕地理著、摸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我,似乎想從我的臉上、我的渾身上下,找出她親生孩子的記號(hào)。她淡淡地問長(zhǎng)問短:?jiǎn)栁艺J(rèn)過多少字、讀過多少書,我像回答一位客人似的回答她。晚飯上了桌,她把各樣菜分在一只小碟子里讓我吃,我最喜歡吃青豆紅燒童雞。

        自然,每天的飯桌上,我面前都有一碟青豆紅燒童雞。照顧我的老媽媽不明白,說:“廚房里天天做紅燒雞,真奇怪!”

        “還不是你家小姐喜歡吃,是我招呼的?!彼χf。

        過中秋節(jié)時(shí),我所得到的果品同玩意都和眾弟弟一樣。當(dāng)我午睡醒來,聞到一陣陣香味,睜開眼四處一看,見床前的茶幾上有一個(gè)小小的綠色花瓶,瓶中插兩枝桂花——那是我比他們多得的一件中秋禮物。

        會(huì)見結(jié)束那天,我需要趕一早七點(diǎn)西行火車,母親同我一輛洋車,我坐在她身上,已不像初見時(shí)那么難為情了。她用兩手?jǐn)r住,怕我掉下去,一路上還向我囑咐千百句好話,叫我用心念書。

        平門內(nèi)一帶全是荒地,太陽深藏在霧中,樹林里只剩下一些樹杪,浮在濃霧上,左右前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覆在額前的發(fā)被霧打濕了,結(jié)了許多小露珠,從臉上淋下來,母親用手帕為我拭干了,自己也拭了拭。

        上了火車,她在月臺(tái)上看著我,我坐在車椅上,頭夠不到窗子,她踮著腳看我,淚水在眼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卻沒有哭出來。

        在晨霧中,我們互相看不見彼此了。不知是霧埋葬了我,還是埋葬了她。

        (摘自《小園即事》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圖/傅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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