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陽

日暮黃昏的午后，翻開小仲馬的《茶花女》，書香蹉跎歲月，一盞清茗，幾絲倦懶。古樸的小道上，夕陽拉開列列剪影，遇見一個人，艷遇一座城，可是有時候也會為了一個人守護一座城，就算知曉那是綿亙于地老天荒的絕望。我始終相信阿爾芒會一生守護在那個夜夜笙歌、繁華錯落的天堂，走過他曾與瑪格麗特一起走過的每個角落，不因為巴黎不夜城的輝煌，只因那是瑪格麗特居住過的地方。

有人說瑪格麗特的原型，是那位紅極一時而此刻靜靜長眠于地下的女子阿爾豐西娜·普萊西，可是對我來說，這種說法很可笑?，敻覃愄厥仟氁粺o二的，她既不是誰的影子，更不是由誰所化，小仲馬寫的就是瑪格麗特的一生，是只屬于她的悲歡離合，只屬于她跌宕起伏、蕩氣回腸的一生。

至于瑪格麗特為何被稱為茶花女，眾說紛紜，而我寧愿相信這只是她每每去歌劇院選定的那束花，作者碰見了，就這般給了她這個稱呼，別無他意。茶花根本就代表不了瑪格麗特，更無法成為她品質與靈魂的象征。我時常在想，遇見阿爾芒究竟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但是無論幸運還是不幸，命中已經注定了那場最迷人的邂逅，自此拉開了人生戲劇的大幕，從而讓世人有幸看到19世紀所謂上流社會背后的奢靡與虛偽、冷漠與無情。誠然，尤其是法國巴黎，那是上帝與惡魔同在的地方，那里是美夢的天堂，也是噩夢的地獄，每個人都欲躋身上層社會，而上層社會紙醉金迷的奢華與放縱像黑洞一樣吸引著中下層人民，貧窮與饑餓的折磨促使這種愿望更為熱切。瑪格麗特這個曾經是鄉(xiāng)下掃牛棚擠牛奶的姑娘也不例外，她沒有淵博的知識，沒有男兒的矯健，她拿什么進入上層社會？又憑什么呢？所幸，上天還是于萬千女子中獨獨垂憐了她，給了她那張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顏，于是為了心中的那個美夢，她甘愿淪落風塵，以一種為人所不齒的方式走進向往已久的夢中天堂。

但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瑪格麗特逐漸發(fā)現(xiàn)在這些上層社會光鮮亮麗、儒雅非凡的背后，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無情、殘忍與暴戾、庸俗與不堪，那些所謂紳士名流肆意玩弄著她們，把她們當成掙面子的工具，競相攀比各自的情婦，所謂的名媛小姐表面上嫻雅文靜，知書達理，背地里卻為了令人鄙夷不齒的欲望以各種方式擁有著自己的情夫，甚至一個人擁有幾個情夫，而情夫之間互相也大方到故作不知，他們?yōu)榱俗约旱呢澙?，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不擇手段。而瑪格麗特無疑是上流社會千千萬萬犧牲品中的一個，只可惜她們在這場殘忍無情的游戲中從來都不是狩獵的那一方，只能被迫承受著獵物的悲慘與無助。幾經春分，幾番夏落，幾度秋高，幾冬霜雪，在那種一日如三秋的日子里，她失去了尊嚴，失去了健康，近乎失去了靈魂。這時，瑪格麗特才明白所謂上流社會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編織過的一個夢，年少時就曾向往的編織過花環(huán)般的夢，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的夢碎了，碎得那么徹底，那樣絕望。

也是在那種絕望的看不到陽光的歲月里，她徹底放縱，搞壞了身體，在生死邊緣幾經掙扎，當她健康的時候，“公子王孫競相逐，揮金如土間只為博得美人一笑之”，但是當她病倒快要請神父滌凈罪過與世訣別時，不必說眾多愛慕者，連好友普律當絲都對她避之唯恐不及。那些所謂重情重義的伯爵、紳士開始物色下一個可以掙面子的工具，唯有一個不相識的年輕人，每日去給她一個問候，無論風雨嚴寒，不曾間斷，直到她再次健康起來。這個青年就是阿爾芒，一個愛她如命的男子，縱使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王公貴族的豪奢，無法給瑪格麗特提供足夠奢侈的生活。但是他有一顆相信愛情、崇尚愛情、尊重愛情的心，即使在最初的相遇里，瑪格麗特不曾對他另眼相看，甚至戲弄他，但是他為了自己的愛無悔地付出，默默關注著心儀的女孩。其實以他的實力想要和那些人利用金錢滿足一時的欲望，完全可以，但是他沒有，那是自己的心愛之人，所以絕對不會用金錢去侮辱愛情。而瑪格麗特此時最不稀罕的也是金錢，她所需要的是有一個人給她依靠，給她溫暖，給她一份在乎。但是在這個最富有的地方，這恰恰也是最奢侈的東西。最終，他用自己的行動贏得了瑪格麗特的芳心，但是每當看見瑪格麗特和別人在一起時，他會吃醋，會嫉妒，會生氣，會難過，會鬧脾氣，不是他的胸襟不夠寬廣，而是他在乎，所以即使他像小孩子一樣鬧，瑪格麗特也會選擇一次次原諒他，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愛他，誠如瑪格麗特所說：“你愛我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愛我，而是為了我熱愛我?！彼运x無反顧地愛了，愛得徹底，愛得深邃。

對于瑪格麗特來說，這份愛是她在這不見天日的上層社會，燃起的唯一的對生活的希望之光，她是那樣在乎，是那樣珍惜這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愛?？墒巧狭魃鐣臒o情可以造就她淪落風塵的命運，卻無法容忍她獲得幸福的權利，所以短暫的幸福后，阿爾芒父親的到來徹底毀了這一切?，敻覃愄貫榱税柮⒌那巴?，為了她妹妹的終身幸福，親手熄滅了自己的希望之光，再次走入地獄，繼續(xù)自己地獄般的生活，正如她所說：“讓我們彼此忘卻，對于你來說只是忘記一個相當絕情的名字，而對我來說，卻是忘卻一種供養(yǎng)不起的幸福?！边@是一種怎樣的無奈和痛苦，一個風塵女子交付真心，付出自己所有，還要忍受心愛之人的折磨：“我甚至覺得除了你的折磨是你始終愛我的證據之外，當你發(fā)現(xiàn)真相的時候，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愈加崇高?！弊罱K，在傷心與病痛的折磨下，一縷芳魂香消玉殞，但是她沒有因為死亡而銷聲匿跡，卻恰恰因為死亡，讓她的靈魂受到洗禮，她悲劇的一生為世人永遠銘記。

邂逅瑪格麗特，為她落淚，為她動容，為她感嘆。她的一生其實平凡，她的可貴，不僅僅只因為她在風塵中守護自己的信仰，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更是因為她面對愛情敢于犧牲，甘于放手的勇敢與堅毅。不是任何人都是瑪格麗特，也不是任何人能夠像瑪格麗特那樣勇敢地守護信仰。

我始終相信瑪格麗特沒有死亡，就算世代更迭，滄海桑田，總會有懂她的人：她擁有陽春白雪的圣潔與高貴，擁有塞外馬蘭的堅韌與勇敢，絕世獨立，回眸一笑，傾城傾國，無關其他。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