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這些年來已被各種騎行類、朝圣類、倉央嘉措情詩類以及心靈雞湯類文字“標簽化”了。以至于在看到封面上有“西藏”二字的書籍時,不免產(chǎn)生一種“抗體”,想當然地以為這又是一部流于平庸的作品。但因作者是畢淑敏,就忍不住翻開來看。
不想,眼前為之一亮。
畢淑敏從16歲到28歲在西藏阿里軍分區(qū)任衛(wèi)生員。后來,有人問起她10年間做了什么,她只感到“深深惶惑”,于是回答:只是面對冰山發(fā)呆。直到有一天,藏區(qū)一位長者對她說,你可明白這是一個修行?你用10年的時間,面對冰雪,經(jīng)歷了別樣的修煉。一般所說是面壁,你是面冰。你要難一些,所幸已安然完成。
就這樣,這本書誕生了。
初看此書時,被作者靈動的筆法吸引。多年的文字寫作,已使作者形成了鮮明的個人風格。書中文字就像雜技演員手上的皮球,靈動跳脫而又盡在掌握之中。于是,西藏的風物,都在作者的筆下活起來了。行文雖不似小說那般結構嚴謹、一波三折,但就像曠野里的帳篷破了個洞,露出一角隱隱的紅日,讓帳篷里的你忍不住探出頭去。
于是,皮影戲似的一幕幕在你眼前上演了——
姑娘們都愛美,尤其是在遠離家鄉(xiāng)的昆侖山上,更想多拍幾張青春的身影,讓家人一解思念。后來,大家發(fā)現(xiàn)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居然藏著一個“照相室”,于是爭先恐后要在鏡頭前擺出最美的姿勢。沒想到這位攝影師居然躲著臉不拍,偏要拍手的特寫。照片一出來才知道,原來攝影師是個學醫(yī)的小伙子,被分配到阿里后負責為當?shù)鼐用衽腦光片——姑娘們啼笑皆非!
白發(fā)蒼蒼的老軍醫(yī)面對一個個等軍郵車等到焦急的新兵時,總在一旁緩緩安慰:封山前,車總會來的。后來,戰(zhàn)士們一個個咬著筆桿,窮盡情感與才能寫了幾十封回信,準備讓回鄉(xiāng)探親的老軍醫(yī)帶回去(他曾那么赤誠地承諾過)——卻不想此行成了訣別:老軍醫(yī)的車在下山時翻了,他死在了回家路上……
……
看到后來,將我打動的已不再是作者的精妙筆法,而是貫穿其間的細膩與溫情。蓋因青藏高原獨特的地理風貌,與戍守邊疆的這些樂觀的人,才讓故事如此難忘。
也是因為極端的環(huán)境,人們才生發(fā)出了別樣的生活智慧——將沒成型的“拉面”揉成圓片,貼在燒熱的石頭上,發(fā)出糧食特有的麥香氣;將洗凈的鐵锨架在爐臺上,炒熱花生米,冷卻后加入糖稀,熬制成“花生糖” ;將老死的牦牛尾巴留下,做成拂塵,拂去那“滿面塵灰煙火色” ……高原的物質(zhì)如此稀少,但入口的每一縷都噴香,收藏的每一件都入魂。高原上,人與人之間的同舟共濟與不動聲色的體貼,更值得永久回味。所以作者說:“面冰10年。我知道自己從此喜歡情境和安寧,喜歡純正和簡單,喜歡透明和堅硬,喜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p>
高處不勝寒,在畢淑敏的這本書里,看到的卻是暖,是感動常在。若你覺得日子過得波瀾不驚,或走得太快想停下來歇歇,翻開這本書吧。面冰10年,足夠沉思。
妙文摘錄
◆想念親人就像大海中危險的臺風眼,我們思維的小船要趕快調(diào)轉航向,飛速離開。
◆高寒、缺氧、病痛……一把把利刃懸掛在半空,時不時地撫摩一下我們年輕的頭顱。一般是用冷颼颼的刀背,偶爾也試試刀鋒。
于是,就常有生命驟然折斷,滾燙的血沁入冰雪,高原的溫度因此而有微弱的升高。
◆今年可以看到,去年被掘走紅柳的沙丘,好像做了眼球摘除術的傷員,依舊大睜著空洞的眼瞼,怒向蒼穹。
◆爬啊爬……
我?guī)缀跻呀?jīng)不去想頂峰的事了,只是機械地爬……突然,眼前一亮。整整幾個小時,我的眼簾兒里除了冰雪還是冰雪,我們已經(jīng)忘記了世界上還有其他的顏色。一片極大的蔚藍色,像大鳥的羽毛,無聲地將我覆蓋。陽光溫暖地撫摩著我的額頭,把一種讓人流淚的關懷,從九天之上無邊無際地傾瀉下來。啊,頂峰到了!頂峰是很小的一塊地方,眼前一片凄涼的空寂,什么都沒有。不,不對,這里有太陽和風。太陽在比你更高的地方,孤單地懸掛著,等著你來做伴。風幾乎是和你一般高矮,掠著你的肩膀和頭發(fā)飛過,好像要把你征服山的消息,帶到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