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

黃河上的月光

臥室，籠罩著一團

朦朧的光暈

那是隔壁黃河上寧靜的

月亮提著銀色裙椐

我側(cè)耳諦聽它的動靜

我從未聽到它怒吼過

這條寬闊的大河，有時也要

承受一只花斑蝴蝶的迷亂

她用翅膀鼓動

緩緩流動的河水

河面上豎起細小的波浪

像無數(shù)只灌滿泥沙的耳朵

在諦聽，一只蝴蝶

幼兒園

滿屋子都是花花綠綠的紙

每一張都沒有被耽擱

動物和植物開始生長

星星和太陽同時歌唱

整個屋子

快要飛起來了

它讓一個老者突然失重

一頭扎進偌大的

紙玩具箱里

一雙雙小鞋排列整齊

小得讓人心碎

小 弟

整整一個下午小弟在數(shù)子彈

鉛灰色的子彈擺滿手掌

整整一個下午小弟在聚精會神地數(shù)子彈

天空和樹枝攥在手掌里

鉛灰色的云層中似乎聽見了槍聲

整整一個下午我揪著心

整整一個下午我在痛恨秋天

樹葉落了，落得這么干凈

小弟還這么年輕

早 晨

……輕喃。在安靜的天幕下

對這個早晨，愛還是不愛

窗外擦著黑，是即將

被“擦”去的那種黑——一層蛋殼

樹枝上，光在產(chǎn)卵

晨曦的野蜂……逐漸變大

空氣是青灰色的

無私的清風

帶來東方紫紅的馬群

我的心，它不像……

庭院在等待被光亮斟滿

啊，沒見過面的今天

是否是昨天的重復

黎明碾過我的身體

它碾過我頭腦時，被部分地保存

太陽將卸下什么，又繼續(xù)向前行駛

在我靈魂空空的車站

愛，還是不愛……輕喃

融化在被動、孤單的晨光里了

陽光照耀著大家

陽光照耀著

正在生活的人們

陽光尤其照耀著

病房前深重的病人

照耀著鐵絲網(wǎng)下的囚犯

照耀著那只

被牽著走向餐館的小羊

對于他們來說

這也許是最后一天的陽光了

陽光啊，請你不要過于溫暖

因為那樣

會使他們離去前因留戀而生的痛苦

有所增加

美麗的鳥

我看見一只美麗的鳥

黃冠、長喙，散開花斑紋的翅羽

將這里劫掠：雜亂的枯樹枝

水泥房子和

無窮無盡的溝壑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我甚至不忍多看它一眼

它的美麗增加了我對這個世界的擔憂

遠走高飛吧，遁于密林

這個世界和我

都已不適合再看見你

是癢，而不是痛

是癢，而不是痛

它折磨著我，寢食難安

像光線里的浮塵折磨著光線

像沙礫折磨著風

是癢，而不是痛

在皮膚上，而不是在骨頭里

是窗下浮華的夜市，是近

而不是薄冥的遠山

是無數(shù)條路

讓我在晃動的身體里反復轉(zhuǎn)身

而不是通往山頂?shù)哪且粭l

是癢，而不是痛，不是懸崖

是散布在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而不是集中在頭腦中

不是垂暮的眼神盯看一個

少年游走的臉

是少年拐走了另一個，是癢

而不是痛

是細菌

而不是佛門

秋·碎片

1

傍晚緩慢的光——露水

虛空的一滴

北中國的河山黯淡下來

昆蟲在月亮上朗讀心中的故園

蟋蟀的大腿將全部暮色壓彎

然后更高地彈起在空中

一陣風，無可挽回地吹向一叢植物

有一些不能再恢復原貌

2

一些不能遷徙的鳥

在去留之間彷徨。它們站在稀疏的樹枝、電線上

空守著遼闊的自由——看似有無限可能

它們的翅膀短暫

在成群起落的剎那

閃現(xiàn)一陣灰褐色的激動

3

樹上的葉子落盡之后

鳥巢顯露出來

這是我所擔憂的

在樹枝搖動的荒涼里

最后的兩枚漿果，像并排的兩顆睪丸

保留了風中殘存的激情

哦——激情而荒涼的心

加重了我對這個世界的擔憂

4

我在秋光里不停地踱步

就像一只蘋果在悄無聲息地腐爛

誰也不能阻止

但如果你靠近大地，傾耳聽它

你會聽到它內(nèi)部堅持與反對的聲音在激烈爭吵

5

爐膛里

火焰啊——我的心被深秋的寂寞掏空

眼前盡是燃燒過的痕跡

樹木停止生長

花朵被風吹成碎片

陽光的影子在墻上

一點一點斜過去

只有夢境一樣臥在腳邊的黃狗

溫暖著我的腳踝

6

讓我趟吧——落葉的洪流

它同生命的誕生與死亡相連

我現(xiàn)在不說它是一張張

瑟瑟發(fā)抖的報告書或通知單

不說我的雙腳同時也在誰的心中趟著

——在故國的心中

我只是感覺到落葉的洪流

正在逼出一個人身上僅存的

堅硬與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