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名山眾多，姿態(tài)萬千，景色各異，有以“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著稱的五岳和黃山，也有享有“匡廬奇秀甲天下”美譽的廬山。其中以隱逸文化久遠聞名的是位于西安南郊的終南山。終南山又名太乙山，是秦嶺山脈的一段，東起盛產(chǎn)美玉的藍田山，西至秦嶺主峰太白山，綿延數(shù)百里，是古城長安的堅實屏障。終南山在古代備受人們青睞，尤其是唐宋時期，它既是詩人喜好的歌詠之地、隱士傾心的藏匿之處；也是僧道首選的修練場所、官員理想的度假勝地。終南山以獨特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吸引著眾多的文人，文人們的詩文與行為又鑄就了它的文化特征，文人們在營造終南山的過程中形成了深深的南山情結(jié)。

勢奇看不定，景變寫難真——氣象萬千的終南山

終南山包括南五臺、翠華山、圭峰山、驪山等著名山峰。它以高聳入云、延綿不斷的雄姿和云霧繚繞、氣象萬千的自然之景吸引了眾多的游人。終南山素有“仙都”、“天下第一福地”之稱，從古到今有無數(shù)文人墨客僧侶隱士在此駐足，尤其是唐宋文人，留下了許多精彩的詩文與對終南山的喜愛之情。李白《望終南山，寄紫閣隱者》一首道出了終南山“秀色難為名，蒼翠日在眼。有時白云起，天際自舒卷”[1]的蒼翠秀美之景；唐代林寬《終南山》：“標(biāo)奇聳峻壯長安，影入千門萬戶寒。 徒自倚天生氣色，塵中誰為舉頭看？”[2]寫出了終南山高聳入云的氣勢美；唐代王灣《奉使登終南山》：“常愛南山游，因而盡原隰。數(shù)朝至林嶺，百仞登嵬岌。石壯馬徑窮，苔色步緣入。物奇春狀改，氣遠天香集。虛洞策杖鳴，低云拂衣濕……”[3]描繪了千峰萬仞、云氣氤氳的終南山。韓愈的《南山》[4]一詩，用漢賦的鋪張排比手法，連用五十一個“或”字，描繪了終南山的全貌，春夏秋冬、外勢內(nèi)景，盡管韓愈的詩歌被稱為“奇絕險怪”，但這首詩歌卻氣勢磅礴，把終南山寫得奇?zhèn)バ蹓?，氣象萬千。宋代韓琦《送秋馬上始見終南》寫了壯美的終南雪景：“半天橫示全秦壯，積雪高連太白寒?！盵5]

從以上詩文中，我們可以看出終南山總體山勢風(fēng)貌：它地處北方，卻兼具北方和南方山巒的特點：雄、奇、險、秀、翠，因此贏得眾多文人青睞。

除寫終南山全貌的詩文外，還有一些描寫終南山局部風(fēng)景的作品：唐代詩人岑參曾登上高峻壯麗的總持閣，賦有“高閣逼諸天，登臨近日邊”、“檻外低秦嶺，窗中小渭川”[6]的詩句。唐代邵謁曾作詩描寫位于終南山海拔2150米山巔上、山勢上聳、形如樓閣的紫閣峰：“壯國山河倚空碧，迥拔煙霞侵太白。綠崖下視千萬尋，青天只據(jù)百余尺。”[7]

作為中國南北氣候分水嶺——秦嶺的一部分，終南山最大的特點就是山中氣候的多樣性，俗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說法。在終南山的峪谷里可以經(jīng)歷變化的氣候如同季節(jié)變換，從北麓峪口到大梁，至少經(jīng)歷了兩三個季節(jié)的變化；如果在嚴(yán)冬或初春上山，在下到陽坡時，會親身體驗到南北氣候的不同。王維著名的《終南山》一詩就寫到終南山的氣候：“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8]“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描寫了終南山太乙峰將南北區(qū)域區(qū)分開來，陰天晴天千巖萬壑或明或暗，景色懸殊很大。其實就是在晴天，千峰萬仞面貌也不一樣，南面光線強烈，溫度高；北面光線暗淡，溫度低。著名的畫家傅抱石曾為王維的詩歌繪了一幅水墨山水畫——《終南山》[9]，為了體現(xiàn)“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的視覺印象，他在畫中運用了對比著色的方法：濃重的墨色、墨團與朦朧的遠山飄逸的色塊相對比，放逸潑辣的粗重線條與柔和淡弱的細線相輝映。他的畫恰當(dāng)巧妙地用色彩完成了對王維詩歌的解讀，使我們更清晰地感受到終南山煙云變幻、霧氣朦朧的山中之景。

終南山雪景也是終南山一大自然特色景觀，終南山有十座山峰海拔2500米以上，西段最高的靜峪垴在3000米以上。由于海拔較高，氣候寒冷，冰雪難以融化，山峰上有半年時間身披白雪。從長安城遠遠望去，景色十分壯觀，尤其在傍晚時分，夕陽斜照，遍染群山，白雪皚皚，令人神清氣爽。唐代詩人祖詠就寫過終南山雪景：“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盵10]在這首四句短詩中，詩人從側(cè)面著筆，以清新簡潔的語言，描繪出終南山雪后寒意畫卷。首句一個“秀”字，點出了終南山玉樹臨風(fēng)的卓絕風(fēng)姿；次句寫“積雪”，從長安望去，所見是終南山的北面，山嶺高峻，山上的積雪好像浮在云端。積雪與浮云互相映照，使空曠的冬天更具清冷深邃之感。后兩句則寫雪后晴明的暮色，雪后山色因斜陽暮照而顯得格外明亮，同雪前、雪中大不一樣。而山頂積雪能增城中暮寒，把終南山氣候?qū)﹂L安的影響盡數(shù)烘托而出。五代詩人王貞白的“水穿諸苑過，雪照一城寒”[11]也是描寫終南雪景的名句。

由于終南山獨特的地理位置與自然環(huán)境，春天和秋天都會降雪，有時冬天的積雪一直待到春天過去都不會消融。唐李子卿《望終南春雪》：“山勢抱西秦，初年瑞雪頻。色搖鶉野霽，影落鳳城春。輝耀銀峰逼，晶明玉樹親。尚寒由氣勁，不夜為光新……”[12]描寫了終南山春天山巒銀裝素裹，山上玉樹瓊枝的美麗雪景；劉禹錫《終南秋雪》：“南嶺見秋雪，千門生早寒。閑時駐馬望，高處卷簾看。霧散瓊枝出，日斜鉛粉殘。偏宜曲江上，倒影入清瀾?！盵13]則描寫了終南山秋天的雪景。

描寫終南山氣候的詩歌在《全唐詩》中也隨處可見，如賈島的《望山》：“南山三十里，不見踰一旬。冒雨時立望，望之如朋親。虯龍一掬波，洗蕩千萬春。日日雨不斷，愁殺望山人。天事不可長，勁風(fēng)來如奔。陰霾一以掃，浩翠寫國門。長安百萬家，家家張屏新。誰家最好山，我愿為其鄰?！盵14]全詩寫了終南山的雨景以及雨后初晴、空氣清新、清澈如洗的終南山和長安城。王維曾隱居終南山，所以他描寫終南山的作品較多：《答裴迪輞口遇雨憶終南山之作》寫了終南山連綿的秋雨、陰晦的天氣：“淼淼寒流廣，蒼蒼秋雨晦。君問終南山，心知白云外?！盵15]《文杏館》提到輞川溶洞里的水蒸氣從洞中涌出行云作雨的現(xiàn)象：“文杏裁為梁，香茅結(jié)為宇。不知洞里云，去作人間雨?！盵16]

總之，終南山連綿不斷的山峰、碧水茂林的清新、變幻多端的氣候吸引了大量的唐宋文人前往游覽或居住，同時終南山氣象萬千的景象也孕育激發(fā)了他們的靈感，他們的詩文作品則展示了終南山雄奇秀美的風(fēng)姿，并且使得終南山在眾多的名山中脫穎而出。

出門見南山，引領(lǐng)意無限——雅俗并存的文化特征

“山川之美，古來共談”，古代文人與山水的關(guān)系甚為密切，中國是一個多山的農(nóng)業(yè)大國，古人將大山當(dāng)作自己的心靈棲息地和精神家園。明代董其昌曾在《畫禪室隨筆》中寫道：中國的山水詩，“大都詩以山川為境，山川亦以詩為境，名山遇賦客，何異士遇知己，一入品題，情貌都盡。”[17]在眾多的名山大川中，終南山因其獨特的隱逸文化聲譽遠揚。唐宋文人對終南山也情有獨鐘，他們或是暫居于此，流連忘返；或是久住于此，藻雪精神。終南山的隱逸文化最大特點是具有包容性，它不僅僅為具有出世思想的文人、僧人、道士提供了一個躲避世事的世外桃源，也為眾多儒生學(xué)者提供了潛心學(xué)問的理想場所。

1.久遠的隱逸文化

中國的隱逸文化歷史久遠，遠古堯時便有“巢父隱居”、“許由洗耳”的故事流傳，商末周初有著名的隱士伯夷叔齊，春秋之后，受到道家“道法自然”、“清凈無為”思想的影響，隱士成為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為了躲避世事、遠離塵囂，他們往往選擇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大山作為隱居之地。終南山以獨特的地理位置、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適宜的氣候特點為隱逸文化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先天條件。

西周歷史名人姜子牙，曾在終南山隱居多年，八十歲時出山，結(jié)束隱逸生涯，輔佐周武王討伐商紂，建功立業(yè)。漢初的著名高士“商山四皓”也曾隱居于此，晉代皇甫謐《高士傳》曰：“秦有東園公、夏黃公、綺里季、角里先生，時呼四皓，共入商洛，隱地肺山，以待天下定。及秦敗，漢高帝召之，四人乃深自匿終南山，不能屈之?！盵18]《晉書·王嘉傳》記載了著名方士王嘉的隱居生活：“王嘉，字子年，隴西安陽人也……隱于東陽谷，鑿巖穴居。弟子受業(yè)者數(shù)百人，亦皆穴處。石季龍之亂，棄其徒眾，至長安，潛隱于終南山，結(jié)庵廬而止。門人聞而復(fù)隨之，乃遷于倒獸山。苻堅累征不起?！盵19]

唐代著名詩人王維與終南山關(guān)系密切，盡管對他隱居的實況，歷來眾說紛紜，但他曾隱居終南山是不爭的事實，王維購買了宋之問的藍田別墅并將其改造成風(fēng)貌獨特的輞川別墅。他在終南山輞川一帶的行蹤在他詩中多有描寫，《輞川集》序曰：“余別業(yè)在輞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華子岡、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茱萸泮、宮槐陌、臨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里館、辛夷塢、漆園、椒園等。與裴迪閑暇各賦絕句云?！盵20]《輞川集》共二十首五言絕句，描寫了輞川別墅周圍二十處風(fēng)景點，與他一起唱和的文人還有裴迪、祖詠等人。這組詩從小處著眼，選的都是終南山一些小景點，但寫得很精致，猶如精美的繪畫小幅。終南山水在他眼中不再只是欣賞的客觀對象，也是能與他感情共鳴的有情山水。李白在長安期間也數(shù)次登臨終南山，并留下了著名的詩篇《春歸終南山松龕舊隱》《下終南山》《終南山寄紫閣隱者》等 。岑參在高冠峪口建有別業(yè)，經(jīng)常在此居住。

宋代隱士種放曾攜其老母在終南山生活，《宋史》記載：“種放字名逸，河南洛陽人也。父詡，吏部令史，調(diào)補長安主簿。放沉默好學(xué)，七歲能屬文，不與群兒戲。父嘗令舉進士，放辭以業(yè)未成，不可妄動。每往來嵩、華間，慨然有山林意。未幾父卒，數(shù)兄皆干進，獨放與母俱隱終南豹林谷之東明峰，結(jié)草為廬，僅庇風(fēng)雨。以講習(xí)為業(yè)，從學(xué)者眾，得束修以養(yǎng)母，母亦樂道，薄滋味?！盵21]

終南山是佛教名山，早期在終南山活動過的有西域的鳩摩羅什、曇摩流支、阇那崛多等，本土僧人有僧肇、道生、道融、僧睿、慧觀、曇影、慧嚴(yán)、道恒、僧略等。他們的事跡在《高僧傳》《續(xù)高僧傳》和《宋高僧傳》中有詳細的記載。許多佛教流派也在此生根，中國佛教八大宗派中五大宗派：凈土宗、華嚴(yán)宗、律宗、法相宗、三論宗，祖庭都在終南。

“天下修道，終南為冠”，終南山也是道士首選的修行煉丹之地。南唐沈汾《續(xù)仙傳》曰：“金可記，新羅人。性沉靜好道，博學(xué)強記，屬文清麗，舉動言談有中華之風(fēng)，擢第進士。俄居終南山子午谷，常焚香靜坐，若有思念，又誦《道德經(jīng)》及諸仙經(jīng)不輟。居三年，思歸本國，航海而去。復(fù)來，衣道服，卻入終南，務(wù)行陰德。大中十一年，忽上表言臣奉玉皇詔為英文臺侍郎，宣宗遣使征召，固辭不就。”[22]傳說八仙中的鐵拐李、呂洞賓、何仙姑等也曾在終南山修道?！短撇抛觽鳌酚涊d了呂洞賓隱居終南山修道之事：“巖字洞賓，京兆人，禮部侍郎呂渭之孫也。咸通初中第，兩調(diào)縣令。更值巢賊，浩然發(fā)棲隱之志，攜家歸終南，自放跡江湖。先是有鐘離權(quán)，字云房，不知何代何許人。以喪亂避地太白，間入紫閣，石壁上得金誥玉籙，深造希夷之旨，常髽髻衣槲葉，隱見於世。巖既篤志大道，游覽名山，至太華，遇云房，知為異人，拜以詩曰：‘先生去后應(yīng)須老，乞與貧儒換骨丹。云房許以法器，因為著《靈寶異法十二科》，悉究性命之旨。坐廬山中數(shù)十年，金丹始就。逢苦竹真人，乃能驅(qū)役神鬼。時及□世，不復(fù)返也。”[23]

2.濃厚的學(xué)術(shù)氛圍

高山開拓了人的視野，滌蕩著人的胸懷，古人喜歡登臨高山，一覽天下；也喜歡隱居山林，潛心學(xué)問。終南山幽雅清靜、物產(chǎn)豐足、寺廟別墅甚多，適合讀書研習(xí)，是許多學(xué)子士人駐足之地?！逗鬂h書》記載了漢代大儒馬融曾在終南山跟從摯恂學(xué)習(xí)，而且后來成了摯恂女婿的事：“初，京兆摯恂以儒術(shù)教授，隱于南山，不應(yīng)征聘，名重關(guān)西。融從其游學(xué)，博通經(jīng)籍。恂奇融才，以女妻之?！盵24]

唐代時，由于終南山離長安很近，很多參加科舉考試的學(xué)子都會來此居住，盡管是追求功名而來，但清靜深邃的終南山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絕好的讀書幽境，可以除卻他們心性的浮躁。備考的學(xué)子在此可以全身心地潛心學(xué)問，落榜失意的學(xué)子也可以在此暫時忘卻煩惱。唐大歷年間的士人許稷就曾在這里刻苦攻讀三年，一舉成名?！兜强朴浛肌肪硎逡堕}中名士傳》云：“許稷挾策入關(guān)，遇舍人陳詡、四門助教歐陽詹、校書郎邵楚萇、侍御林藻。在京師，閩川舉子醵酒食，會諸先達，詹以稷為鄉(xiāng)人親故，特與之。藻酣，乃戲曰：‘今日之會，子何人斯，輒冒其間？稷投杯憤悱，曰：‘男子患不能立志，霄漢豈有扃鐍？王侯出處豈必常邪？叨此一食，稷之過矣。遂噦酒而去。深入終南山，隱學(xué)三年，出就府薦，遂擢第?！盵25]與許稷同時代的才子盧綸卻屢試不第，落第后也選擇了終南山，他寫有《落第后歸終南別業(yè)》一詩：“久為名所誤，春盡始歸山。落羽羞言命，逢人強破顏。交疏貧病里，身老是非間。不及東溪月，漁翁夜往還?！盵26]詩中既表達了他失敗后的羞愧與落寞，也抒發(fā)了他希冀清靜的終南別業(yè)能撫慰他的創(chuàng)傷的心情。

元代詩人王檝落第后則隱入終南山學(xué)兵法。《元史》載：“王檝，字巨川，鳳翔虢縣人……檝性倜儻，弱冠舉進士不第，乃入終南山讀書，涉獵孫、吳?！盵27]

宋代張載曾在終南山麓聚徒倡儒，成為一代理學(xué)大師，開創(chuàng)了對中國學(xué)術(shù)思想影響深遠的“關(guān)學(xué)”一派。終南山一帶的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自此甚濃，北宋的藍田“四呂”（呂大忠、呂大鈞、呂大臨、呂大防）都曾師從張載在終南山學(xué)習(xí)。明清有“三原學(xué)派”的王恕、馮從吾、王征明、李颙、李柏、李因篤、王弘撰、王心敬、劉古愚等關(guān)學(xué)大師，與終南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明末清初關(guān)中著名思想家、教育家，“關(guān)中三李”之一李柏，性格不羈，隨性自由；讀書之余，攀登高山，尋訪高人。李柏每年一游終南萬里第一險阻“太白山”，母親去世后在太白山麓為其守墓，親自開墾土地，力耕于此。

可見，終南山的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由來已久，經(jīng)過歷代學(xué)者的努力營造，終南山已成為一個能夠使人擺脫俗世之景、掙脫人生之絆、沉醉于書香、修身養(yǎng)性的理想精神世界。

3.喧鬧的世俗之氣

由于與長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唐代的終南山并不完全是一個清靜的場所，這座貌似遠離塵囂的山巒間或也充斥著世俗之氣，嘈雜之音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山間小路。終南捷徑的故事已經(jīng)成了著名的典故，《新唐書》記載：“（盧藏用）始隱山中時，有意當(dāng)世，人目為‘隨駕隱士。晚乃徇權(quán)利，務(wù)為驕縱，素節(jié)盡矣。司馬承禎嘗召至闕下，將還山，藏用指終南曰：‘此中大有嘉處。承禎徐曰：‘以仆視之，仕宦之捷徑耳。藏用慚?！盵28]人們一般注意的是這則故事中盧藏用的假隱行為，并對其沽名釣譽的手段進行非議。但很少注意到司馬承禎的經(jīng)歷，司馬承禎是唐代著名道士，曾遍游群山，數(shù)次隱居，雖無心仕宦，但名聲很大，武則天、唐睿宗、唐玄宗都親自接見過他?？梢姰?dāng)時隱居之人并非都是默默無聞，無論是假隱還是真隱，他們與外界都有著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無論是受到皇帝的恩寵還是受到人們的稱譽，他們都無法避開世俗的名利。

在唐代詩文里，也可以看出終南山的喧鬧之氣。 在這里興建別墅的并非都是喜歡清靜閑逸生活之人，還有很多是為了炫耀身份而來的富貴之家。韓愈《游太平公主山莊》就寫了太平公主在終南山的豪華別墅：“公主當(dāng)年欲占春，故將臺榭押城闉。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屬人。”[29]《舊唐書·元載傳》記載：“城南膏腴別墅，連疆接畛，凡數(shù)十所，婢仆曳羅綺一百余人，恣為不法，侈僭無度……”[30]城南即長安南郊，南郊緊接終南山，因此這些別墅已經(jīng)與終南山連成一個整體了。鄭谷《游貴侯城南林墅》將城南別墅與終南山進行對比，“主人貪貴達，清境屬鄰翁”[31]，終南山的清靜與別墅主人追求富貴是格格不入的，但二者毗連，終南山難免也沾染上世俗之氣。

終南山不僅為普通文人所青睞，很多皇帝也親自幸臨這座山，唐太宗李世民就曾經(jīng)寫詩頌揚道：“重巒俯渭水，碧峰插遙天。出紅扶嶺日，人翠貯巖煙。迭松朝若夜，復(fù)岫缺疑全。對此恬千慮，無勞訪九仙?！盵32]他把終南山比作景色絕美、令人心神清爽的仙境。由于皇帝對此山的喜愛，也出現(xiàn)了許多詠終南山的應(yīng)制之作，例如杜審言《蓬萊三殿侍奉敕詠終南山應(yīng)制》：“北斗掛城邊，南山倚殿前。云標(biāo)金闕迥，樹杪玉堂懸。半嶺通佳氣，中峰繞瑞煙。小臣持獻壽，長此戴堯天。”[33]

以上可見，皇帝貴族的別業(yè)、京城的富貴之氣、相關(guān)應(yīng)制詩的創(chuàng)作使得終南山多了一層世俗文化。

總之，終南山以其獨特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吸引著眾多的唐宋文人并為其提供了創(chuàng)作靈感與空間，文人的詩文與生活方式又鑄就了終南山獨特的文化特征：悠久的隱逸之風(fēng)、濃厚的學(xué)術(shù)氛圍和喧鬧的世俗之氣?？梢哉f，終南山文化是兼具雅與俗的復(fù)合體，唐宋文人們對它的追慕之情已經(jīng)形成一種深層的南山情結(jié)，這種情結(jié)為其文化的延續(xù)注入了時代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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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丑平（1978— ），女，山西忻州人，古代文學(xué)博士，南京信息工程大學(xué)語言文化學(xué)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