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

爸爸：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晚了幾天才開始提筆寫下這封信，實在是愧疚，離家11年，一直都沒機會陪你過一次中秋。每年的中秋佳節(jié)，我都是在忙碌中度過的，生活充實，心里卻是空空的。想起小時候，還沒有中秋假期，為了完成作業(yè)，你幫我用盡所有的比喻來描述月亮，現(xiàn)在想起來，那幅景象代表的就是團圓啊。以前小，任性，總是嫌家里人多太吵鬧，長大了，獨立了，家人團聚的機會越來越少，才懂得珍惜。

你的個性一直都讓我感到困惑。你從不服輸，凡事總要爭個第一，生在困難年月，沒有機會得到正規(guī)教育，卻靠著自己的努力以第一名考入大學，再后來當上總工程師。可是到頭來你卻喜歡安穩(wěn)平淡的日子，再也不折騰了。與你相反的是，媽媽開始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只記得那次媽媽趁公派機會去了美國，這一去，就再沒回來。

那些年，你獨自撫養(yǎng)年幼的我，對我從沒有太高的期望，也從不要求我什么。小時候，我的同學都很羨慕我有你這樣的爸爸，空余時間總帶我吃好吃的，帶我逛商場，甚至在作業(yè)多的時候幫我完成作業(yè)。你說你要給我雙倍的愛來彌補媽媽的空缺。

記得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媽媽從美國寄來了一封信，是在美國法院起訴離婚的通知書。她之前并沒有告訴你她的決定。這是我第一次在你眼里讀出了情緒，有挫敗感，也有委屈。之后你打了一通又一通的越洋電話，在電話里你們說不了兩句就開始吵得不可開交。唯一的一點共識，就是我要去美國繼續(xù)我的學習。2003年，我一個人踏上了去美國的旅程。在機場，我們都沒有哭。

我在美國的這些年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一個人提著兩個大箱子在機場轉(zhuǎn)機，英語不好卻要硬著頭皮學習復雜的美國歷史和地理，黃皮膚的姑娘經(jīng)常被要求表演功夫，多年未見的媽媽和我之間的代溝……我從沒告訴過你這些故事，我怕你埋怨媽媽沒有照顧好我。她其實過得也不好，一直兼職好幾份工作。我想，她也是不服輸?shù)?，她不回國可能只是不想讓你輕看她吧。

在這些年里，我從高中升入大學，再從大學畢業(yè)，兼職的時薪從9美元漲到畢業(yè)時的60美元。畢業(yè)后我就開始創(chuàng)業(yè)，也收獲了可以依賴一生的好朋友們，以及我的丈夫兵。我知道你一開始是不愿接受兵的，他比我大，還有很嚴重的慢性疾病，需要我照顧。我們是在實習的公司認識的，我只是實習小妹，他是我的領導。他教我做事做人，給了我很多幫助。后來他去做手術(shù)，我去探望，醫(yī)院成為了我們的紅娘。很多人羨慕我們現(xiàn)在的感情這么好，我想，在醫(yī)院里建立的感情大概會比較特殊吧，會更容易讓人明白什么叫做不離不棄。

后來我們兩個在市政府領了結(jié)婚證，這就算禮成。對于沒有舉行婚禮，你很不滿意。其實你不用擔心，我現(xiàn)在過得很幸福，只是常常會牽掛著你，常常想起小時候和你一起赤腳走過鵝卵石路，想起你每天接送我上下課時給我買的小蛋糕，想起你在為我做的樹葉書簽上寫下的“別粗心，爭取成功”，還有在給大學選專業(yè)的時候，一輩子不服輸?shù)哪愀嬖V我，你老了跟不上時代了，現(xiàn)在是我們年輕人做決定的時候。一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了，我們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時區(qū)，我還是懷念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只有咱們兩人的日子。

爸，中秋快樂。

女兒

翁德林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