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巍 趙國江
兒時,家與生產(chǎn)隊毗鄰。那天,姐姐放學后,領我和妹妹去隊部大院玩兒,見牛棚那兒聚一堆人。我們跑近一看,是牛要下崽。身材瘦削的老飼養(yǎng)員趙大爺,正端盆稀料貓著腰喂牛,牛前腿跪地,身子腹臥,邊吃邊‘哞哞哀叫,不停地扭動著笨重的肚子。趙大爺不耐煩地說:“小孩子擠什么擠,上一邊玩去吧,寧看拉屎的,也不看下崽的,跟著一塊兒難受?!彼盅a充一句:“都閃開點兒啊!”我們像蒼蠅一樣被轟跑。
可是,我心里特好奇,過一陣,又跑回來,一看,老牛安穩(wěn)下來,它已榮升為牛媽了。它身邊趴個小崽,聽說是頭牤子。牛媽正側(cè)身探頭貪婪地舔舐著小牛頭上的粘液,美麗的大眼睛溫情脈脈地注視著剛離體的骨肉,一口接一口挨盤地舔,舔得小牛眼睛一睜一閉的,很舒服的樣子。趙大爺蹲在小牛旁邊,半張著嘴呆看。一會兒,湊近把小牛翻個身,牛媽又繼續(xù)舔,連小牛身上沾的谷草葉也舔吃了。舌如毛刷,舔過處,胎毛豎了起來。一會兒,只見牛媽縮回舌頭,用頭拱崽兒。拱得小牛彎著腿,轉(zhuǎn)正身子,顫顫抖抖往起站,只幾個回合,晃啊晃,竟站穩(wěn)了,亮出了它的個頭。這一幕簡直太養(yǎng)眼啦!就象看雜技。人群歡騰起來,大聲感慨:“看!這小家伙,真不愧是牛?。〈蛐【团?,下生這么一會兒,就站起來啦?!?/p>
趙大爺更像被舔了一遍,興奮得臉色如酒落肚,面頰被舒展開的皺紋放大。人群開始散動,張隊長匆匆趕來,手提酒和罐頭,人未近前聲兒先到:“老趙啊!添牛進口啦,就是隊上節(jié)日,該喝頓喜酒啦!”這會子趙大爺耳朵特敏,似乎心有靈犀,馬上點頭答應:“那還用說嘛!咱一起喝。不過,你稍等,我得先熬盆熱食,犒勞犒勞母牛,它也得坐月子呀!”
我們越過圍墻,跑回家,屋里已晚飯飄香。媽在廚房忙乎,頭都沒抬,就問:“怎么才玩夠?。俊?/p>
我們?nèi)齻€立刻嚷嚷:“看牛下崽啦?!薄昂枚嗳丝??!?奶奶正在屋里剝蔥,聽嚷聲便搭話:“牛下崽順當嗎?”“這?我們哪懂??!”奶奶自語著:“錯不了,老趙飼候牛上心。” 姐姐轉(zhuǎn)而大聲說:“奶奶,那小牛犢可好玩兒啦,它先躺那兒裝熊,耍乖,不動彈,老牛用舌頭舔它?!蹦棠虛屨f:“給舔精神了,站起來了吧?”我和妹妹都拍手認可:“對,奶奶猜得真準。”奶奶得意地說:“我啥歲數(shù)啦,早都見過。母牛一看見自個兒崽落地,馬上開舔,就好象有誰下命令似的?!?/p>
我把憋了一下午的疑問說給奶奶:“為啥不用水洗呢?水里可以放上消毒藥?。 ?/p>
奶奶眨巴一下眼睛,略加思考地說:“這可不一樣啊!牛媽那舌頭有股子神勁兒,那舔也是親,熟悉味道,稀罕唄!”她停了停,又說:“它舔,也是說話。人有人言,畜有畜語?!?/p>
此時,爸爸收工回來,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時順口問了句:“論啥喜事呢?”
奶奶笑說:“隊上添個牛犢,咱家唱一場戲。”
爸爸說:“提起老牛,神話挺多。我小時候,上私熟,至今還記得老先生講的一個故事。”
古代,有個天人,向下面世上看,寫了十二個字,匯報給玉帝:“牛吃草,干重活,住冷棚,死棒下”。玉帝批示十三個字:“開二竅——眼釋慈悲淚,舌展尚善功?!睆拇撕?,牛眼牛舌非同眾牲,通達人情,喚起了人憐憫心念?!?/p>
爸爸講神話像背書,我當時一知半解,便問:“那牛舔犢是玉帝讓的唄!”
姐姐馬上反駁:“爸先說了,是‘神話,今天咱看牛舔犢,是牛媽自愿在那舔。是真事兒?!?/p>
奶奶語重心常地說:“神話也是人話 ,都沒跑出人想的圈子。舔犢也不是牛的專利。牛才舔一陣兒,人舔一輩子。舔法不同。”她閉口沉思剎那間,又說:“聽說人的心形也像舌頭,人是用心舌舔犢一輩子。”
爸爸點點頭說:“就是這舔一輩子出的錯,添過了頭。東頭張山家,那二柱子,到現(xiàn)在也沒個正經(jīng)職業(yè),整天游手好閑。東游西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五十歲了啥不干,吃著父母的養(yǎng)老金。舔出了啃老族,牛媽舔犢恰到好處。舔完就拱它,讓它自己站起來。人舔犢往往過份,不能適可而止?!?/p>
老來回味,父言極是。
(責任編輯:孫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