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相
周末,妻在家整理內(nèi)務(wù),將一些陳舊雜物當作垃圾清除。當妻欲將一只從墻旮旯里翻出來的水瓢扔掉時,被我勸阻了。妻白了我一眼,嗔怪道:“破破爛爛在你眼里都是寶,家里被你糟蹋得像狗窩了?!彪m然口中流露不滿,但還是將水瓢遞給了我。手抓水瓢,我調(diào)侃道:“它是老古董,有收藏價值呢!”
1990年以前,家鄉(xiāng)大多數(shù)人家都習慣于在家前屋后的邊角地上種植一兩株葫蘆,我家也不例外。那時,父母用木棒在豬圈欄上搭了個木架,種植兩棵葫蘆,葫蘆秧很旺盛,順著木棒向上攀爬,在木架上、豬舍上,盡情地伸展,開出白嫩嫩的花朵,煞是可愛。老年人說,雌花要經(jīng)過人工授粉才能結(jié)出葫蘆果。印象中,我家這兩棵葫蘆從沒有進行過人工授粉,但它照樣是“瓜熟蒂落”,如期地結(jié)出葫蘆果來,這大概是蝴蝶、蜜蜂之類的昆蟲義務(wù)勞動之功吧!葫蘆果掛在秧藤上面,像胖乎乎的娃娃在吮吸母親的乳汁,沐浴著陽光、雨露,一天天長大。家鄉(xiāng)人總習慣稱葫蘆為“瓠子”,母親經(jīng)常吩咐我和妹妹:“去摘條瓠子來燒湯。”或者“摘條瓠子來炸湯下面條吃”。趁葫蘆果還細皮嫩肉的時候,將它們采摘下來,無外乎是清炒葫蘆絲或燒湯,且以燒湯居多,成為夏日農(nóng)家餐桌上一道常見的菜肴。
葫蘆除了可以食用之外,還可以當作救生和生活用品使用,因其用途廣泛而深受人們的喜愛。那時,國家尚未實行人口和計劃生育政策,獨生子女家庭很少,一戶人家有兩三個小孩是正常現(xiàn)象,多的一戶人家甚至能有十余個小孩。孩子多了,自然無暇顧及,基本上都是大孩帶小孩,孩子的命賤得很。缺失了大人的照顧,孩子落水等意外事故時常發(fā)生。于是,一般人家都會留下一二個碩大的葫蘆果,待它自然生長成熟后,摘取下來擺放在陰涼處晾干,再在葫蘆果的脖頸處打個小眼兒,穿根塑料線或細繩,系掛在小孩的腰間,等同于救生圈的功能。那年秋天的一天,5歲的小剛拿根樹枝,一人溜到家門前的池塘邊撈菱角,不慎腳下一滑,人跌落入池塘里,等到父母想起他時,已是吃午飯的時辰了。父母喊了幾聲,卻沒有回應(yīng),便開始慌張地尋找起來,第一反應(yīng)是跑到池塘邊。果然,小剛在池塘里面呢!他雙手緊緊地抱著漂浮在水面上的葫蘆,仰著頭,已飄蕩至池塘中間,隨時都有被水淹沒的危險。小剛父親縱身跳入池塘,將他抱上岸。事后,小剛父母慶幸不已,多次說小剛的命是撿來的,是系掛在腰間的葫蘆救了他的命。
葫蘆做瓢,則是它的另一用途。那時候,農(nóng)村基本上是家家戶戶都在使用葫蘆瓢,當舀水的用具,通俗地稱為水瓢。它的制作方法很簡單,成熟的葫蘆果晾干后,立起來,拿刀從中間一剖兩半兒,扒掉瓤子,乃大功告成,兩只水瓢。有句俗語:一只葫蘆兩個瓢。家里的這只水瓢是葫蘆瓢,已有20年歷史,歲月的熏染,使它的表面呈金黃色,仿佛涂抹上了一層油彩。我用力掰了掰水瓢,并沒有想象中脆弱的模樣,瓢體依舊十分結(jié)實,紋絲未動。關(guān)于這只水瓢的來歷,我是作為當事人見證了其誕生過程,且因與自己人生的第一次轉(zhuǎn)折有關(guān)聯(lián),所以在腦海里是清晰的記憶。那是1990年初冬季節(jié),我順利通過體檢、政審等道道關(guān)卡,接到了縣征兵辦的“公民應(yīng)征入伍通知書”,在即將踏上軍營之旅的前夕,不顧父母讓自己休息的勸說,動手清理家前屋后的雜物。當我爬上豬圈房頂拉扯葫蘆藤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一只碩大的葫果臥在藤蔓下,人站在地面,根本不在目擊范圍,使它得以恣意生長。說這只葫蘆碩大,它比一個籃球還大,是我至今見到過的最大的一只葫蘆果。藤蔓枯萎,葫蘆果吸足了母體的養(yǎng)分,熟透且水分揮發(fā)殆盡,飽滿、圓潤,望上去就收獲一種美的視覺享受。
我小心翼翼地摘下這只葫蘆,讓妹妹拿回家。家里使用的那只水瓢,中間裂開了一條縫隙,被母親用針線縫補上繼續(xù)將就著用,舀水洗菜做飯,或者澆菜水,但畢竟是帶“傷”工作,細細的水線不時地從縫隙射出。這只水瓢,該淘汰了。我和父母一合計,決定將這只葫蘆制作成水瓢。葫蘆個大殼硬,我拿菜刀剖卻切不下去,想使蠻力劈,又怕?lián)p壞了葫蘆。無奈,父親請來了會木匠手藝的大堂哥。大堂哥拿來一個小鋸子,鋸齒特細,他將葫蘆放在一張方凳上面,一手按住葫蘆,起穩(wěn)固作用,另一只手抓著鋸子,順著葫蘆的中間位置,輕輕地抽拉,“咯吱、咯吱”聲中,葫蘆一分為二,手和鑿子并用,扒挖出內(nèi)瓤,兩只水瓢便躍立于眼前。大堂哥連要帶賴地拿走了其中的一只水瓢。此后,這只水瓢成了我家生活中朝夕相處的成員之一,以至于鋁皮錘制的水瓢、塑料水瓢在農(nóng)家普遍使用的情況下,父母依舊舍不得將它淘汰,直到我1994年從部隊復(fù)員回鄉(xiāng)時,它仍然在兢兢業(yè)業(yè)地發(fā)揮著固有的作用。因為使用中難免會有個與鍋臺、水桶之類的器具磕撞,以及失手摔落在地的時候,日積月累,水瓢身體斑駁,金黃色的風采不再,表皮蛻變?yōu)楹谏?,通體沒有一條裂紋,足以證明它的個體是優(yōu)質(zhì)的。我結(jié)婚后,妻子買回了一套廚房用品,將水瓢淘汰出廚房間,卻依舊沒有扔掉,而是把它放進糠袋里面,舀糠攪和豬食喂豬。這只葫蘆水瓢是何時躺到墻旮旯的,我沒有印象了,感覺它是在不知不覺中蒸發(fā)掉的。
如今,在農(nóng)村種植葫蘆的人家已屬罕見?;赝斈?,幾乎家家戶戶都種植葫蘆,家家戶戶都使用葫蘆水瓢,它與人們的生活是那么地密不可分,然而現(xiàn)實無情,它也無可避免地湮沒在時代變革的大潮之中,輕輕地去,沒有一句怨言;就那么淡定地退出曾經(jīng)榮耀無比的舞臺。手捧這只陳舊的葫蘆水瓢,我感慨萬千,在享受現(xiàn)代化、信息化、機械化高度發(fā)達的發(fā)展成果的同時,如若曾經(jīng)家家戶戶都使用葫蘆水瓢舀水的場景能再現(xiàn),魚和熊掌兼得,該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那流逝的歲月,像飄蕩而去的歌聲一樣,只能定格在記憶深處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