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勺等

一個公園?？ㄍ阅汩T。敞開

你走進(jìn)，遇見一個秋日的黃昏

茂盛的爬山虎纏繞著，墻壁

追蹤光線，風(fēng)吹黃銀杏的葉子

透過一次漫不經(jīng)心的停留

飛鳥，幾聲細(xì)碎的鳴叫，碰落了

枝頭蓄滿已久的種子

種子再次醒來，一眼泉水涌出

它深處地下的時光搖曳

映出一條街，一街女人的眉毛

孩童們的呼喚，輕快地踩著水面

被公園的樹枝抬高，蝴蝶乘著

黃葉，緩緩飄過湖面和女人

落在斷手工人的包子鋪前

他僅存的一只手仍靈巧地翻轉(zhuǎn)于白面

這時，工人們從作業(yè)的高空回到地面

下班的人踩著單車回家，他們的腳

轉(zhuǎn)著圓圈，模仿清晨樓頂上太陽的弧度

日子持續(xù)著，公園慢慢迎來休閑的人

又歸于安靜，光線暗下去

一個城市的輪廓倒映在湖面上

黃昏曲

就這樣，走出咖啡廳

揮手告別，好像我們認(rèn)識了很久

然后，我站在街上，像一棵行道樹

目送你走進(jìn)更深的暮色

石板路有些冰冷，樹葉落下來

翻卷成蜷曲的被，溫暖那些潮濕的石子

我回眸，看到夕陽，停在水墨山尖

如同你點(diǎn)亮的煙頭

慢慢地，煙霧開始升騰

覆蓋了山，也遮住了夕陽

我看不到你了

那些繚繞的霧氣牽走了你

雨天讀書

在雨天閱讀

每一個詞，都變得潮濕

燈光落下來

在任何一頁停留都不合適

句子都是成群結(jié)隊的

逼著人去到那豐盈的深處

雨聲明晃晃的

外界被它拉近，也被它隔離

仿佛天和地沒了界限

然后快樂和憂傷變作一個顏色

天是灰色的，樹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閱讀的人也是灰色的

這一刻，灰色成了一個可愛的詞

雨下來了

我伸出手要把它拉進(jìn)來

濕潤我平凡的時光

它比淚更冰冷，比汗更清澈

我們都一樣屬于平凡

我了解它的重量

它熟悉我的溫度

桐嶺鎮(zhèn)

我回來，帶著被北風(fēng)改變的口音

不為什么，也不會

遇見中學(xué)初戀的情人

柳江九回腸，水綠，溯回接黔江

曾是迎接我弟弟的河水

終于是喜鵲報家門，二十年

就像一陣輕輕的鳴叫

穿越暮色包圍的桐嶺鎮(zhèn)

穿越母牛一次次走過的黃昏

它們，合起了荷花喝足水鼓脹的大臉

在這個反復(fù)的動作中

我丟失了不止一次的黃昏約

不斷走入水中的女人

仍住在那水邊，嘲笑我城市的打扮

消失在遼闊的櫓聲里

天色欲晚，而我，沒打算用上

幾多抒情。一個形容詞

輕易就帶動一場煽情

這不是黃昏的緣故

也不是陌生的緣故

我只是遇見了，另一個我

她使我感到愕然和悲傷

我想已經(jīng)沒有一個村莊

讓我且過一生，我最終已是一個

身份尷尬的“城鄉(xiāng)之人”

路開始發(fā)青

不再容忍誰的腳步

雨，徑自穿過竹林

深處，墳頭長滿雜草

該如何燒了這些苦艾和茅

同樣的生日是否會引起同樣的紀(jì)念

同樣的時刻和事件

點(diǎn)燃鞭炮——

舊事的手印和系列咒語

水滴穿過眉梢的石頭

要身體的竹子生出更多的竹子

漫山遍野的竹子

都站在這里

然后重新命名

每一種潮濕

再作個揖就要返身了

許一個愿望告別石頭和雨

往后日子如一只斑鳩

茫然地飛向不知名的果子

春 天

春天有美女、云

以及與其相關(guān)的一切

生活占用了我太多時間

使我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人

除了吃喝、想象

最簡單的視覺也被色彩滲透

我想把書床門窗和風(fēng)全部毀掉

我甚至連陽光也不讓世界留下

——黑白不再背馳

道路和我連成一片

冷靜，緩慢，透明

直至消失

不必再思考

也不必再成為需要

你們都有那么多朋友

你們都有那么多朋友

而我卻如此孤獨(dú)

我看著遼闊的草原

茫茫戈壁

有時也想：如果我從未來過這座廟

現(xiàn)在該是哪時的太陽

我想走進(jìn)你們

做一陣風(fēng)一朵向日葵或一只蜥蜴

可我終究不能成為

你們，你們都有那么多朋友

而我還在尋找我

我的孤獨(dú)從19點(diǎn)18分開始降臨

它沿著城市的邊緣慢慢生長

融進(jìn)四月的最后一個夜晚

城市很低

有些寂寞被擠壓，說不出話來

我愿意和一盞路燈長期對視

聊聊這無依無靠的一生

我只有十八歲

想和其他成年人一樣

在路邊多坐一會

一切還沒準(zhǔn)備好呢

所有的路燈突然就黑了

畢 業(yè)

我的青春被這兩個字從樹上摘下

掙扎了二十三年，還是以這種方式告終

老師和同學(xué)穿著西裝擠在一起

就像酒杯和酒杯慌亂地碰撞

實在無力辨別

哪個是分，哪個是離

在最后的時刻

沒有人能幸免

我們喝光埋在講臺下的酒

倒掉剩菜，泣不成聲

老 屋

母親再一次提到老屋，這比我的童年

都遙遠(yuǎn)。母親告訴我

老屋有她的嫁妝和二十歲的青春

還有一些上世紀(jì)沒燒完的蠟燭

那是充滿光明的地方，母親說

你可能記不住鄰家姐姐的乳名

但你應(yīng)該記得我們搬走的十月

那天驚走了一些鳥

它們從漏水的屋檐下飛出，飛進(jìn)秋天

那時候天很高，你踮起腳也觸不到

這世間 沒有什么是不能夠忘記的

就像是天空和大地的分離

海鳥和魚的相戀

這世間 也沒有什么是不能夠改變的

就像是季節(jié)的更迭變換

山川和河流的變遷

這世間 也沒有什么是我所不能放棄的

只要你在人群中 駐足 停留

然后我與你相見

可是 倔強(qiáng)的人啊

就算錯過 也絕不說出

千回百轉(zhuǎn)的 那一個字

就算回眸 也要裝作

這是一場 無悔的訣別

臆 想

以為陪你一起走過很長的路

那些一直想去但卻沒去的地方

終有一天會 同你前往

以為陪你一起看過很多的風(fēng)景

那些畫面大多數(shù)

都已忘記

只是偶然會有一股莫名的歡喜

那道純潔如野百合的身影

一起出現(xiàn)在我夜半時分的夢境

以為可以一直走下去

以為可以長久不分離

以為時光是把長生劍

以為你我會生死相依

將軍被俘虜

將軍在某個州縣的大牢里被暗殺

他是一個制履之人

他在市井之中修補(bǔ)王公將相的鞋子

也修補(bǔ)戰(zhàn)俘、童叟的鞋子

他在星空下勞作

手藝精湛

某年某月某日

他修補(bǔ)了一個馬蹄子

西涼馬踏進(jìn)五百里的麥地

西涼馬爬上最高的一座城池

偷窺一個從中原而來

纖纖細(xì)腰的女子

她叫沉睡

她學(xué)習(xí)寫詩

她學(xué)習(xí)補(bǔ)鞋

久久站立在公元前的廝殺中

血濺了一地

月亮很黃

星星很擁擠

他手握呂布的方天畫戟刺向長空

光芒遍布

水川鎮(zhèn)

一門打開

一門關(guān)閉

太陽被舊時代的封建思想掠走

一張放大的村落地圖上演繹家族的斗毆

一本家譜

一個聲帶動過手術(shù)的男子 在除夕

偷窺一個村莊辭舊迎新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姓氏和祖先

日落吳山

云上的先人伸手偷走星星和女子

鳥的身軀從翼部一分為二

——口銜不同顏色的泥土

破冰之旅的僧人

念著“阿彌陀佛”繼續(xù)和村長周旋

——以啞語的方式穿過一九八九的那片老林子

無人回聲

紅紅的燈籠高掛在干癟龜裂的墻壁

玄奘路過此地

南北空虛

責(zé)任編輯 郭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