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離

一片火海，過高的溫度炙烤著舒元的臉龐，她努力想看清楚前方的人，可是濃煙滾滾，她始終看不清他的容顏，他將她奮力推出火海，橫梁在瞬間掉落，里面的人緩緩倒下，舒元看到他的眼中映照著她狼狽的模樣，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舒元大喊“不要！”從夢中驚醒，頭痛欲裂，汗?jié)竦念^發(fā)搭在蒼白的臉上，她努力回憶著剛才的夢，可是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唯一記得的便是那個火場，以及那個對她微笑的男子。聽到她的喊聲，蔣天陽推開房門，緊張地抱著她：“舒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舒元看著他，從心里覺得這個人好陌生，可是他卻告訴她，他是她最親的男朋友：“天陽，我又夢見那場大火了。這次我看到一個男生對著我笑，我覺得好難受！”她抱著頭，越是努力地想要去想，就越是什么也想不起來。

蔣天陽微微一愣：“舒元，你大病初愈不要去想了，那只是個夢，你歇會，一會就可以吃飯了?！彼o靜地靠在床邊。半年前，蔣天陽接她出院，告訴她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告訴她，她昏迷了很久，后來她來到了現(xiàn)在這棟位于市中心的公寓，他每天都陪著她，甚至將辦公室都搬到了書房，她從不問他任何事，她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是的，她發(fā)現(xiàn)她失憶了，可是，最近的一個月，她開始零星地夢見一些片段，斷斷續(xù)續(xù)，每次想要去想、去看的時候就會變得好無力，她開始覺得她的記憶在自己找上門了。蔣天陽站在門外，握著門把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努力不去對她提起與過去相關(guān)的一切，可終究她還是會想起來……

蔣天陽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舒元會完完整整地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她就像冬日的陽光，只做短暫的停留，可是卻足夠讓他為之瘋狂。大學時期他們是最要好的伙伴，秦天的出現(xiàn)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平靜，秦天是他們學校的交換生，當他回國后，一切都變了。舒元的眼睛從那天開始就不曾離開他，蔣天陽漸漸得也不再圍繞著她。其實不是蔣天陽不夠優(yōu)秀，只是有的人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光芒萬丈，那時候秦天對于舒元而言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所以即使她的身邊有一個同樣優(yōu)秀的蔣天陽，對她來說她也是看不見的。舒元家境好，學業(yè)優(yōu)秀，很快秦天便注意到了這個像精靈般的女孩，他們越走越近，天陽卻越行越遠……

蔣天陽揉著太陽穴，回憶讓他覺得壓抑，當初他的怯弱讓他后悔不已，現(xiàn)在，他要保護她，不能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了。舒元看著他皺著眉，走到他身邊，淡淡地開口：“天陽，我想出去走走，你別太累了?！笔Y天陽抬頭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擔心：“讓我陪你去吧，順便我也可以出去放松一下?！笔嬖c頭。

每當走在陽光下，他的影子疊著她的影子，她總覺得這樣的感覺好熟悉，可是看著身邊的人，她又覺得好陌生，她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可是每當做那個夢的時候她想起那種心疼，和那個男生的眼睛，她覺得那個人才是她所熟悉的感覺。天陽帶著她去了一家露天咖啡館，工作日的午后人不算多，為她要了她最愛的提拉米蘇，他靜靜地看著她，舒元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她隨口問：“你不是最愛拿鐵，今天怎么想起來換口味點了藍山？”天陽一怔：“哦，我想試試別的咖啡，你想起什么了嗎？”他一直都是喝藍山的，喝拿鐵的那個是秦天才對，就算她什么都不記得了，卻還是記得他的喜好，這一點，任他蔣天陽再怎么努力也沒用。舒元嘆氣：“沒有，還是一直重復那個夢境，可是當我想要去想的時候就什么也想不起來。天陽，你有時間陪我去看醫(yī)生吧，我想記起來，我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笔Y天陽握著她因為激動而有些微微顫抖的手：“你別著急，等我?guī)湍慵s好專家我們就去，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訴你就行了啊?！笔嬖c頭，可是她總覺得他有事瞞著她，所以她必須想起來，那個夢困擾著她那么久，說不定就是她失憶之前的事。那么她為什么會置身火海，那個男生是誰，火是怎么燒起來的，有太多太多的事她想不明白。天陽知道有些事你越不讓它發(fā)生就越會發(fā)生，舒元想要去看醫(yī)生也好，就去聽聽醫(yī)生怎么說。

第二天蔣天陽找了心理方面的同學帶舒元去看看能不能從心理上找原因，醫(yī)生明確表示她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天陽帶著她來到一個古色古香的辦公室，桌上放著的百合散發(fā)著溫和的氣味，使她的心跟著平靜下來。劉醫(yī)生是他們大學時的學長，現(xiàn)在有自己的心理工作室，舒元把自己的夢境仔細向劉醫(yī)生說了一遍，劉醫(yī)生擔憂地看了眼眼前的兩個人，緩緩地開口：“你重復做這個夢，是因為你的潛意識里一直都有這件事的存在，而你看不清那個推你出火海的人的臉是因為你自己很抗拒想起。一方面你想要想起來，另一方面你的潛意識不想想起來，換句話說你的心在逃避真相，你的人卻想要去挖掘真相，就像拔河，就看哪一邊贏了，現(xiàn)在看來兩邊勢均力敵。所以關(guān)鍵還是在你?！?/p>

聽了劉醫(yī)生的話，舒元的眉皺得更緊了，原來一直都是自己的問題。天陽帶著舒元去超市買菜，他想做些她愛吃的。舒元站在蔬果區(qū)竟不知道該買什么，她想不起來她愛吃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來，而且醫(yī)生說這是她自己的意愿根本是她自己不愿去記起。怎么會這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要讓她寧愿做一只鴕鳥。天陽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她，及時扶著她的肩：“走吧，回家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笔嬖獫皲蹁醯难劬ι纤哪抗?。天陽輕聲嘆息，看著她折磨自己，他做不到，即使知道可能會失去她。

餐桌上，大家都沒有開口，舒元放下手中的筷子，握著他的手：“天陽，請你告訴我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我會變成這樣？”蔣天陽反手握著她：“舒元，你要答應(yīng)我，一定要冷靜地聽我說?！笔嬖粗鄣椎膿鷳n，一種惶恐爬上心頭：“你說吧！我想知道?！笔Y天陽將她拉到沙發(fā)上坐好，拿出早已戒了的煙，他必須讓自己先冷靜下來，才能敘述那件他不愿提及的往事。

“你經(jīng)常做的那個夢就是半年前發(fā)生的那件事，那場火，帶走了秦天……”聽到秦天的名字，舒元就像被電到一樣，渾身一顫，天陽繼續(xù)說，“秦天才是你最愛的人。對不起，我騙了你。秦天半年前來找過我，當時他正在準備出國的事，他給我看了他的體檢報告，胃癌，晚期，我很震驚，他跟我說你并不知道這一切，他也不準備告訴你，他打算一個人悄悄的離開，他是來拜托我好好照顧你的，只有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秦天外，還有一個蔣天陽義無反顧的愛著舒元……”他掐滅了手中的煙，看著她蓄滿淚的眼眸，“后來，就是出事那天，秦天打電話給我說你會去找他，叫我去把你帶走，可是那天正好有客戶臨時來開會，我遲到了，當我到了的時候，消防和警察將你抬上了救護車，秦天卻再也沒有出來。至于那天在秦天家里發(fā)生了什么，我想只有你知道。后來警方告訴我那天的起火原因是因為廚房的水壺的水燒滾后，溢出的水撲滅了燃氣灶火，天然氣溢出，你們兩個不知道誰開了電燈開關(guān)引發(fā)了火災(zāi)。我知道的只有這么多了?！?

舒元眼中寫滿了悲傷。她想起來了，那天自己上去找秦天，她想問問他為什么一聲不吭就要離開。當秦天看到她時沒有任何表情：“你怎么來了？”舒元本就窩著火：“我不能來嗎？我今天不來你是不是就打算這輩子都不見我了？”秦天自顧自去廚房燒水，沒有看她。舒元繼續(xù)道：“要不是我聽你朋友說起，我還真不知道昨天還跟我有說有笑的人明天就要飛去大洋彼岸，跟我老死不相往來呢！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呢？”秦天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胃部襲來的疼痛讓他有點站不穩(wěn)：“我有更好的發(fā)展。當年當交換生的時候，有個權(quán)威教授的女兒很喜歡我，教授也很喜歡我，他們希望我可以過去發(fā)展，當然我也覺得過去發(fā)展比我現(xiàn)在會更好?！笔嬖粗矍斑@個人，他說得那樣的漫不經(jīng)心，他變了，變得她都快不認識了?？粗壑械膫矗纯嗟貏e過頭：舒元，對不起，再重的傷你也會好起來的，可是我再也好不起來了，請你原諒我！

舒元一把拉過他的衣領(lǐng)：“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你以為只有你才有這樣的大好前途嗎？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計較，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她原本可以去比現(xiàn)在好一千倍的公司，可是為了他，她愿意留在這樣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公司，可是沒想到，不是誰都像她這樣天真的。秦天甩開她的手，舒元撞在墻上碰到了電燈開關(guān)，從廚房傳來一股壓力，秦天順勢將她護在胸前，不一會，火勢便蔓延了整個房子，秦天一直都在護著她，直到最后，消防隊員在窗前，卻因火勢過大進不去，秦天將她推向窗外，微笑著被火海吞噬，她噙著淚的眼分明看到他對她說：“我沒變，依然如初。”之后她便暈了過去，再后來她就在天陽的身邊了。原來，她只知道故事的后半部分，今天從天陽的口中知道了故事的前半部分，她緩緩的開口：“天陽，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不去質(zhì)問他，說不定他可以在國外得到很好的治療，也許可以不死的！對，是我害死了秦天！”天陽最擔心的一幕還是出現(xiàn)了，當初不說就是怕她生活在無盡的自責中。蔣天陽捧著她的臉：“不是的，那是個意外！誰也不想的。秦天做這么多都是為了你，請你不要辜負他，傷了愛你的人！”

舒元覺得這一切對她來說太過震撼，她實在無法接受，她決定出去走走，她買好了機票，目的地正是當年秦天要飛去的地方。她想，那個地方或許沒有那么多痛苦的回憶吧。蔣天陽知道，這個坎她必須自己走過去，他幫不了她。也許，告訴了她這一切也就意味著他和她的關(guān)系又回到了起點。他決定跟在她身后，悄悄地跟著她，總比現(xiàn)在這樣牽腸掛肚的好。

異國的街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咖啡香，隨便走進一家，侍應(yīng)是個中國女孩：“小姐您好！您是我們的第一千零一位顧客，這份提拉米蘇送給您，祝您用餐愉快！”她微笑致謝，沒想到運氣這么好，看來有過他足跡的地方果然會眷顧著她。走出小店，前面是一個許愿池，她怔怔地想：“不知道他是否也在這許下心愿，那個心愿又是否與我有關(guān)?！弊哌^繁華的路段，她看到有個熟悉的背影，他就這樣站在許愿池邊，輕聲道：“如果你真的有用，請你讓傷痛遠離那個女孩。傷痛不過百日長，這一切都夠了。”舒元輕聲喚他：“天陽？”蔣天陽回頭，看著她，陽光透過枝椏灑在她身后，一直以來都是他站在她的身后，這次卻是她在他的身后喚他，“我就說，這異國的街頭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降臨在我頭上？提拉米蘇是你準備的，一直以來跟在我身后的腳步聲也是你。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會來，只是我還沒有原諒自己，今天聽到你說，傷痛不過百日長，我想我該重新站起來了。秦天走了，但是他永遠都在。”舒元指著自己的心口位置。

蔣天陽走近她：“那么現(xiàn)在你可不可以回頭看看我了？你的傷痛過去了，那么我的傷痛也就過去，接下來，請你讓我走進你的人生可以嗎？”舒元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默默地守候著她，漸漸地融進她的生命：他說得對，所有的傷痛都該過去了，逝去的人應(yīng)該得到安息，活著的人要好好擁抱生活，珍惜眼前人。她抱著他點頭，蔣天陽輕聲道：“秦天，如果可以，我們會替你幸福下去，舒元的幸福請你放心交給我?！?/p>

很久以后，蔣天陽問舒元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住進了她的心里，舒元說，當他的腳步聲一點一點的印在她心上的那一刻……傷痛不過百日長，痛過之后都該重新?lián)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