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需

雪落故鄉(xiāng) [組章]

李需

關(guān)于春天的說辭

有時(shí)，在春天，我想喊叫。春色浩蕩。我的喊叫，卻始終趕不上一朵花冷不丁地開放。

有時(shí)，在春天，我只想靜美。春天的那些事兒，她們一概旁若無人。

一概靜美。

有時(shí)，在春天，我想春心蕩漾。

有時(shí)，在春天，我想春意盎然。

有時(shí)，在春天，我想山花爛漫。

有時(shí)，在春天，我想風(fēng)光旖旎。

而，春天的那些事兒，她們一概旁若無人。

一概靜美！

雪落故鄉(xiāng)

大風(fēng)吹徹古老的河流，大雪封鎖了誰的歸期？

我望見遙遠(yuǎn)的屋脊，在一頁舊年的農(nóng)歷里蒼茫。時(shí)光，暴露著它凜凜的鋒刃。

這刃，割去父親剛剛捅旺的一盆紅紅的爐火；這刃，割去母親剛剛抱到屋檐下的一捧柴火。

我在逡巡，低矮的屋檐下那一串久遠(yuǎn)的冰凌，一串孩提的夢。

還有，村頭，歲月的井臺，依舊流淌著的一些若有若無的故事；一只狗對著雪野狂吠的影子；那個偌大的雪人，正睜大神奇的眼睛……

——在這個落雪的冬天，凍壞了一些人和農(nóng)具，也走遠(yuǎn)了幾個人，還有村東頭張家的一頭毛驢。但，大多數(shù)人和牲畜都留了下來。

哦，雪落故鄉(xiāng)，雪落故鄉(xiāng)。

我在記憶里點(diǎn)亮那盞月亮的燈。

一些夜晚，我都會靜靜地、靜靜地對著天堂的父親，訴說那些曾經(jīng)幸?；虿恍业年惸晖?。

一個孩子的烏托邦

1.夜說來就來了。村莊亮起燈。星星在天邊，河流在遠(yuǎn)處。

風(fēng)在村莊外面，撲閃著它的黑翅膀。

“小翠，小翠……”

娘說：“二妹被黑暗吸去了。”

村莊的燈，照不到黑暗的那面。

一個孩子，坐在一塊石頭上，數(shù)星星。

孩子，堅(jiān)信，有一天，他會看見二妹就站在星星的光芒里。

2.河岸，靜寂。一條紅尾巴鯉魚，在散步。

晨曦初現(xiàn)，風(fēng)拖著風(fēng)悠長的裙擺。

孩子，睜大一雙晶亮的大眼睛。他在那條河，找尋那傳說中的女鬼。

那個穿著玫瑰服飾的女鬼，一定美麗極了。

一定。

可是，后來，孩子還是失望了。

但，孩子，卻看見一只紅狐，從那片小樹林躍出來，在他眼前，劃了一個漂亮的弧，便消失了。

3.奶奶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

孩子信。

所以，每天晚上，孩子都會坐在窗臺下看星星。

孩子從沒懷疑過，屬于二妹的那顆星星會不見了，屬于河里女鬼的那顆星星會不見了。

每天晚上，孩子都會看見世界的美好！

天空，有天使飛過。

村莊亮著燈。神站在大地的中央！

清晨

河流彎著臂膀。小路拐向遠(yuǎn)處。

我在這里，為你寫下，春風(fēng)流水的詩歌；

你在這里，替我抱著，睡眼惺忪的故鄉(xiāng)。

在故鄉(xiāng)看星星

所有的星星，都那么喜慶，似乎在迎接我。

所有的星星，都擠眉弄眼，似乎在嘲弄我。

它們擁擠著、扎著堆兒；它們踮著腳，伸著細(xì)細(xì)的脖子；它們都很清醒，又都像在夢里。

迎接我這個故人。

嘲弄我這個異客。

夜風(fēng)有點(diǎn)凜冽，故鄉(xiāng)卻如此透徹。

這時(shí)候的天空仿佛只有一條河那么長，那么寬。所有的星星都集結(jié)在河的上空了。

我對陪我的朋友說：“這是天地感應(yīng)！”

朋友卻笑著道：“是我替你守著這些星星！”

夜愈深，天空的星星也愈發(fā)多起來。

繁星璀璨。

我忽然覺得，星光下的我像剛剛完成一種盛大的儀式般，顯得那么無法承受的疲憊，又是那么如釋重負(fù)的從容。

味道

水是永遠(yuǎn)的流和抒情。無限地卷曲，又無限地展開。一種泥腥。

村莊如民謠。一首，又一首。噙著五谷的霸氣，也含著炊煙和霧靄的滋潤。

我們把流水的河稱作母親。

我們把日子的村莊呼喚為故鄉(xiāng)。

有時(shí)，燕子會捎來春天的草味；

有時(shí)，夏天的一滴陽光，也會把麥子的醇香，豐滿，散開，氤氳。

有時(shí)，汗水會和秋天一同變咸，變苦；

有時(shí)，雪花彌漫的冬天，女人哺育孩子的乳香，也會把我們帶到藍(lán)幽幽的童年。

最后，還是水。我們無論走到哪里，無論走得多遠(yuǎn)。

這泥腥的水，都一直在無限地卷曲，又無限地展開。她的味道比我們一生的鼻音還重，還厚。

如同我們的王。

又如同我們嚼也嚼不爛的鄉(xiāng)愁。

無法言說

總無法想象，一場風(fēng)，來自什么地方，又要吹向哪兒。

時(shí)間如流水。

總無法想象，一場雪，會在哪個時(shí)刻，悄悄地落下。

像塵世的愛情。

總無法想象，這個清晨，我會和童年一起站在這里。

冬天的太陽剛剛從那條河流洗濯而出。大地和山岡靜美。

故鄉(xiāng)依舊是故鄉(xiāng)。故鄉(xiāng)靜美。

河灘已干枯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蘆葦靜美。

一只鳥，從我眼前飛過。一只鳥也靜美。

誰站在遠(yuǎn)處？

我想象著：風(fēng)吹起我的頭發(fā)。一場雪阻隔了我的歸期。

我站在我的無法言說里，還是，無法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