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洋（安徽省歌舞劇院　安徽 合肥 230000）

《三位鳴鳳三種鳳鳴》
——淺析當代中國舞蹈悲劇精神的體現(xiàn)

高洋
（安徽省歌舞劇院安徽 合肥 230000）

以巴金小說《家》為原型，“鳴鳳”先后三次被改編為不同的舞蹈作品并成功上演。它們都是由造詣深厚的舞蹈大師所作，在當時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們也都曾在國內(nèi)外舞蹈大賽中獲得最高殊榮。一葉知秋、見微知著，或許從中可以折射出一些關(guān)于中國舞蹈悲劇精神的現(xiàn)象。

悲劇舞蹈；鳴鳳；鳴鳳之死；鳳悲鳴；中國舞蹈悲劇精神

以巴金小說《家》為原型，“鳴鳳”先后三次被改編為不同的舞蹈作品并成功上演。劉世英導演的舞劇《鳴鳳之死》、何川導演的雙人舞作品《鳴鳳》和王舸導演的群舞作品《鳳悲鳴》。這三部作品都是由造詣深厚的舞蹈大師所作，在當時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們也都曾在國內(nèi)外舞蹈大賽中，獲得最高殊榮。一葉知秋、見微知著，或許從中可以折射出一些關(guān)于中國舞蹈悲劇精神的現(xiàn)象。

一、悲劇舞劇與文學作品的異同

《家》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悲劇的文學力作。小說通過對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的傾軋、斗爭的描寫，揭示了被封建禮教所束縛的畸形時代必然走向崩塌的歷史必然。那些發(fā)生在個體身上的悲劇，看似是命運的悲劇，其實它們是由歷史悲劇所掌控的。這正如雅斯貝爾斯所說：新生活的巨大進程最初注定要失敗，而過渡階段便注定是一個悲劇地帶。因此，生活在“高家”的每個人，都注定處在一個巨大的歷史悲劇進程中，只是展現(xiàn)出的是不同的命運悲劇罷了。

舞劇《鳴鳳之死》是上世紀80年代，由劉世英導演根據(jù)《家》的情節(jié)改編、創(chuàng)作而成。1986年，在日本第三屆國際舞蹈大賽中獲得了——“皇冠金獎”。賈作光曾說：《鳴》劇的誕生，標志著我國民族民間舞從反映客觀世界進入了反映主觀世界劃時代的開始。它是四川的，也是全國舞蹈藝術(shù)事業(yè)劃時代的里程碑?！而Q》從文學作品中，選取了“鳴鳳”這一典型人物形象，運用了七個篇章，“狹籠、夢魔、高墻、梅林、生離、死夜、火祭”，刻畫了“鳴鳳”在那個吃人的社會里，如何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過程。舞劇的情節(jié)發(fā)展結(jié)構(gòu)，忠實了文學作品的人物心理及情感發(fā)展過程。它用藝術(shù)敘事與抒情相結(jié)合的手法，還原了一個從書本中走出來的、真實可感的“鳴鳳”形象。這在當時，突破了舞臺上時間與空間的局限，拓展了80年代中國舞蹈反映生活的領域范圍。然而，讀過《家》的人都知道，“鳴鳳”只是深受封建舊勢力所壓迫的受害者之一。在小說的女性形象中，還有瑞玨、梅表姐、琴兒和許慧如等；此外，在社會洪流中掙扎的還有覺慧、覺新、覺民、劍如。如果我們尊重了舞劇對于主人公形象的設置，更不如說尊重了“宿命論”的思想。選擇了背棄文學作品中，真正與命運抗爭的典型形象代表，從而進入了一個旨在表達悲劇精神的宿命與無奈的誤區(qū)。

雖然《鳴》劇已完成了它在中國舞蹈史上的歷史使命，是那個時代經(jīng)典的舞劇作品，是舞蹈教課書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篇章。但它的遺憾之處便是題目中“死”字的表達?！傍Q鳳身披一面紅巾從‘湖中’走向臺上的覺慧。覺慧將她舉至高空，劇終”。這雖是唯一與文學作品不同的表達。但這個托舉是托起了人們對當時社會的反思？還是引起了對其所要傳遞信息的匪夷呢？

“鳴鳳”的“死”如何才能更具舞蹈視覺化，更具藝術(shù)想像力與說服力？《鳴》劇留下的遺憾，卻為之后的編導帶來了更多的創(chuàng)作可能性，開啟了“鳴鳳之死”另一個嶄新篇章。

二、同一悲劇體裁的三種精神體現(xiàn)

如果說悲劇精神是創(chuàng)作主體價值觀和審美理想的反映，那么“鳴鳳”三次不同創(chuàng)作主體對其的表達，便成為三種截然不同悲劇精神的體現(xiàn)。

（一）人生無奈之鳳鳴啜泣——（受難與救贖精神的體現(xiàn)）。舞劇《鳴》嚴格按照文學作品的鳴鳳形象，以一部舞劇的承載量，用人體語言的情感表達塑造了一個具象的、忍氣吞聲、任憑命運操縱的啜泣之鳳。悲劇皆是以受難來詮釋命運的無奈、換取無望的愛情、解答宿命的安排。即便是尾聲處的不同，用一個托舉表達對封建禮教的救贖和對美好明天的憧憬。但恰是這一點，卻如咖啡中加了一把花椒，讓人覺得五味雜陳。破壞了編導一直想要營造的寫實藝術(shù)氛圍。這倒不如借鑒巴金當時的創(chuàng)作原則，“我不是一個說教者，我不能夠明確地指出一條路來，但是讀者自己可以在里面去找它”。

（二）浪漫凄美的鳳鳴絕唱——（抗爭與直面承擔精神的體現(xiàn)）。舞劇《鳴》后，二十世紀90年代的成都又出現(xiàn)了一部獲得第七屆“桃李杯”創(chuàng)作金獎的作品——雙人舞《鳴鳳》。同樣取材自《家》，同樣獲得了最高的殊榮。是什么樣的作品敢于挑戰(zhàn)經(jīng)典，而又再次成為經(jīng)典？又是什么讓一個短短七分鐘的雙人舞超越了一部幾十分鐘舞劇所創(chuàng)造的昔日輝煌呢？

如果說舞劇《鳴》體現(xiàn)的是一種受難的命運悲劇，那雙人舞《鳴鳳》則刻畫了一段浪漫的、抗爭的、直面人生的愛情悲劇。它用雙人關(guān)系設置了三個不同的人物形象。分成三段：抗爭、回憶與死亡。運用虛實結(jié)合的編創(chuàng)手法，刻畫了一個內(nèi)心充滿矛盾糾結(jié)、情感豐滿真實，最終以結(jié)束自己生命而直面人生的鳴鳳。整部作品中，男演員兩次不同色彩的換裝，巧妙完成了現(xiàn)實與幻想的時空切換，解決了抽象與具象的交替表達。這是該作品成功的一個亮點。除去舞蹈各種精彩的動態(tài)語言不說，最后鳴鳳死在那黑色勢力籠罩的一潭湖水中的巧妙設計，成為了本作品又一個絕妙亮點。它使鳴鳳在我們心目中的形象莫名高大起來。此時，鳴鳳才是一名真正的勇士，她用她的鮮血告慰了那個無法改變的命運、無法得到的愛情和無法救贖的社會。

第一段，一扇大門打開了封建舊社會的歷史枷鎖。編導運用了一身黑衣裝扮的男性形象與鳴鳳各種糾纏與接觸動態(tài)，不僅弱化了男演員的特定身份，加強了觀眾對于現(xiàn)實人物——鳴鳳所處環(huán)境的關(guān)注，同時也重點刻畫出鳴鳳面對黑色壓迫時內(nèi)心的抗爭與努力；第二段，筆峰一轉(zhuǎn)進入了一段浪漫的愛情回憶與幻想。正是這段唯美的幻想雙人舞，為鳴鳳最終為何敢于直面人生，走向死亡做出一個全新的浪漫解析。而這一點也正契合了巴金的創(chuàng)作訴求，“我寫鳴鳳因不愿意到馮家做姨太太而投湖自盡，這并沒有一點夸張。這不是我代鳴鳳出主意要她走那條路；是性格、教養(yǎng)、環(huán)境逼著她，或者說是引誘她在湖水中找到歸宿”。雙人舞《鳴》正是要用這短短的七分鐘訴說一個事實。是性格、教養(yǎng)、環(huán)境讓鳴鳳無法圓滿對愛情與生活的期望，于是那深不可測的一潭深淵告訴了她，唯有走入它的懷抱用毀滅生命的抗爭，才能完成她對愛情的祝福。此時，這種愛情與人生雖然已經(jīng)于湖底滅亡，但它于湖水中激起的浪花又是何等的偉大。

（三）撞擊靈魂的鳳鳴悲歌——（探索精神的體現(xiàn)）。

2011年第九屆全國舞蹈比賽中，王舸導演的群舞---《鳳悲鳴》，以全新的創(chuàng)作視角與理念，摘得了創(chuàng)作一等獎的桂冠。他讓“鳴鳳”第三次鮮活在舞臺上，為中國舞林所注目。如果曾經(jīng)看過雙人舞《鳴》的觀眾不難發(fā)現(xiàn)，“鳳悲鳴”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一次成功編創(chuàng)。他沿用了雙人舞《鳴》中虛實結(jié)合的創(chuàng)作理念，巧妙地將雙人舞中黑衣人形象擴大為一個群體形象，從而加強了這種黑暗勢力的壓迫感和舞蹈構(gòu)圖的立體性，加大了群體力量與個體力量的對比落差度。其次，結(jié)尾處也與《鳴鳳》有異曲同工之妙。由黑色群體構(gòu)造成一道將鳴鳳淹沒的深湖，藝術(shù)地再現(xiàn)了鳴鳳之死的凄美。不同的是，編導最后讓鳴鳳的靈魂如小鳥般飛翔而出，環(huán)湖的運動軌跡仿佛在審視著社會人世間所有的丑惡與虛華。

《鳳悲鳴》的成功不僅是吸取了前人的創(chuàng)作理念，融入到了自身創(chuàng)作的血液精髓中。還源于編導在對燈光、音樂、服裝和道具的使用上，花費了頗多的心思與構(gòu)想。使所有的環(huán)節(jié)都為了情節(jié)的變換、人物心理的變化、環(huán)境氛圍的遞進而輔助，一氣呵成的展現(xiàn)了一個于黑暗中生、黑暗中長、被黑暗吞噬、又穿越黑暗飛翔的悲鳴之鳳。

如果說前兩部作品，一個是命運悲劇、一個是愛情悲劇，那么《鳳悲鳴》則是一部成功的歷史悲劇作品。其悲劇精神表現(xiàn)為一種探索精神的體現(xiàn)。它不僅表現(xiàn)為主人公對命運處境的探索，也表現(xiàn)在編導對于情感形象刻畫、環(huán)境營造、舞美效果等方面，一種全新創(chuàng)作理念的探索。（除鳴鳳外，沒有一個具體的人物形象，但群眾演員的編排卻如同將整個封建社會的丑惡都一覽無余的展現(xiàn)出來。）同時，創(chuàng)作者還將電影蒙太奇的鏡頭處理，運用到了舞臺畫面的處理中。一個個放大的細節(jié)處理，讓這些特寫看起來恰到好處，又具有典型性和說服力。如果說悲劇體現(xiàn)了靈魂的覺醒，獲取了“悲劇的知”。那這部作品不僅僅是一次創(chuàng)作主體的藝術(shù)覺醒，它更是一次觀賞者靈魂共鳴的覺醒。

三、三種“鳴鳳”與三種審美

一種體裁，三種表達。由于切入點不同，表現(xiàn)手法與創(chuàng)作理念不同，呈現(xiàn)出的審美效果也是大相徑庭的。

從作品情節(jié)及主題結(jié)構(gòu)設置來看。舞劇《鳴》是以順敘的方法，分了七個篇章，次序井然地講述了鳴鳳一生的坎坷命運。七個篇章如文學作品插畫般，讓我們看到一個人生不得自主的悲劇。它雖讓人落淚，但只讓人感覺這就是一種無法改變的命運，僅此而已；雙人舞《鳴鳳》重點講述了鳴鳳臨死之前的情景，這也是她一生的寫照?？範幍氖　⒒孟朐?jīng)夢想的愛情，選擇付出生命換取自由的決定。《鳴鳳》在段落與段落的強烈情感色彩對比中，讓我們與之同呼吸共命運，對鳴鳳產(chǎn)生了無比的憐憫之情。她縱身躍入那深不見底的湖水中，用自己最鮮活的生命換取這最不值得的、悲劇性的勝利，告慰那最可笑的封建社會禮教。這種選擇雖是不值得的，但她直面人生的勇氣卻令我們佩服，成為我們對于直面人生的另一種思考；群舞《鳳》則是以情緒的推進來進行劃分。他沒有寫實地敘述鳴鳳一生，但每一個細節(jié)處理又都符合大的環(huán)境氛圍。它抽象地將鳴鳳置身于一個無邊黑暗的環(huán)境氛圍中，利用不斷推進的黑色壓迫，使之最終一步步地被死亡漩渦所吞噬。

從情感表達形式來看，三個“鳴鳳”的創(chuàng)作是從寫實的表達、情感對比的表達再到虛化情節(jié)、精神探索的表達的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如果說《鳴鳳之死》的寫實，讓我們溫故了《家》的某個章節(jié)。那雙人舞《鳴鳳》的革命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撕碎給人看”。令我們在編導所營造的情感對比落差中，不僅為美好的隕落而扼腕嘆息，也為逝者以生命成全夢想的偉大而產(chǎn)生敬意；《鳳》則運用更加虛化的情節(jié)表達，將觀眾與鳴鳳同時置于那個黑暗的環(huán)境里，旨在營造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當一只腳碾踩著鳴鳳的手時，它仿佛踩踏在每個人的心底。當淚潸然下落，痛的不單是對人物的憐憫，更是一種莫名對已的憐憫。此時，雖眼中看到的是臺上的悲鳴之鳳，而心中卻如同在某個角落遇到了某個自己，“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這種言外之意的共鳴，想必正是編導所追尋的一種藝術(shù)境界吧。

前幾日，偶然獲悉何川的舞劇《家》已完成了前期劇本論證，即將進入落地排演階段?！傍Q鳳”這次終將融入到真正的“家”中，與覺慧、梅、琴一起構(gòu)筑那個選擇與被選擇的年代。期盼《家》劇的上演，期盼第四次即將啼鳴的“鳳鳴之聲”！

J7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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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0125(2015)05-017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