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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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那種飛蛾撲火般的愛情太過灼熱,毀了自己也傷了對方,更何況是被誤會的滿腔真情。在迷霧退散,看得真切時,才會有那么多的后悔、遺憾和無措。宋湄從幼時就認(rèn)定的溫暖到最后將其傷的體無完膚,而今生的珍貴,顧之遙也只能是辜負(fù)了。
顧之遙終于明白,他和宋湄之間,是他欠她太多。
昌平十七年臘月初七,顧之遙終于在落梅軒等來了圣上旨意。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午后又是好大一場雪。窗外的那一株紅梅開的倒是愈發(fā)艷了,顧之遙看著只覺內(nèi)心凄苦,熱烈的紅色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劃在他心上。
來送飯的公公說,那是早些年,睿王府的郡主親手種的。
宋湄,宋湄。
顧之遙輕輕念著這個名字,脫力一般的閉上了眼睛。
圣旨便是在那個時候來的。室內(nèi)靜寂無聲,顧之遙聽到有人踩著厚重雪花緩步而來。
他抬頭看到推門而來的那人,那人宣完圣旨嘆了一口氣:“顧大人,這圣旨是本王做主求來的,阿湄她,如今只認(rèn)你。”
睿王說完便走,剩顧之遙一個人跪在原地面色慘白。
圣旨上說,要他與宋湄,擇日完婚。
顧之遙遇見宋湄,是在一個桃花灼灼似紅霞的春日。
南陽城的三月桃花素來是姜國一景。城中的文人騷客世家子弟每在此時便在城郊大辦賞花會。少不得題詩作畫的。顧之遙對此,很是膩煩。
只是這一回邀他的是幼時好友蘇序,十分清楚他的品性,信誓旦旦的同他說這一回賞花會絕對不讓他失望。
顧之遙端著酒盞來回晃悠,好整以暇的尋找著讓他滿意的地方,轉(zhuǎn)了一圈后,顧之遙覺得自己是被坑了一把。
悠揚(yáng)笛聲忽起,顧之遙看過去,便見到宋湄。
顧之遙見過很多美人。冶艷的清麗的,冷清的熱情的,可他卻想不到一個詞來形容宋湄。
宋湄橫笛吹奏,目光卻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年紀(jì)不大,神色卻是少有的沉靜。
那個曲子顧之遙沒能聽完,隨行的小廝急急忙忙趕過來找他。他跟著過去,在蘇序揶揄的笑聲里看到他未婚的妻子陳思月。
顧之遙抿唇輕笑,陳家才從蘇州回來,他同思月許久未見,又不能當(dāng)著眾人說些閑話,蘇序這樣,著實是有心了。
外面忽而嘈雜起來,蘇序變了臉色走出屋子,他拉著思月跟在其后。今日受邀而來的自發(fā)的繞了個圈,顧之遙撥開人群,才發(fā)現(xiàn)被圍在中間的人正是宋湄。
她渾身濕透,散亂的頭發(fā)濕嗒嗒的貼在臉頰上,臉色煞白,眼神仍是淡漠疏離,只是將手中的笛子,握的很緊。
雖是三月,寒意仍未褪盡,宋湄的嘴唇已有些青紫,卻仿佛同誰賭氣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顧之遙趕緊上前,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天氣有些冷,姑娘早些回府吧。”
宋湄身子微動,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后,顧之遙尚未看清她在看誰,宋湄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
顧之遙再見宋湄,是在一月后的太后壽筵上。
他跟著父親進(jìn)宮賀壽,在睿王爺身邊,看到身著華服的宋湄。問了父親,方知道她是睿王爺唯一的女兒。
父親說,宋湄母親是個娼妓,生育的時候難產(chǎn)而死。幸而睿王爺算是個有情的,待宋湄很好。只是帝都素來將出身看的重,宋湄少不得受到非議。
顧之遙看向宋湄,她和那日有些不一樣,她總是笑著的,卻仍和那日一樣,淡漠疏離。仿佛對這世上的一切,都很不在意。
怪不得她會如此,明明該是個十成十的天之驕女,卻在睿王爺照看不到的地方受了不少欺負(fù)。
太后在席間提起來太子的婚事,眾人開始交頭接耳,顧之遙品著酒不甚在意,卻聽到一把脆生生的嗓子:“陳大人家中的女兒陳思月,賢淑慧好,是個不錯的選擇。孫女幼時同思月姐姐可是很親近呢?!?/p>
朝中大臣之女,同太子適齡的本就不多,陳思月在這之中算是很出挑的。顧家和陳家雖說早已心照不宣,只是未定下來,此刻只能啞巴吃黃連。
太后宴畢賜婚太子同陳思月,陳大人跪下謝恩。顧之遙看著宋湄,目眥欲裂。
太子同陳思月的婚事很快定下。顧之遙被父親鎖在屋子里,勒令不許去找陳思月。
倒是宋湄幾次派人送來了拜帖,請他一道去喝茶品酒,皆被顧之遙駁了回去。宋湄并不氣餒,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來請。顧之遙氣極,沖著送信的小廝吼道:“回去告訴你主子,做事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睿王爺?shù)降资莻€異姓王,雖說早年被太后收作義子,近年來也早已式微。反觀顧家,儼然已成朝中新貴。
顧之遙第二日方睜開眼睛,便突然想起來宋湄。她那樣子的一個人,聽到小廝的回話,不知該做何反應(yīng)。
宋湄再沒派人過來。
只是顧之遙卻常常在夢里看到宋湄濕漉漉的眉眼,她冷著神色,眸子里分明淡漠沉靜。
卻是怔然落了淚。
陳思月同太子的婚事被定在了冬天,欽天監(jiān)說那是個百年不遇的好日子。
消息傳到顧府的時候顧之遙只是笑了笑,他忽而憶起來幼時他初見陳思月的時候,她坐在樹枝上明明還掛著眼淚,卻笑著喊他:“哥哥,你抱我下去好嗎?”
顧之遙輕輕闔了眼,他想他和陳思月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任何轉(zhuǎn)寰的余地了。
這一年五月,云國公主云妝遠(yuǎn)道而來,來使在洗塵宴上坦然道了和親的意思。云國同姜國國界交壤,且素來交好?;实鄯讲磐?,那公主云妝便跪了下來,言明自己早先便見到過太子姜硯,一見傾心。
五月桃花落盡,石榴花開的正是紅艷,攢成一簇?zé)崃胰缁?。帝王終是下了旨意,封云國公主云妝做了太子妃,而陳家女兒陳思月,成了側(cè)妃。
顧之遙終是沒有陳思月一丁點(diǎn)兒的消息。每日里在府中寫字作畫,讀書煎茶,晃晃悠悠,便是一個長夏,一個深秋。
這一年落了初雪的那夜,宋湄終于不再出現(xiàn)在顧之遙夢里。
入冬以后,顧之遙被解了足禁。
陳思月同太子的婚事已經(jīng)傳遍街巷,如今日子快到,連帶著整個南陽城都熱鬧起來。
雖說不是太子正妃,但是這一場婚事的排場著實不小,想來也是上頭兩位想對陳思月多些補(bǔ)償。
顧之遙再接到宋湄的拜帖已是陳思月大婚之后。天近臘月,冷的愈發(fā)厲害。他窩在暖閣里溫酒驅(qū)寒,聽到小廝通傳:“睿王府里的小郡主來了?!?/p>
他打起精神,看到宋湄披著白狐裘緩緩行過長廊,及至他跟前兒,粲然一笑:“這一回的拜帖,阿湄是來替父王送的,前幾回阿湄不懂規(guī)矩,多有叨擾還請顧公子見諒,”她頓了一下,湊進(jìn)他耳邊笑的幾近惡毒:“我父王的份量,總請的起顧公子吧?!?/p>
顧之遙抓住她的手臂,語氣惡狠狠的:“壽筵之上,你為什么提及思月?”
宋湄?fù)Q了表情,又是淡漠:“顧公子不知道嗎?陳家原本是我睿王府的門客,因我父王舉薦交了好運(yùn)。如今太子選妃,思月姐姐又是個出挑的,我也是為了姐姐好?!?/p>
趁著他愣神,宋湄抽出自己的手:“三日之后桃花林里湖心亭,我等著顧公子?!?/p>
顧之遙去赴約的那日是個雪天,在顧之遙所有的記憶里,這一年的雪多得過分。他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了宋湄,她披了件大紅狐裘,在一片素白里,好看的扎眼。
聽到動靜,宋湄也不看看,徑自倒了杯溫好的酒:“顧公子來得好早。”
顧之遙亦不客氣:“尚不及你?!?/p>
宋湄難得的沒有反駁他,將酒盞推了過去:“今日飲酒賞雪,不言其他?!?/p>
顧之遙坐下,接過酒杯輕啜了一口:“我們之間,有其他可言嗎?”
宋湄倒酒的手忽而頓住,白了臉色。
顧之遙嗤笑一聲,從心底涌起一股子報復(fù)的快感。
卻見宋湄垂著腦袋輕笑:“顧公子是怪我壞了你的婚事?如今思月姐姐做了太子妃,我賠你一個新娘子好不好?”
顧之遙抬眸看她:“郡主何必捉弄于我?”
宋湄神色一僵:“你這個人,真是無趣?!?/p>
雪下的大了,宋湄不再說話,專心侍弄著紅泥小火爐,溫著新酒。顧之遙亦是沉默,目光越過亭外看著漫天素色,及至落在湖岸那人身上時,神色微動。
他們已經(jīng)許久未見。
太后壽筵隔日,他被父親禁足,等他能出來,她已經(jīng)嫁進(jìn)了宮里。
他遇見她時她才四歲,等到再見已過了數(shù)載。陳思月不記得他,若非她仍帶著他給的那塊梅花玉佩,他大抵也是認(rèn)不出的。
顧之遙起身便要走,宋湄順著他眸光看過去已經(jīng)了然。她拉著顧之遙的衣服:“你不許去!”
口氣很是強(qiáng)硬,顧之遙卻看到她濕漉漉的眼睛。
同他夢里一般樣。
那邊陳思月轉(zhuǎn)了身子準(zhǔn)備離開,顧之遙心下焦急,用力甩開宋湄,宋湄未曾防備,竟撞上低矮欄桿摔進(jìn)了湖里。
隨行的小廝本在船上候著,見狀紛紛跳進(jìn)去救人。陳思月走的有些遠(yuǎn)了,顧之遙看了看宋湄落水處,狠下心追了上去。
他沒能追上陳思月。再回桃花林時,宋湄已經(jīng)被救走了。
當(dāng)日夜里,睿王便派人來尋他。
他曉得同宋湄有關(guān),也不推拒。跟著去了才發(fā)現(xiàn)宋湄?zé)膮柡?,臉頰上都染了紅色,看到他吃吃一笑:“你……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會落水嗎?是……是陳思月,把……我的笛子扔進(jìn)了湖里。那……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p>
顧之遙一愣,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賞花會那日的事情。
宋湄說完便昏了過去,顧之遙陪著她一天一夜,她再醒來,眼神空洞,只會傻笑。太醫(yī)說,她是燒壞了腦子。
爾后顧之遙便被請進(jìn)宮中,整整七日,沒有人來召見他,直到第七日夜里,睿王來宣了圣旨。
圣旨上將他們的婚事定在了年后。
顧之遙終于回了家。家里也收了消息,已經(jīng)開始陸陸續(xù)續(xù)的采辦用品。母親抱著他只是哭,父親看了看他,終是沒有說話。
顧之遙安撫了母親,回了自個兒院子,覺得渾身無力。
這是昌平十七年,他丟了自己心儀的妻子,又要娶一個不愛的女人。
可他偏偏沒有拒絕的權(quán)力,一個宋湄,讓他嘗盡了無能的滋味。
宋湄過門那日是正月十八,是個難得的晴天。顧之遙拉著她出了睿王府,宋湄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乖巧的很。
拜了堂后,顧之遙便再不管宋湄,不顧父親反對喝的酩酊大醉。
門被推開,他抬眸看到宋湄,她自己掀了蓋頭,委屈的看著他,喏喏喊了句:“夫君……”
顧之遙像是倏然被戳了痛處,對著宋湄大喝一聲:“滾!”
宋湄受了驚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不落下,顧之遙起身,徑自去了書房。
成親之后,姜王封顧之遙做了刑部侍郎。刑部正是缺人,顧之遙倒是樂呵,每日都是來的最早回的最晚。同僚個個夸他年少勤謹(jǐn),定然前途無量。
他謙虛擺手,他不過,是躲著宋湄罷了。
那夜之后他再沒見過宋湄。他回的晚,又總宿在書房,同宋湄毫無交集??墒撬?,宋湄的境況,很不好。
顧府里到底不比睿王府,宋湄嫁進(jìn)來便不受他疼惜,且還是個傻子,母親氣憤宋湄耽擱了他唯一的兒子,也沒給過宋湄什么好臉色。因而宋湄在他家里,空擔(dān)了個少夫人的虛名,平日里少不得被欺負(fù)。
那日他自宮中回來,去看了宋湄。她正提著木桶,給他院子里的梅花澆水。木桶很重,她提不穩(wěn),行走之間倒有大半灑在了身上。他輕輕喚了聲:“阿湄?!?/p>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親近的喊她,帶著滿腹愧疚。
宋湄轉(zhuǎn)過頭,沖他笑的燦爛:“夫君。”
他應(yīng)了聲,卻覺得心里發(fā)苦。
方才在宮中,皇帝同他議的事正關(guān)于睿王爺。
為上者多疑,睿王爺如今權(quán)力幾近架空,仍舊消弭不了帝王的疑心。年輕時的戰(zhàn)功赫赫,如今都成了不臣的罪證?;实勖麌?yán)查睿王。
出來的時候他碰到陳思月,她瘦了許多,抓著他的手幾乎要哭出來:“之遙,皇上答應(yīng)我了,若是睿王倒臺,他便放我出宮?!?/p>
他沒有接話?;噬系囊馑?,睿王倒臺已是必然的事情,卻選擇了他來做這把刀。他已經(jīng)能夠預(yù)料到他會查到睿王許多的罪證,無論睿王是否做過。
陳思月手下用力,顧之遙不得已回了神,見她神色凄哀:“之遙,睿王倒了臺,伯父伯母定然也不要那傻子的,我們就能在一起了?!?/p>
他便想起來宋湄,眉眼樣貌水墨畫一般在他心中暈染開來。他推開陳思月,匆匆跑回家里,想看看他的傻妻子。
顧之遙走到宋湄面前,輕輕把她攬進(jìn)懷里。
顧之遙開始對宋湄很好,她孩童心智,他便買回來些討巧玩意兒,好吃的點(diǎn)心。宋湄每每對著他笑的心滿意足,他便覺得心疼。
宋湄不知道,他在一步一步毀掉她的家。
刑部里搜查睿王罪證已有些時日,睿王那邊毫無動靜。他去過睿王府,睿王爺看了他一眼,只說了句:“照顧好阿湄?!?/p>
昌平十八年七月,睿王收受賄賂,中飽私囊?;实勖滩繃?yán)查此案。
八月,刑部上報睿王勾結(jié)朝臣,其心不軌。帝王震怒,念其守邊御敵,功績卓越。下令處斬睿王,府中女眷充入娼籍,男子發(fā)配邊疆。
顧之遙不記得那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又宿在了書房,他不敢去見宋湄。
睿王行刑的那日,他特意吩咐丫鬟照看好宋湄。本來他想陪著她的,可是皇帝下了旨意,命他做了監(jiān)斬官。
他無力拒絕,上一回他跪在皇上寢殿外數(shù)個時辰才保下宋湄。這一回,他在帝王冰冷的目光下,低下頭接了旨。
睿王穿著囚衣被帶上來,神色冷靜,只是看到他的時候眼神微動,然后沖他做了口型,仍是那句話:“照顧好阿湄。”
他點(diǎn)頭。
睿王府里他嘴上應(yīng)下,刑場之上他心里應(yīng)下。
底下人頭攢動,顧之遙莫名覺得心慌。好容易捱到了午時三刻,他下令行刑。
陽光強(qiáng)烈的讓他幾乎暈眩,他望向臺下,看到宋湄被捂上嘴,神色驚恐,臉上全是淚。
顧之遙心里的弦怦然斷掉,他幾乎是瘋了一般追下臺去,已沒有了宋湄的影子。
日暮的時候府里的小廝匆匆跑過來,說是少夫人被太子側(cè)妃帶走,現(xiàn)在都未回來。
顧之遙整整三日未曾闔眼,帶著府里人幾乎將南陽城翻了個天,更向皇帝請命要了京中守衛(wèi),仍是沒有一丁點(diǎn)兒的消息。
宋湄自那場大病后身子一直不好,那日又受了驚。顧之遙心急如焚,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宋湄落水那日,說是陳思月扔了她母親留給她的笛子。
宋湄也說過,陳父曾為睿王門客。
顧之遙入夜之后潛入睿王府,懸著的心在看見長廊盡處那一豆燈火時才終于放下。他早先來時,睿王同他提過,那里是宋湄的閨房。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心里忽然害怕。宋湄那樣傻,他怕她受了委屈。
可他又怕,她恨他。
這一條路短的過分,他輕輕推開落塵的房門,便看到陳思月。
她端著茶杯正喝茶,而宋湄倒在她身后的地上,雙手被縛住,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陳思月說:“之遙,我等了你整整三日,你終于來了,”她聲音忽然加重:“可你是為誰來的呢?我,還是她!”
她手指指向宋湄,聲音里滿滿都是怨毒。
顧之遙輕闔著眸子:“思月,如今你是太子側(cè)妃!”
“誰要做那側(cè)妃!姜硯他待我一點(diǎn)兒都不好。”陳思月帶上哭腔:“你說過會娶我的!皇上說過,會放我出宮的,可是你呢之遙,你跪在宮里那么久,只求皇上保全她的性命,保全他顧少夫人的地位。我在你心里,竟連個傻子都比不過嗎?”
顧之遙沉默,他又想起來他再遇陳思月的時候,她拿著玉佩神色慌張,他站在茶樓之上看到她。同人打聽,才曉得她是睿王府郡主身邊的侍女。
后來陳家發(fā)達(dá),在南陽城里領(lǐng)了個小官。他幾次三番過去尋她,覺得陳思月同小時候很不一樣,搖著頭想“女大十八變”,果真不假。他不知道,小時候被嚇哭仍朝著他笑的那個小姑娘,怎么就到了如今這步。
眼神再落到宋湄身上,他看不到她的樣子,可只是她的背影,便讓他覺得心如刀割。
顧之遙幽幽嘆了口氣:“思月,你不要再鬧了!”
陳思月微仰著頭看他,神色楚楚:“顧之遙,是你先來招惹我的,你如今怎么能不要我呢?”
顧之遙沒有應(yīng)聲,半晌闔上眼睛:“你忘記了,你小時候,我們在皇宮,有過幾面之緣。我記掛了你很久,所以再看到你時,才會去找你,思月?!?/p>
陳思月的表情陡然僵住:“之……之遙,我小的時候,從未進(jìn)過皇宮?!?/p>
顧之遙倏然睜大眸子,陳思月的表情幾近恐慌,倒是那邊地上的宋湄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嗤笑聲。
顧之遙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
陳思月恍恍惚惚,只曉得宋湄更不能容,拿出袖中匕首便朝宋湄刺去。顧之遙大駭,奔過去推開,倒吸了一口涼氣。
皮肉撕開的疼痛自肩膀傳來,陳思月神色慌張,刀子掉下落在地上。顧之遙抱起宋湄,隱忍著神色:“思月,你走吧?!?/p>
陳思月顫著聲音:“她活不久了,我給她下了毒。之遙,你不要她了,我跟你回去……”
顧之遙推開門,窗外月華如雪,他心里涼的徹底。
宋湄回去之后便不再理他。
顧之遙仍住在書房,聽著小廝說些宋湄的事情。
宋湄的身子越來越不好,顧之遙找來的大夫她都不見。每日里膳食都用的很少,大多數(shù)時間耗在床上。
顧之遙入夜之后去看過她,借著月光看到宋湄倒在榻上,渾身都在顫抖。他不受控制的推門進(jìn)去,輕輕的抱住她。
過了些時候,宋湄終于平靜下來,伸手覆上他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聲音輕的像是幻覺:“你曉不曉得我從前有多喜歡你?”
顧之遙心下一疼,宋湄又道:“我同父王說,我這輩子,非你不嫁?!?/p>
“可是顧之遙,我現(xiàn)在后悔了,后悔的要死。若能重來一次,我便是嫁去和親,也不會嫁你?!?/p>
她說著又低低的笑起來:“顧之遙,你走吧。我們好聚好散?!?/p>
顧之遙離開,宋湄終于在黑暗里抽泣出聲。
沒人能懂,她在刑場臺下的心情。
她的夫君,下令殺了她的父王。那時她便清醒過來,陳思月緊緊捂著她的嘴巴,她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血流了一地,無能為力。
昏昏沉沉里她又睡去,夢里顧之遙少年模樣,著了白衣,清俊好看。
她自幼被養(yǎng)在宮里,只有皇祖母疼她。平日里那些皇子公主少不得欺負(fù)。
那日她被人算計,在高高的樹上不敢下去,嚇的只知道哭。直到顧之遙過來,她勉強(qiáng)笑著看他:“哥哥,你抱我下去好不好?”
顧之遙陪著她玩了一整天。日薄西山的時候,顧之遙折了一枝梅花,又解下腰間梅花玉佩,一并給了她。
她回去小心翼翼的把那枝花種在了落梅軒,嬤嬤告訴她那樣不行,她也不聽。直到第二日起來花瓣萎靡,她才拿出來小心翼翼的放進(jìn)了盒子里。
然后聽了嬤嬤的話,尋了株紅梅樹苗來,親自種下。
她將顧之遙,記得很清楚。清楚到賞花會再遇時便一眼認(rèn)出,可是顧之遙沒能記起來她。
睿王府那夜里她才明白,顧之遙是認(rèn)錯了人。
宋湄過世那天是個蕭瑟秋日。
那天她精神很好,一大早的便收拾完畢,央著顧之遙帶她進(jìn)宮。
顧之遙將她打扮作小廝樣,帶著她甫進(jìn)宮門,她便朝著落梅軒去。那是她幼時居住的地方,藏著她許多秘密。
窗前那株臘梅已生出些細(xì)小的芽。宋湄輕輕撫著,笑的滿足。
顧之遙陪著宋湄轉(zhuǎn)了一圈后就被宋湄趕了出去。宋湄蹲在梅樹前,用手挖著地上的土。
她如今力氣不夠,挖了許久才終于將那實木匣子挖了出來。宋湄笑的滿足,開鎖掀蓋,終于再見到她睽違已久的珍寶。
顧之遙在外等了許久,覺得情況不妙趕進(jìn)來時,為時已晚。
秋日陽光黯淡,宋湄抱著匣子靠著梅樹神色安恬,仿佛睡著一般。右手終究沉沉跌在了地上。
顧之遙跪在地上抱著她單薄身軀,如受傷野獸一般哀哀低吼。
宋湄懷里的匣子摔在地上,因年頭已久摔壞了蓋子。露出一截枯掉的梅花樹枝,一塊梅花形的白玉玉佩。
顧之遙恍若驚雷。
他恍恍惚惚又回到那個冬天,他拉著那小姑娘的手在皇宮里晃蕩一日,她的手掌柔軟的不像話。她對他說:“哥哥,你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