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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丹的詩(4首)

        2015-06-10 06:27:28
        詩歌月刊 2015年1期

        送冰的女人

        傍晚,一位送冰的女人推開地下室的門

        搬來新鮮的冰塊,和落雪的消息。

        她言語利索,像一個正在執(zhí)勤的傳令兵。

        她一路來連門牌都不曾看過,正如她

        經(jīng)常拒絕生活中理性的部分。她鼻尖通紅,

        臉龐像座凍結(jié)的瀑布,她歸順了身體

        內(nèi)那條直立的蛇。一層鋪展于掌心的

        薄冰,不可能在同樣冰冷的地下室融化。

        你試圖伸手去彌補溫度的裂縫,最終放棄。

        冷是一種傳染病,類似于孤獨,沉默。

        “這是唯一的一場雪,不可復制的雪?!?/p>

        此刻,廣場上,人群潮水般退去,涌入夜空,

        仿佛煙火。在無人的公園,你看得更清晰:

        公園像一個簸箕,裝著湖水、植被和積木

        搭成的屋子,它們?nèi)快o止,像一個聲音的

        倉庫,和昨日的傍晚,完全是兩種景致。

        “雪是一種顫栗,是一種退化的信仰,

        是陣亡的戰(zhàn)友從天堂寄來的貴重信件?!?/p>

        一片雪花穩(wěn)當?shù)芈湓谒陌l(fā)尖,尚未化掉。

        雪花潔白,如廣場上的鴿子,它不明白

        你脊骨中黑暗,也不知她長發(fā)下被遮蔽的

        不化的冰層。雪在低處消耗自己,化作

        紙上的白玫瑰。突然,一片雪花落至頭頂,

        順著前額落下,擠出你身體里多余的黑。

        “青松負雪,公園以白雪為衣,如我們

        飄浮在一座霧港?!碧炜瞻鸦疑蹟n,

        像一次鎮(zhèn)壓,從容不迫。她臉上的光愈暗,

        住在薄冰上的女人,熟知你心魔的病歷。

        雪花如大多數(shù)人,樸素,沒有技巧,終會

        成為你們前行的障礙,若將雪花折疊,

        它必將堅硬,成為子彈。你們在積雪上擁吻:

        “這場雪后,我們是否會麻木,不知冷暖?!?/p>

        訪鶴鳴山(贈李小建)

        衰敗的日子已經(jīng)降臨到這一代人。

        從二○一○回溯至東漢的曲折

        不僅僅因為你必須路過的時間之灰

        堆積甚高,以至淹沒你的膝蓋骨。

        你必將歷經(jīng)一種附加的兇險,像

        一名獨自到井下做額外挖掘的礦工。

        張道陵在經(jīng)書的扉頁上開了家

        歇夜客棧。清晨,在鶴鳴之中,

        你看見夜間上山誦經(jīng)的店小二

        從薄暮中披著隔夜之露歸來。

        他指引你上山的窄徑:“現(xiàn)實的北面,

        虛無的南面,便是你的鶴鳴山?!?/p>

        一只石鶴在山門外拂拭翅上的灰塵,

        你遞給守衛(wèi)五斗米作為拜師之禮。

        每個門徒都長發(fā)垂地,又通順;

        山腰上的稻禾上結(jié)著飽滿的麥穗;

        湖泊水平如鏡,卻無遮攔之物;

        樹木整齊,沒有任何枝條伸入塵世。

        院落懸浮于空,拾級而上,見白虎

        飾神符;道堂之中,滿室異香,

        紫霧彌漫,兩條清河穿堂交匯而過。

        道童告知你:天師近日不在山中,

        不過他已在經(jīng)文的末頁為你留言:

        “驟雨終日,幽居,皆為至上的賜福。”

        答朱由檢(1610-1644)

        積雪不化,泥土在它的掩護下燃燒。

        一個保守派的暮晚接管寂靜之湖。

        我來到黑暗的湖泊中央的碎冰之上,

        接收不孕的閃電送來的遲到的羽檄,

        羽毛色澤新艷。它卻耽擱了三百余年,

        仿佛是歷經(jīng)了清政府的層層審查。

        你用血指書寫明朝的消息:“朕腹背

        皆敵,一個帝國正于存亡的邊際。”

        音量微小,又顫動。我嘗試去融入

        這樣的語境,因為我浩繁的窘困

        如你先祖的江山般闊遠,不得解藥。

        你保持一貫地勤勉,黃袍威武如舊。

        但治愈先朝的遺傳病耗費了國家的元氣。

        南北夾攻之下,你終究無能為力。

        “亡國屬意料之中。”你守國門而死:

        “我住在時間的迷宮,凄冷而安全?!?/p>

        你的國土被鏡頭占領(lǐng),到處是權(quán)力

        的眼睛。我也曾路過你的王宮,

        冰涼的脊柱支撐著汗水腌制的紫禁城。

        綠色的帝陵里滿是灰色的墓碑,

        荊棘高于雜草,而低于景山的槐樹。

        你將軍隊折疊起,放棄在紙上復國。

        現(xiàn)在,你并非帝王,你和我一樣,

        淪落為光陰之墟中,孤獨的流亡者。

        你將給帝國把脈的技術(shù)傳授予我。

        作為流亡的目擊證人,為了協(xié)助你

        越過朝代的界碑,我得用鑷子

        糾正你的京城口音,以掩飾你的出身。

        你還要果決地斷掉封建的臍帶。

        夜路漫長,你得一個人走。你必要

        踩著碎冰過河才能脫險,而我能做的

        只是將你的國土之灰堆得更高。

        柳亞子,一九一一

        一九一一年,溥儀臉上的洪水正在消褪。

        幾經(jīng)變法的舌頭已經(jīng)無法品味騷動的辛酸,

        從冒雨而至的口諭中,你擠出恥辱的

        潛臺詞:“帝國淪落,如一匹頹然的駱駝。”

        你因血統(tǒng)中過濃的墨汁而被云朵開除,

        云下的蘇州被糧谷、柴火和信紙?zhí)顫M。

        一個陰影朝你涌來,快速地沒過你的下顎,

        它伸出一只手,要你給死亡換一次面具。

        人心動蕩,像江心那只沒有系纜的獨木舟

        無人掌舵,撐船的竹竿就要浸沒江中。

        太監(jiān)扶著養(yǎng)心殿的屏風,保護皇帝的睡姿,

        你獨坐江堤,穿著舊制度的鐵鞋,笨拙

        而無誤地推算著帝國的終亡之日。

        你左手握著鬧鐘,右手執(zhí)杯,品酒像閱讀

        一次死亡。但你嘴唇干燥:“吾身在何處?”

        “你身藏江湖,它完罄,充滿意義?!?/p>

        尖叫的云像揮之不去的集權(quán),不可能

        溫柔:“我看見一只身影,隔著一江薄霧?!?/p>

        你虛捂著耳廓,假裝什么也沒聽見,

        只顧面對著江水修眉,梳理長辮,

        你額頭上長滿青苔,內(nèi)里藏著渡江之槳。

        一把無影之刀就要砍斷捆綁頭顱的繩索,

        剪了發(fā)辮的旗人謀士們不在琉璃廠

        賣止痛藥,就在天牢里含淚撰寫亡國史。

        你毀掉日記,帶領(lǐng)社員在紙上構(gòu)筑城堡,

        “口含一截潮濕的樹枝,便不會枯萎?!?/p>

        你左搖右擺,仿佛一只用力不當?shù)溺姅[,

        夜間翻書,如掀動江水,“江疾如猛虎?!?/p>

        在濁水毀掉你之前,你以閃電為食,

        朝三暮四。江河東逝,像一次指法練習:

        “水是語言中最漆黑的一門,唯五指

        能譯?!蹦悴蝗屉x去,直至江水變得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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