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晃在語文教學教研的路上風雨兼程地走過了四十多個春秋。我曾與朋友戲談，此生什么都未干，就圍繞一個詞兩個字做了兩件事。這一個詞兩個字就是“語文”;兩件事一是教學，一是教研。四十一年，彈指卻是一揮間。回首漫漫長路，無論是教學還是教研，都有無限的感慨，也有深層的思考：語文，到底是什么呢？

一.語文是：人生歌笑開花霧，世界興亡落葉風

語文是什么？有的說是語言文字，有的說是語言文章，有的說是語言文學，有的說是語言文化，有的說是古語今文，還有的說是口頭語書面文，林林總總。這些說法，從工具性的角度可以說是，但從工具性與人文性相統(tǒng)一的角度又可以說不完全是。其實，語文就是語文，他姓“語”名“文”，過去是，現(xiàn)在是，將來還是，而且永遠是。

語文是一個大寫的“人”字，左邊一撇為“語”，右邊一捺為“文”。語文有聽說讀寫兄弟四個。他們從原始社會晚期巖畫符號、陶器刻畫符號和八卦符號出發(fā)，高舉中華民族的偉大旗幟，帶著聽說讀寫的莊嚴使命，風雨同舟，不離不棄，長途跋涉五千余年。這哥們四個，有的負責聽聞，有的負責說話，有的負責閱讀，有的負責寫作。聽要傾聽，說要得體，讀要廣博，寫要快意，各司其職，相互依重。雖然形態(tài)不同，但卻各具神采。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他們精誠團結(jié)，所以被概稱為語文。

語文既有聽說，又有讀寫。聽說的是口頭語，讀寫的是書面語。語文既有吸收，又有表達。聽讀是信息吸收，說寫是語言表達。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聽說的是暖世之語，讀寫的是用世之文。

“語”與“文”血肉相連，不可分離。有“語”無“文”不是語文，有“文”無“語”也不是語文，只有“語”與“文”和諧相處才是語文;“語”強“文”弱不是語文，“語”弱“文”強同樣也不是語文，只有“語”“文”兩強才是語文;重“語”輕“文”不是語文，重“文”輕“語”也不是語文，只有“語”“文”并重才是語文。只有聽讀，是不完全的語文;只有說寫，也不是完全的語文，只有聽讀和說寫完美結(jié)合才是完全的語文。

沒有語文味不是語文，僅有語文味也不是語文，只有內(nèi)蘊語文性才是語文。玩語文不是語文，用語文玩也不是語文，只有敬畏語文才是語文。非語文不是語文，泛語文也不是語文，去語文更不是語文，只有守望語文才是語文。僅有語文知識不是語文，僅有語文實踐也不是語文，只有全面的語文素養(yǎng)才是語文。只重視課內(nèi)學習、忽視課外閱讀的語文不是完全的語文，只熱衷課外閱讀而忽視課內(nèi)學習的語文也不是完全的語文，只有課內(nèi)課外緊密結(jié)合的語文才是完全的語文。只要學生的學而不要教師的教不是語文，只強調(diào)教師的教而忽視學生的學也不是語文，只有在教師的指導下學生科學地學才是語文。僅有工具性不是語文，僅有人文性也不是語文，只有工具性與人文性高度統(tǒng)一才是語文。遠離生活的語文不是語文，不問世事的語文也不是語文，只有用語文去詮釋生活、用語文去洞悉世事才是語文。沒有文化的語文不是語文，不注重文明的語文不是語文，只有文化與文明兼具的語文才是語文。沒有祖國的語文不是語文，沒有世界的語文也不是語文，只有植根中華民族的肥田沃土、放眼世界先進文化的語文才是語文。

一個人會聽會說，能讀善寫，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個人就懂得了語文，就走進了語文，語文就成了他的伙伴，就會陪伴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成功遠行。沒有語文就沒有成功的交際，沒有語文就沒有和諧的社會。

二.語文是：古往今來共一時，人生萬事無不有

漢字是我無比醉心的語文。據(jù)傳，漢字是由黃帝史官倉頡仰觀日月星辰、俯察鳥獸蹄跡發(fā)明的。據(jù)考，漢字是華夏先民根據(jù)自然事物、人類自身以及生活用具各種形象加以概括歸納而創(chuàng)造并確認的。漢字從一誕生開始，就是自然物象與人類思維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了華夏先民觀察、提煉和模擬事物特征的才能和智慧。漢字使人類走出了蒙昧，漢字滋生了我們的語文。那自然流暢、爽潔遒勁的商代甲骨文，那雍容典雅的商周青銅器銘文，那精細工整、活潑多樣的春秋戰(zhàn)國文字，那整飭端莊的秦朝小篆，那方正飽滿、工整嚴謹?shù)臐h代篆書，那凝重端莊、樸實渾厚的漢代隸書，那奇崛雄健的北魏魏碑，那嚴謹精美的隋唐楷書，那筆法圓勁、結(jié)字古樸的唐代小楷，那古奧渾樸的漢代章草，那流暢連綿、變化靈活的晉代今草，那狂放抒情的唐朝狂草，那流暢瀟灑的宋代行書，那文雅優(yōu)美的明清草書等，不斷地創(chuàng)造著語文的輝煌，都是華夏先民們經(jīng)歷過的語文，讓語文不斷地從輝煌走向輝煌。那集漢字大成的《說文解字》，那收字最多的《康熙字典》，那方便實用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帶著語文走向我們，又幫助我們發(fā)展語文。

唐詩宋詞是我無限景仰的語文。唐詩，既是中國詩壇的珠穆朗瑪峰，又是中國詩壇的長江、黃河。她的高度后世無法企及，她以廣闊的流域面積灌溉著中華民族詩歌的國土。全部唐詩，詩人三千六，詩歌五萬五，一部比天高比地厚的語文。初唐四杰、吳中四士、邊塞詩人、山水詩人、一代詩仙、千秋詩圣、大歷詩人、韓孟詩派、新樂府派、別調(diào)獨彈、朦朧詩人、一代詩豪，每一個單元都璀璨奪目。宋詞，是中國古代最美的文學，最動人的文字，最擅長抒情的文字，最讓人沉醉心迷的文字。婉約詞派，香軟艷麗，曲折隱微。豪放詞派，雄放慷慨，動人心魄。唐詩宋詞，各極其美，各臻其盛。只有一個唯美的時代，才會出現(xiàn)這樣絕美的語文。它們是千古流芳的璀璨經(jīng)典，是一個人風雨人生路上的最好伴侶。

先秦和唐宋散文是我無限尊崇的語文。那以《左傳》《國語》《戰(zhàn)國策》等為代表的歷史散文，那以《論語》《墨子》《孟子》《莊子》《荀子》《韓非子》等為代表的諸子散文，那善于突出人物性格特征、通過人物的言行來表現(xiàn)人物、語言生動形象、繁簡得當?shù)摹妒酚洝?，那語言莊嚴工整的《漢書》，那以唐宋八大家為代表的唐宋散文，是最早帶我暢游中國散文歷史長河的語文。先秦散文是中國散文的發(fā)軔，從沒有文字到有文字，從片言只語到成段成章，再到中心明確、結(jié)構(gòu)謹嚴的篇章，見證了語文漫長的發(fā)展過程。唐宋八大家繼承先秦兩漢散文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反對六朝以來的駢儷文風，發(fā)展并完善了古代散文的各種文體，影響了元、明、清歷代散文創(chuàng)作，弘揚了民族文化的優(yōu)秀傳統(tǒng)。

明清小說是我無比心儀的語文。明清小說從思想內(nèi)涵和題材表現(xiàn)最大限度地包容了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經(jīng)過世俗化的圖解，傳統(tǒng)文化以可感的形象和動人的故事而走進我的語文生活。那七分事實、三分虛構(gòu)的講史小說，那精忠報國、扶弱濟困的傳奇小說，那上天入地、神奇怪異的神魔小說，那反映社會黑暗、鞭撻政治腐敗的公案小說，把社會引入語文，又把語文鏈接到社會。

外國文學是我魂牽夢縈的語文。語文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民族智慧只有與世界眼光融合，語文才能“登泰山而小魯”。外國文學源遠流長，絢麗多姿。幾千年前，在人類文明的發(fā)祥地就已經(jīng)孕育出了人類最初的文學瑰寶。在后世歲月，這些文學瑰寶雨后春筍般地涌現(xiàn)，體現(xiàn)了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顯示了人類成長的精神軌跡，并給世世代代的人們以審美的愉悅。

輝煌燦爛的恩施民族文化是我永難忘懷的語文。那以《鹽水神話》為源頭的巴文化，那以容美土司、唐崖土司為代表的土司文化，那以吊腳樓、風雨橋、大水井為代表的建筑文化，那以“擺手舞”《龍船調(diào)》為代表的民族歌舞文化，那以“赤穴”“黑穴”“容米洞”為代表的穴居文化，那以田氏家族詩派、近代第一高產(chǎn)詩人樊增祥為代表的文學藝術(shù)文化，那以“女兒會”“撒葉兒嗬”為代表的民俗文化，那以巴曼子、陳連升、秦國鏞為代表的英雄傳奇文化，那以寇準、饒應(yīng)祺為代表的廉政文化，那以西蘭卡普為代表的民族工藝文化，這些教學資源都是我樂在其中的語文。

三.語文是：人生只有家園樂，及取春農(nóng)歸去來

語文是什么？語文是藍藍的天上那飄著的朵朵白云。它由遙遠的天空飄逸而來，粘貼在藍天之上。有了它的靈動，天空才顯得蔚藍、高遠。這白得晶瑩、飄得閑適的朵朵白云就是我的語文。

語文是什么？語文是春夏秋冬那滋潤著大地的雨。那叮叮咚咚的雨聲，是人世間最美妙的交響音樂。有了雨的滋潤，冬眠的小草才得以舒活筋骨，挺立的林木方能抖擻精神，耐寒的花木才綻放花朵。

語文是什么？語文是冬日那潔白無瑕的雪。那彤云密布的天空飄舞著朵朵雪花，她們不愿一花獨放地在高空招展，而愿千朵萬朵地飄落大地開放。雪花的飄落不看方向，不擇地勢，入山則突出山的高大，入水則成就水的闊遠，這潔白無瑕的雪就是我的語文。

語文是什么？語文是那山崖之上的一掛飛瀑。它由遠山的一汪清泉發(fā)源，一路奔波，不讓滴水之資，不嫌雨雪之助，不拒涓流之匯，終成山崖飛瀑。這長途跋涉、奮不顧身的飛瀑就是我的語文。

語文是什么？語文是雄奇險峻的恩施大峽谷。那高入云端的絕壁棧道，那壁立千仞的龍門峰林，那絢麗多彩的地縫泉流，那宛若仙境的地下長河，那高峽特有的田園風光，這集雄奇峻美于一體的恩施大峽谷就是我的語文。

語文是什么？語文是清江源頭那騰龍巨洞。那臥龍吞江的氣勢，那飛珠濺玉的棧橋，那震撼世界的空曠，那獨步天下的歌舞，這冠絕中外的騰龍洞就是我的語文。

語文是什么？語文是那綿延八百里的清江畫廊。那亦江亦湖的自然景觀，那兩岸獨特的喀斯特地貌，那星羅棋布的翡翠般的島嶼，這天上銀河、人間清江的清江畫廊就是我的語文。

語文是云，必須飛到天頂去探測天空的浩渺;語文是雨，必須無怨無悔地滋潤人間萬物;語文是水，必須奔到大海去揚起海上的狂濤;語文是山，必須亙古不變地矗立在中華民族的大地上，為華夏子孫奉獻著無盡的寶藏;語文是樹，必須把根深深地扎進中華文化的土壤里，把綠蔭和果實奉獻給南來北往的人。

四.語文是：人生飄忽百年內(nèi)，且須酣暢萬古情

語文是一個人人生的文化起點，沒有語文，人們就無法從事任何知識的學習，只能永遠在黑暗中徘徊。人，不可以沒有語文，不可以不知道語文，不可以不學習語文，不可以不運用語文，不可以不懂得語文。語文可以使一個人從無知走向有識，從幼稚走向成熟，從笨拙走向聰慧，從狹隘走向博大。

懂得語文的人，即使一生布衣，也絕不會庸俗，因為他懂得去鑒賞品味人生中的酸甜苦辣;懂得語文的人，即使沒有較高的身價，沒有較大的名氣，沒有特殊的身份，也不會做有辱斯文的事，因為語文是很圣潔的一門學問;懂得語文的人，即使一生清貧，吃的是粗茶淡飯，住的是民居陋室，穿的是簡裝敝衣，也不會自慚形穢，因為他的血管里流淌著五千年語文的血液，骨子里有一種“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與生俱來的高貴;懂得語文的人，即使不會喝酒，不會抽煙，不會打麻將，不會斗地主，但仍不缺少朋友，古今中外的名著，天長地久的山水，談詩論文的儕輩，朝夕相處的學生都是朋友;懂得語文的人，即使不是共產(chǎn)黨員，不是特級教師，也不是什么專家，但絲毫也不會降低作為語文教師的成色，真正的語文教師并不在意這五光十色的光環(huán)。

在走向語文的人生路上，有些人身在語文心卻他屬，一生以語文為業(yè)卻不以語文為榮，天天與語文朝夕相處卻與語文感情不和，他們不是不聰明，而是不知道語文聽的、說的是暖世之語，讀的、寫的是用世之文，缺少了一顆熱愛語文、學習語文的誠摯的心，體會不到語文生活的詩情畫意，于是便對語文生活持有不必要的冷漠和戒備，擺脫不了縈繞心頭的寂寥和孤獨。

我初入教壇的學校，是因為語文而接納了我。那時的我，以為語文就是語文課本，語文課本就是語文，因此教語文就是教語文課本，學語文同理也就是學語文課本。因此一有時間我就讀我正在教的語文課本，讀那時能找到、能借到、能買到的書。雖然我不知道這也是語文，但卻知道這是一位語文老師應(yīng)該讀的。語文老師與他人的區(qū)別，就表現(xiàn)在閱讀和寫作上。不讀書的人不是教語文的人，充其量只能算教語文課本的人，教語文課本與教語文這其間還有很遠的距離。那時我教學生學語文，只要我認為是很好的文章我都找來讓學生讀，用鋼板、鐵筆和蠟紙油印出來發(fā)給學生與他們一起讀。盡管那時只知道語文教學是教師用教材一篇一篇地教，不知道語文教學是教師和學生一起用教材一篇一篇地學，但我卻是一篇一篇認真地教，我的學生也是一篇一篇認真地學。我沒有懈怠，學生也沒有怠惰。我的教和學生的學使我知道了語文的樂趣，我的生活也植入了語文的芯片。

教語文，使我知道語文的水很深，水面很寬，源頭也很遠。只知道一篇一篇的課文，并不能知道語文的水的深淺;只知道一篇一篇地教課文，也不能知道語文煙波浩瀚的水面;只知道一篇一篇地埋頭教課文，也不會知道語文的源遠流長。要知道語文的水到底有多深，就必須要有潛水的本領(lǐng);要知道語文的水面有多寬，就必須有泅渡的本事;要知道語文的源頭到底有多遠，就必須有長途跋涉的腳力。

而今我明白，教語文就要像杜甫那樣，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思想高度;像王勃那樣，有“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胸襟氣度;像陳子昂那樣，有“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文化深度。還要像王昌齡那樣，抒寫“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戰(zhàn)地情懷;像李白那樣，喊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時代最強音;像白居易那樣，唱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倔強堅韌。

語文在哪里？語文在我們祖先前行的足跡中，語文在五千年的文化長河里，語文在佳詞麗句的虹橋上，語文在我們的語文生活里，語文在我們的生命體驗中。

楊舜山，語文特級教師，現(xiàn)居湖北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