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璕
鄉(xiāng)下有一種說法“七歲八歲惹人嫌”。那年,我剛滿七歲,正是惹人嫌的年紀。暑假回到鄉(xiāng)下的外婆家,與一群活潑純樸的同齡小孩打成一片,其中有個扎一對羊角辮子的女孩,叫莉莉。
鄉(xiāng)下的一切,對于生活在城里的我,都是陌生而新奇的——石頭底下“咕咕”吐泡泡的小螃蟹,老榆樹上剛剛破殼的“小肉團”,鋪架在田壟間的青石板,就連坐落在溪邊那戶人家的小狗出生,也是一件那么神奇的事!莉莉似乎不大理解我對這些鄉(xiāng)間常見的事物為何如此興奮。
有一次,我倆躺在桃樹下,擺弄著剛從桃樹枝上剝下的樹脂。莉莉十分老到地給我講不知從哪兒聽來的“琥珀”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呀?”
“哎呀,我也不知道多久啦。反正,一只小蟲從桃樹下爬過時被一滴樹脂砸中的話,就會變成琥珀?!?/p>
“那……這棵樹下會有琥珀嗎?”
“才栽幾年,我想是不會有的。哎呀,你怎么總喜歡打斷人家說話,聽我講完嘛!”
那時的鄉(xiāng)下,溪邊的花草欣欣向榮,溪里的小魚自由自在地游蕩,水面上的鴨子相互嬉戲。一群扎著褲腳的孩童,憋盡力氣翻開石板,吵吵嚷嚷地抓小螃蟹。
那時的鄉(xiāng)下,家家門不掩戶。孩童隨意在各家各戶穿梭,捉迷藏。偶然發(fā)現(xiàn)個別頑皮的溜進村旁的果園偷摘梨子,大人也只是罵兩句,嚇唬一下,從不計較。
那時的鄉(xiāng)下,藍天白云,碧草綠水。溪水從每家門前潺潺流過,把孩童的嬉笑聲留給戶戶人家。
再次回到鄉(xiāng)下,已是幾年后了。小溪汩汩纏繞的小村莊,既熟悉又陌生。路過的家家戶戶,門都已上鎖,仿佛把我最純真、美好的童年記憶也鎖了進去,再也窺探不到了。
獨自一人坐在門前臺階上的瞎眼婆婆,用那久違的聲音告訴我:
“他們都走了,走了!去廣東打工,去長沙做生意。村里沒有年輕力壯的人啦!”
她說話聲是那么的輕,似乎不愿打破這鄉(xiāng)間的寂靜,卻又字字震撼著我的心。
一轉(zhuǎn)身,物是人非。
曾經(jīng)摸魚的小溪長滿了茂密的雜草,仿佛要守住往昔的秘密,不許人涉足;曾經(jīng)嬉笑打鬧的孩童早已輟學(xué),游走于城市之間,打工謀生;曾經(jīng)陪我們笑過、鬧過的大桃樹,不知何時已被砍掉,光禿禿的樹墩是否埋藏了一顆顆包裹童年記憶的琥珀?
一轉(zhuǎn)身,周遭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城市的擴張,吞掉邊鎮(zhèn),吞掉村莊,吞掉農(nóng)田,吞掉小溪,吞掉溪中的小螃蟹,吞掉溪旁的桃樹,吞掉童年中的一幕幕,吞掉扎根在心中那不知名卻異樣美麗動人的東西。
城市的腳步太快太快,快得讓人跟不上。不禁讓人喟嘆:難道就不能放慢一點嗎?放慢鋼筋水泥的進程,放慢鄉(xiāng)間駐足的每一刻。
多希望一轉(zhuǎn)身,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夢中的鄉(xiāng)村還在,一點也沒有變,還有童年的記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