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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苜蓿鳥的叫聲

        2015-06-01 16:04:43覺羅康林
        伊犁河 2015年2期
        關(guān)鍵詞:梅香苜蓿草苜蓿

        覺羅康林

        1

        察布查爾的地是斜的,是“斜”而非“邪”,南高北低,南邊一座山北邊一條河。要按漢族人的說法,這地方靠山面水,是塊風(fēng)水寶地,不過錫伯人沒有這樣的講究,選擇在這里落腳,首先應(yīng)該是守衛(wèi)疆土的需要,另一方面,這里近山近水,生活方便,也是主要原因,畢竟錫伯人也是漁獵民族的后代嘛。再則,這里正好夾于山水之間,好比祖輩曾經(jīng)生活的遙遠的東北地方——白山黑水之間。

        這里是不是寶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里土地肥沃,種什么長什么,什么都長得好,苜蓿草就更不用說了。阿吉拜老人說,他種的苜蓿長得跟高粱一樣,牛跑進里頭都會淹沒不見,就像西瓜掉進水里一樣。他說的話有些夸張,甚至離譜,但地里的莊稼長得都跟虎頭虎腦的牛娃子一般,健康壯實。

        征購嘎善(嘎善:錫伯語,村莊)周邊農(nóng)田的消息去年年初就開始流傳了,說是要蓋很多很多樓房,有住宅樓、學(xué)校、電影院、檔案館、文化館、體育館……總之,要把嘎善變成一座城市,變成一座像伊寧市一樣的大城市。

        阿吉拜老人今年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住在嘎善南街盡頭的一個院子里,那就是他的家,他家后園圍墻外邊有一塊苜蓿地,大概十五六畝的樣子,方方正正,四周的田埂修得高高大大,看起來更像一圈圍墻。

        這塊苜蓿地的主人就是阿吉拜老人。

        嘎善的冬季很漫長,等到冰雪融化,整個大地裸露在春天和煦的陽光底下,已經(jīng)是四月天了。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春天里,嘎善這片土地也像小姑娘一樣,一天一個模樣,特別是阿吉拜老人那塊苜蓿地,幾天工夫,眼前便綠油油一片,一派生機盎然。苜蓿地的三邊被一條條的稻田包圍著,稻田空曠而平展,從嘎善邊上朝著兩公里外的察布查爾大渠綿延而去。稻田里是去年的老秧子,滿目枯槁,不見開耕的跡象。

        今年一開春,征地的事兒便成為了事實,縣征地辦的人,還有村支部書記和村長,開始挨家挨戶走動,向村民宣傳國家政策和農(nóng)村城鎮(zhèn)化建設(shè)的各種好處。

        對阿吉拜老人來說,公家要做什么,嘎善將來變成什么樣子,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也管不了這些,他只想管好自己那塊苜蓿地,能管一年是一年,管不了一年管半年也行,哪怕管幾個月、幾天也好。

        其他農(nóng)戶,就是苜蓿地周圍那些稻田的主人,征地工作一啟動,他們就很爽快地簽字畫押,把地交出去,然后去領(lǐng)補償款,領(lǐng)完后就去搗鼓南戈壁上新分的土地,開始為這一年的播種做準(zhǔn)備了。最后,整個嘎善周邊,就剩下阿吉拜老人的那塊地,那塊綠油油的苜蓿地。

        縣征地辦的人和村支部書記、村長,大家輪番找阿吉拜老人做工作,可是沒用,誰都說服不了他,無論如何他都要等到夏天過了再交地。起初,大家還以為老人是心疼那十幾畝地的苜蓿草,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好像有別的原因。

        2

        不知不覺,春天過去了,夏天也過去了,季節(jié)悄悄進入了秋天,天氣一天比一天涼,路旁高大的白楊樹上的葉子開始一片片飄落。

        公家的事總是有些拖拖拉拉。原因很簡單:管事的人越多,做事的人就越少。那些一開春就被征購的地,到現(xiàn)在還閑置在那兒,一鍬土都還沒挖呢,別說蓋樓房了。阿吉拜老人可不瞎,這些情況他都看在眼里,于是覺得自己的做法并沒錯,反正又沒耽誤什么事。他怕被扣上妨礙公事的帽子,他對這樣的帽子很敏感,小時候他經(jīng)歷過父親被扣上地主階級帽子的情形,心有余悸。

        一天,村長何昌來找阿吉拜老人,他進了門,按照錫伯人的禮節(jié)先給老人行了個屈膝禮,然后走到屋子中央,咳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經(jīng)說道:

        “舅爺爺,先聲明一下,我今天到您這兒來,不是代表我何昌,是代表村里,以村長身份跟您談……”

        “不管你以什么身份來,我都是你長輩,你都得叫我舅爺爺。說吧,直接說正事兒?!卑⒓堇先擞行┎荒蜔┑卮驍嗔撕尾脑?。他盤腿坐在大炕上,面前擺著一包香煙還有一只當(dāng)煙灰缸的小瓷碗。一束陽光從窗子投射進來,灑在炕上鋪著的地毯表面,地毯上羊毛織成的五顏六色的花草一片絢爛。

        說起來,阿吉拜老人和何昌家還是親戚,何昌他媽媽管阿吉拜老人叫舅舅,阿吉拜老人是何昌姥姥家大姑的兒子。其實,在察布查爾這地方,如果拉扯起來,好像所有錫伯人之間或多或少都能沾上點親戚關(guān)系,當(dāng)然,也有很多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那種。

        “還是地的事,這都已經(jīng)入秋了,不能再拖下去了?!焙尾叩娇贿?,屁股靠著炕沿半坐下來,看了看阿吉拜老人。

        “再等幾天吧,沒有幾天了,到時候你把你們那些紙片片都拿過來,我給你們簽字畫押,要地要什么都行,你們要愿意,把我這條老命拿去也行?!卑⒓堇先四闷馃熀校槌鲆恢煼抛炖?。

        何昌忙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給老人把煙點上,說:“舅爺爺,您是不是想收了最后一茬苜蓿再騰地呀?您這十幾畝地也收不了幾捆苜蓿草,征地辦的人說了,他們愿意多付一些錢,算是他們把地里的苜蓿草也買下了?!?/p>

        “你不懂,這不是幾捆苜蓿草的事?!卑⒓堇先艘贿叧闊熞贿呎f道,“我那塊地該補償多少,你們就給我多少錢,多一分錢我都不要?!?/p>

        “他們讓您月底前必須把地騰出來?!焙尾f道,口氣有點生硬,像是在傳達命令。

        “這個月底之前?”老人盯著何昌問,“你是在給我下命令嗎,小子?”

        “不是我,舅爺爺,是他們,縣征地辦的人講的。”何昌忙解釋。

        “不管你還是他們,誰也別想給我下命令,我不吃這一套,哼!”老人氣哼哼說道,“你們一開春就把別人那些地都收去了,完了就撂那兒不管,養(yǎng)了一年野草,不是么?”

        “舅爺爺,那是公家的事,咱們管不了。昨天我去縣里開會,他們說下個月就動工了,推土機、挖掘機那些都要開進來。這次是真的?!?/p>

        “你說清楚一點,下個月啥時間,月初還是月底?”老人趕忙問道。

        “月初還是月底?應(yīng)該是月底,好像。”何昌嘀咕道。

        “那你就下個月再來吧,不著急。”老人松了一口氣,說。

        “征地辦的人說了,您要再不簽字的話,他們就把推土機開過來,把您的苜蓿地給推掉。這種事他們做得出來。”何昌說。他沒看著老人,眼睛望著窗戶外頭。

        “敢!我現(xiàn)在就睡到苜蓿地里去,你叫他們把推土機、挖掘機都開來,有本事把我也一起推了!”老人一下激動起來,大聲嚷嚷道。他一骨碌從炕上爬下來,穿上鞋就要往外面走。

        3

        阿吉拜老人一個人過,老伴兒幾年前就去世了,還有一個女兒在烏魯木齊工作,一年也就回來幾趟。女兒想把老人接到烏魯木齊一起生活,老人不愿意去,不愿意離開嘎善。

        有件事很奇怪,嘎善這些老人,好像很依戀察布查爾這地方,愿意一輩子守在這兒,守著他們那一畝三分地的院落,到老到死?;蛟S,每個錫伯老人心里,都有一個永世難了的家鄉(xiāng)情結(jié),這情結(jié)源于二百多年前那場史無前例的悲壯大遷徙,祖輩們奉皇帝之命,淚別遙遠東北的白山黑水,踏上充滿未知和兇險的漫漫西遷路。

        這一別成為了一種永遠……

        阿吉拜老人還記得1950年剛解放時候的事兒,那時候他已經(jīng)十歲多了,可以騎著馬跟著大人一起上山。一天,他和父親從山上下來,走到山坡下一片草地,突然,從前面草叢里“撲棱棱”一前一后飛起來兩只鳥,還發(fā)出吹哨一樣一連串響亮的尖叫聲,把阿吉拜嚇了一跳。他勒住馬,低下頭往草叢里看,發(fā)現(xiàn)剛才那兩只鳥飛走的地方有一個鳥窩,窩里還有東西在動。他從馬背上滑下來,走到鳥窩跟前蹲下。

        “你找到什么啦?”父親騎馬走到跟前,問。

        “我找到一窩小鳥,爸爸!”小阿吉拜驚喜地叫喚道。

        父親從馬背上彎下腰,看了看,說:“嗯,是苜蓿鳥(鵪鶉)?!?/p>

        “有四只,我要把它們帶回家,爸爸?!?/p>

        “你養(yǎng)不活它們的,孩子。”

        “它們身上的羽毛都長好了,爸爸?!毙“⒓葑テ鹨恢恍▲B放手心里給父親看?!澳棠陶f苜蓿鳥很好養(yǎng),它們跟小雞一樣,什么都吃。”

        “那好吧,你想養(yǎng)它們,咱們就帶它們回家。”父親說著從馬背上下來,走到小阿吉拜跟前去。

        小阿吉拜他們家院子很大,分前院和后園,前院有羊圈、馬廄和牛棚;后園比前院大一半,左右兩側(cè)園墻邊有一些果樹,中間是菜地,靠后墻那邊是一片苜蓿地,苜蓿草已經(jīng)長很高了。

        剛開始,小苜蓿鳥養(yǎng)在屋子里,有一只柳條編織的筐子,里面放了一些干草,小苜蓿鳥就臥在里頭。白天的時候它們很安靜,可到了晚上,它們就開始叫喚,聲音尖尖的,吵得人睡不著覺。小阿吉拜守在筐子邊上,撫摸它們,跟它們說話,可是沒用,它們還是一個勁叫喚,爭先恐后,一個比一個叫得兇,比賽一樣。父親說,它們一定是想媽媽了。

        小苜蓿鳥長得很快,它們什么都吃,碎玉米、麥麩、揉碎的餅子和菜葉,給啥吃啥。它們就跟小狗狗一樣,小阿吉拜走哪兒它們就跟到哪兒,寸步不離??墒怯幸惶?,小阿吉拜跑后園玩耍,小苜蓿鳥也跟著去了,然后就鉆進苜蓿地里,躲里面不出來了。從此,它們就把苜蓿地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吃住都在里面,天黑了也不回家。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每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它們就在后園苜蓿草叢里鳴叫,叫聲打破院子里的平靜,馬兒在馬廄里打著響鼻回應(yīng)著,小阿吉拜的父親推開房門,咳著嗓子走到院子里,抬頭看看天空,嘴里開始哼唱那支古老的歌子:

        “苜蓿鳥躲在苜蓿草叢里,高唱著戀家的歌子,遷徙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漫長的路啊引我飛向何方……”

        在嘎善的錫伯族老人差不多都會唱這支老歌,歌子曲調(diào)哀婉,充滿沉甸甸依戀家園的情緒,聽來令人神傷。

        4

        阿吉拜老人小時候沒學(xué)會那首老歌,但他學(xué)會了苜蓿鳥的鳴叫聲,學(xué)得惟妙惟肖。

        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夕陽在西天邊上徘徊,一縷縷炊煙在嘎善上空飄揚升騰。

        “啾喳喳——啾喳喳——”

        突然,從小阿吉拜他們家后園傳來一聲聲苜蓿鳥的叫唱,打破了傍晚的寧靜。小阿吉拜的父親正在院子里整理農(nóng)具,聽見叫聲,他停下手里的活,走到通往后園的小門跟前。聲音是從苜蓿地那邊傳來的,地里的苜蓿草已經(jīng)收割過了,地中央堆放著一些干草。他嘴里嘀咕著:

        “它們不是已經(jīng)遷徙走了么,又哪兒來的苜蓿鳥?”

        “啾喳喳——啾喳喳——”

        鳥叫聲又一次響起。聲音是從干草堆后面?zhèn)鱽淼摹?/p>

        “啾喳喳——啾喳喳——”

        鳥叫聲一次比一次響亮,小阿吉拜的父親還看見邊上一捆干草晃動了一下,然后倒下了。

        “嗨,阿吉拜!”父親大聲叫喚道。他“呵呵”笑兩聲,說:“快出來吧,我知道是你?!闭f完轉(zhuǎn)身回去忙自己的活。

        小阿吉拜從后園跑出來,走到父親跟前,問道:

        “爸爸,奶奶說我的苜蓿鳥都飛到南方去了,去找不下雪的地方,是嗎?”

        “是啊,它們怕冷?!备赣H回答。

        “那、那它們?yōu)樯恫蛔〉轿覀兗依锶パ剑〉郊依锞筒焕淞??!?/p>

        “那可不行,它們……”父親停頓下來,他怎么才能給小阿吉拜解釋清楚遷徙這件事呢?想了想,最后說道:“它們不是真的怕冷,它們喜歡搬家,夏天在一個地方生活,冬天又去另一個地方過?!?/p>

        “爸爸,我的那些苜蓿鳥還會不會回來了?”

        “它們會回來的?!备赣H看著小阿吉拜說道,“明年一開春,等地里的苜蓿草長起來,它們就回來了。”

        “真的嗎,爸爸?它們能找到我們家嗎?”小阿吉拜將信將疑。

        “能找回來。它們會回到這兒來養(yǎng)孩子。”

        “太好嘍!”小阿吉拜高興地蹦跳起來,叫嚷著,“明年我就有很多小苜蓿鳥啦!”

        冬天總算過去了,當(dāng)太陽把大地上的積雪吞噬干凈,第一個從地皮下探出頭來的便是后園里的苜蓿草,它們在溫暖的春風(fēng)里快活地舞蹈著,生長著,把空氣都渲染成了綠色。

        大風(fēng)刮了一天一夜,天氣剛剛轉(zhuǎn)好,后園那片苜蓿地里就突然響起熟悉的鳥叫聲,“啾喳喳——啾喳喳——”,清脆、響亮,充滿自信,好像在向人們宣告:這里的主人回來啦!

        家里最高興的自然是小阿吉拜,他跑到后園里,靜靜地守在苜蓿地邊上。他看到了兩只苜蓿鳥,在草叢里來回走動著,不時發(fā)出“啾喳喳——啾喳喳——”的叫聲。他的四只苜蓿鳥就回來兩只,不知道另外兩只去哪兒了,是落在后面了還是……小阿吉拜抬頭望向南山那邊,那邊的天空上面漂浮著一些云團,看不見一只鳥兒飛來。

        很快,夏天就到了,苜蓿草長到差不多有小阿吉拜那么高了,這個時候苜蓿鳥的第一窩孩子也離開了它們的窩,一共七八只之多,在草叢里跑來跑去覓食、玩耍,“唧唧”叫喚……

        5

        小阿吉拜也一年年長大,轉(zhuǎn)眼就長成了一個小伙子。

        那時候是生產(chǎn)隊時期,嘎善一共劃分了五個生產(chǎn)隊,每個生產(chǎn)隊差不多五六十戶人家。解放初,察布查爾曾迎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那些土地多、牲畜多的人家遭殃了,被沒收了土地和牲畜,還把他們打成了地主分子。

        阿吉拜他們家有很多地、很多馬和羊,自然也就成了地主,一家人搬出了以前的院子,住到地里的托布(托布是蓋在地頭給長工休息的棚屋)。以前給他們家?guī)兔Φ哪切╅L工,現(xiàn)在都成了貧下中農(nóng),有兩戶還搬進了阿吉拜他們家,前院一家后園一家。得到后園的那戶人家把苜蓿地挖掉了,蓋起了三間房子,苜蓿鳥也不見了,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生產(chǎn)隊把從阿吉拜他們家沒收來的耕地也一分為二,一半用來種糧食,另一半再一分為二,一半變成了草場,還有一半變成了苜蓿地,苜蓿地緊靠著阿吉拜他們家住的托布。

        一天早晨,天剛蒙蒙亮,托布附近的苜蓿地里突然傳出來苜蓿鳥的叫聲,“啾喳喳——啾喳喳——”,一會兒在托布東邊,一會兒又到了托布西邊,此起彼伏,好像有好幾只鳥在叫。

        阿吉拜趕緊從炕上爬起來,穿上衣服跑了出去。他站在苜蓿地邊的田埂上面,豎起耳朵仔細(xì)聆聽。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粗獷而洪亮,那是“白脖子”的叫聲,沒錯,是它!阿吉拜一陣激動,險些大聲喊出它的名字。“白脖子”是一只雄性苜蓿鳥,今年已經(jīng)三歲了,個頭足有一只雄鴿子那么大,脖子上有一圈鮮艷的白色,像圍了一條白圍巾,看起來瀟灑、漂亮。

        那一年阿吉拜剛滿十八歲,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壯小伙,個頭不高不矮,身體結(jié)結(jié)實實,跟三歲的牛娃子一般。

        阿吉拜小的時候就很喜歡梅香。梅香是他們家長工阿姆哈吉的女兒,比阿吉拜小幾個月,長得秀秀氣氣,有一雙大大的、會說話的眼睛。他們兩個經(jīng)常在一塊擺家家玩。他們在院子地上畫出兩個小房子,一個阿吉拜住,一個梅香住,兩個房子中間隔著一條河。阿吉拜就拿一只小木盆當(dāng)渡船,從河里劃過去,到梅香家做客。梅香就給阿吉拜做飯吃,她最喜歡做的就是手搟面,每次阿吉拜一來,她就忙著找搟面杖,然后開始和面……

        有一天,阿吉拜奶奶把梅香叫到身邊,問:“梅香,你長大了就嫁給我們家阿吉拜吧,好不好?”

        梅香臉一紅,什么也不說,轉(zhuǎn)身就跑。阿吉拜看著她跑遠,心想:她為啥要跑啊?嫁給我就那么可怕嗎?當(dāng)時,阿吉拜只有十歲多一點,男孩子成熟晚,他還搞不明白嫁啊娶啊這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來,梅香長大了,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兩家的命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阿吉拜家變成了地主,搬出了他們原來的家,住到托布里去了;而梅香家正好相反,他們離開原來破舊的兩間土屋,搬進了阿吉拜家的大房子。

        盡管如此,阿吉拜跟梅香兩個的關(guān)系依舊跟往常一樣,沒什么改變,只是不再玩小時候那樣的擺家家了。

        一天傍晚的時候,阿吉拜騎馬從山上下來,剛從大路拐進苜蓿地邊上的小路,便看見梅香從對面走過來。他勒住韁繩,讓馬停下來:

        “嗨,去哪兒了?”

        “去你們家了?!泵废阈δ樣虬⒓荩叭フ夷??!?/p>

        “有事兒?”

        “院子里那口水井沒水了,明天要清理,爸爸一個人,想叫你去幫個忙?!泵废阏f話聲音總是很甜,跟含了一口蜂蜜似的。

        “沒問題,明天一早我就過去。”阿吉拜調(diào)皮地看著梅香,“你每次見我都叫我‘哎,為啥不叫哥哥?”

        “我才不叫你哥哥,咱們一樣大?!泵废阈表馈?/p>

        “別這樣看我。大一個月也是大,不懂禮貌的丫頭。”

        “你才不懂禮貌,見了人也不知道從馬背上下來。”

        “呵呵呵。”阿吉拜笑起來?!澳阋俏医憬悖医^對不敢騎馬背上跟你講話;你是妹妹,所以就無所謂啦?!?/p>

        “趕快回家吧,奶奶等你吃飯呢?!泵废阏f罷丟下阿吉拜,轉(zhuǎn)身往嘎善那邊走去。

        “妹妹,明天我吃手搟面!”阿吉拜沖她遠去的背影喊道。

        6

        事情就從這一天開始,就從清理水井這一天。

        在嘎善,每條街都有一口水井,有些有錢人家,像阿吉拜他們家,自家院子里就有一口井。嘎善這兒地下水位高,水井都不深,干井七八米,見水再挖一米左右,水量就夠了;井口都用方木固定,干井四壁也用木板固定,從進口望下去,方方正正直到水面。

        一到秋天,察布查爾大渠的水就停了,直到第二年開春再開閘引水,這期間那些流經(jīng)嘎善的小溝小渠也都干涸了,嘎善的人們只能靠井水過活,還有家里的牲畜。

        阿吉拜家這口水井,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梅香家這口水井,據(jù)說阿吉拜父親還是小伙子的時候挖的,但已經(jīng)有二三十年了,雖不能算是一口老井,也不年輕了。

        不用說,下井自然是年輕人的活。阿吉拜將一把特制短把鐵鍬丟進井里,然后抓住拴在井邊大樹上的粗麻繩,利索地下到井底。梅香爸爸阿姆哈吉呆在井口,兩人一上一下,把井底的淤沙一桶一桶清理出來。到中午的時候,井里的水一下升上來很多,都淹到阿吉拜大腿上面了。

        “嗨,阿吉拜,水涼嗎?”阿姆哈吉朝井下喊著問。

        “涼?!卑⒓莼卮?。

        “快上來吧?!?/p>

        “沒事?!?/p>

        “水都淹到屁股上了,你還說沒事,當(dāng)心別把小弟弟凍壞了,將來你爸爸問我要孫子孫女啥的,我可賠不起?!卑⒛饭?,“嘿嘿嘿”地笑著。

        阿吉拜不說話,他聽出來阿姆哈吉話的意思,臉上一下燙燙的感覺,跟烤火一樣,不敢抬頭往井口看。他又在井下磨嘰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哼哧哼哧”往上爬。

        梅香早就把飯做好了,做的是阿吉拜最愛吃的手搟面,還炒了三個菜,最難得的是辣子炒雞,這是過年才能吃到的菜,阿吉拜心里美滋滋的,感受到了一種別樣的關(guān)愛。

        吃過飯,阿吉拜要回家,梅香出來送他,走到小巷口,阿吉拜看著梅香笑著,說:“飯?zhí)贸粤?,我都沒吃飽,不敢吃了,怕你們不夠。”

        “我問你兩次,你都說吃飽了,活該,誰讓你不說實話?!泵废汔凉值馈?/p>

        “我媽做的手搟面就沒你做的好。”

        “你敢當(dāng)你媽的面這樣講嗎?敢嗎?”梅香眼睛直盯著阿吉拜,臉上露出一絲調(diào)皮的笑。

        “敢呀!不信,你明天去我們家,給我們做一頓手搟面,看我敢不敢這樣講?!?/p>

        “誰去你們家做飯?!泵废惆涯樒蚕蛞贿?,一絲羞澀掠過她的面頰。

        “你小時候不是經(jīng)常給我做飯吃嗎?!卑⒓菪÷曕止镜馈2恢趺?,他看著梅香轉(zhuǎn)過臉去的樣子,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沖動,很想拽住她的手,拉著她跑到那片茂盛的苜蓿地里去。最后,他還是克制住了,抬眼看梅香笑笑,說:“我會學(xué)苜蓿鳥叫,學(xué)給你聽好不好?”

        梅香朝他點點頭,笑了。

        阿吉拜雙手并攏成窩狀,護住嘴巴前面,輕吸一口氣,開始吹:“啾喳喳——啾喳喳——啾喳喳——”

        “太像了!”梅香一臉驚詫,大聲說道:“真的,太像了!”

        “喜歡聽嗎?”阿吉拜問梅香。他感覺非常得意。

        “喜歡?!泵废闶箘劈c頭,眼神里透射出喜悅的光芒。

        阿吉拜鼓足勇氣,盯著梅香那雙大眼睛:“我——我想以后每天都學(xué)給你聽?!闭f完轉(zhuǎn)身就跑,梅香愣在那兒,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一回事。

        7

        對那時候的錫伯人來說,自由戀愛這種事簡直就是雷區(qū),幾乎沒人敢涉足。年輕人的婚姻大事他們自己做不了主,得老人們說了算。

        年初開始,阿吉拜奶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去縣里看過醫(yī)生,開了很多藥,吃了也不見好轉(zhuǎn);最近突然能走路了,自己拄著拐杖走到院子里曬太陽。

        一天晚上,阿吉拜回家很晚,他怕吵醒家里人,做賊似地躡手躡腳往自己屋子走。奶奶屋子的燈亮著,還聽見里面有人說話。阿吉拜止住腳,將耳朵湊近窗戶,聽見父親說:

        “阿吉拜已經(jīng)不小了,也該結(jié)婚了?!?/p>

        “我看他自己不著急結(jié)婚,你們千萬別逼他。”奶奶說完話,“咳咳咳”地咳嗽了好一陣才止住。

        “我們想讓您抱抱曾孫子,媽媽。”阿吉拜母親說道。

        奶奶又咳了幾聲,嘆息道:“唉,我這樣子還抱啥曾孫子呀,你們就別操這份心了?!?/p>

        “我們聽您的,媽媽。”父親說。

        阿吉拜趕忙往自己屋子走,怕被父母看見。他鉆進屋里,燈也不敢點,摸索著爬到炕上,衣服都不脫就躺下了。

        結(jié)婚這件事,阿吉拜自己也想過,也想過跟誰結(jié)婚。那天,他聽見母親悄聲對父親說,奶奶恐怕活不到明年開春。他聽到這話,腦子里“嗡”地一聲,好像被什么東西猛砸了一下,半天回不過神來。他跑回屋子,拿被子捂住頭,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挑起扁擔(dān)去井里打水。他想馬上就見到梅香,告訴她奶奶活不了太久了。她也會跟他一樣難過,一定會來看奶奶。阿吉拜知道,奶奶第一喜歡的是自己,第二喜歡的就是梅香;奶奶每次見到梅香都會跟她開玩笑,叫她嫁給阿吉拜。阿吉拜心里清楚奶奶是說著玩的,可他愿意拿奶奶的話當(dāng)真,他也希望父母聽見奶奶的話,并且拿它當(dāng)真,去跟梅香父母提親。

        可是,阿吉拜希望的事并沒有發(fā)生。梅香來看奶奶了,陪奶奶講了很多話。這一次跟以往不同,不知為什么,奶奶只字沒提讓梅香嫁給阿吉拜的話,好像把這事忘到腦后去了,說的都是柴米油鹽之類的話。奶奶還提醒梅香,腌花花菜一定要用老韭菜,嫩韭菜容易壞,保存不到春節(jié)。

        梅香喝完午茶才回家,阿吉拜送她到苜蓿地邊上,苜蓿地和旁邊麥地之間有一道高高的田埂,他們兩個就站在田埂上面,望著秋天空曠的田野。阿吉拜手指遠處一片小樹林,說:

        “你看那邊那個樹林,那兒有一個狐貍窩?!?/p>

        “小時候爺爺給我講過,他說以前嘎善有個叫霍圖的單身漢,他的地就在樹林那兒。一天,霍圖正在地里澆水,發(fā)現(xiàn)地邊上有個狐貍窩,窩里還有幾只小狐貍?;魣D擔(dān)心水把狐貍窩淹了,便圍著狐貍窩打了一圈高高的土埂。后來有一天,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領(lǐng)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來找霍圖,說是他家遠方親戚,過了幾天老人走了,把漂亮姑娘留在霍圖家里。就這樣,漂亮姑娘跟著霍圖一起生活,不久就嫁給了他,還生了好多孩子。”

        “我就是那個霍圖,你就是那個漂亮姑娘?!卑⒓葑炖镟止镜?。

        “你說什么?”梅香問。

        阿吉拜不回答她,眼睛望著樹林那邊,偷偷地笑。

        “你是不是說了我什么壞話?”梅香一雙大眼審視著阿吉拜的臉。

        “我是說,咱們沒長大就好了,可以每天在一起玩?!闭f這話時,阿吉拜心里突然生出一絲悵然若失的情緒。

        梅香沒有說話,抿著嘴,眼睛看著遠處,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你多來看看奶奶吧。”阿吉拜說。

        “嗯。”梅香點點頭?!拔易吡恕!闭f罷她轉(zhuǎn)身走了。

        “啾喳喳——啾喳喳——”

        梅香剛走出幾步,身后突然傳來苜蓿鳥的叫聲,她愣了一下,馬上反應(yīng)過來。她回轉(zhuǎn)身,看見阿吉拜站在埂子上面,正望著她笑。

        “你學(xué)的很好聽!我喜歡!”梅香輕聲喊著說。

        “記住,它是咱們見面的暗號,我想見你的時候就學(xué)苜蓿鳥叫?!卑⒓萁K于鼓足勇氣說出了上面的話。

        梅香微微一笑,朝阿吉拜揮了一下手,轉(zhuǎn)身跑起來。

        中午的陽光明亮而熱烈,梅香的身影在田間小路上風(fēng)一般飄移。阿吉拜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背影,她衣服上那幾朵鮮艷奪目的印花,好像生出了翅膀,鳥兒一樣在梅香身后追逐飛舞……

        這天天色剛剛暗下來,苜蓿地那邊就響起了悅耳的苜蓿鳥的叫聲:“啾喳喳——啾喳喳——”

        梅香剛剛收拾完廚房,正提著水桶往水井邊走,聽見鳥叫聲,她停下了腳步。

        “啾喳喳——啾喳喳——”

        嘹亮的鳥叫聲在暮色籠罩的嘎善上空一遍遍回響。那正是梅香期盼的聲音,她按捺住內(nèi)心的喜悅,緊走幾步來到水井邊上,打了一桶水送到廚房,悄悄走出大門,一溜煙往苜蓿地那邊跑去。

        8

        阿吉拜和梅香私下幽會的事在嘎善傳得沸沸揚揚,他們走哪兒,都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錫伯人有句老話:最厲害莫過于人的嘴巴。不管什么事,到了人嘴里,變大變小、變黑變白簡單到動一動舌頭就行了。

        生產(chǎn)隊看瓜地的索樂春老漢是個愛倒是非的人。他年輕時候當(dāng)過兵,還打過仗。據(jù)說他死過一回,不是打仗的時候,是打仗之前。他得到上前線打仗的消息,就去找連長,說自己耳朵突然一下聽不到了,聾了。有人告訴他,聾子是不能上前線的。連長當(dāng)時啥也沒說,擺擺手叫他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索樂春正在營房院子里散走,連長派一士兵悄悄走到他身后,突然朝天上放了一槍,這一槍可要了命,毫無心理準(zhǔn)備的索樂春當(dāng)即倒地昏死過去。軍醫(yī)跑來搶救半天,沒救過來,就叫人把他的尸體抬到營房后面去了,準(zhǔn)備第二天拉去下葬。到了半夜,他醒過來了,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回營房,差點把站崗的士兵嚇?biāo)馈?/p>

        事后他給別人講,那次他是真死了,他被兩個小鬼拖著跑,到了一個地方,那地方有一扇很大的黑色鐵門,鐵門邊上的墻非常高,好像都挨到天上的云了。他們在門口等了很久,鐵門才打開一道縫,門縫里伸出來一個腦袋,看了他一眼,對兩個小鬼說:“你們抓錯人啦,趕緊送回去?!闭f完又把鐵門關(guān)上了。兩個小鬼拖著他開始往回跑,跑著跑著,他就醒來了,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躺在外面地上,嚇得半天站不起來。

        有人問他小鬼長什么樣,他說沒看清,跑太快了,就聽見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眼睛睜都睜不開;他又說幸虧自己沒看清小鬼長啥樣,要是看清就麻煩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裝聾這件事等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但沒能逃過上前線,部隊還以裝聾動搖軍心為名,要對他軍法處置,險些拉出去槍斃。

        他又遭受了一次驚嚇,這回還好,沒有馬上昏死過去,不過落下一個毛病,愛說話,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天到晚說啊說,比老婆娘還要老婆娘。用阿吉拜父親的話說,索樂春老漢的嘴就跟鴨子屁股一樣,走哪兒“吡嘰”到哪兒。

        阿吉拜和梅香幽會的事兒也是索樂春老漢頭一個說起來的,他說他看到阿吉拜和梅香在苜蓿地里打滾兒,兩人抱成一團,就跟碾米坊里的石磙子一樣,壓倒了一大片苜蓿草,還“哼哼”叫喚呢。他還開玩笑說,阿吉拜和梅香或許就是把苜蓿地當(dāng)碾米坊了,想從苜蓿草里碾出大米來。

        不管索樂春老漢說的是不是真的,阿吉拜和梅香兩個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大白于天下,想隱瞞都隱瞞不了了。

        阿姆哈吉是個很愛面子的人,他不能忍受別人這樣議論他女兒,氣得都想把索樂春老漢揍一頓。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有人上門提親來了,是鄰村一戶人家,家世跟他們家差不多,也是貧下中農(nóng)。

        之前,梅香母親跟阿姆哈吉商量,實在不行就把女兒嫁給阿吉拜算了。阿姆哈吉不同意,態(tài)度很堅決,他說阿吉拜家是地主,做地主家兒媳一輩子抬不起頭。他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受委屈。

        梅香沒想到父親會這么容易就答應(yīng)人家。以前,他把架子擺得很大,總是很得意地說,他女兒長得像牡丹花一樣漂亮,人又那么賢惠,不是隨便什么人家都配得上她去做兒媳的。

        阿吉拜聽說梅香定親的事之后,一天沒吃飯,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獨自一人騎馬上山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干什么去了。過了三天,他回來了,什么話也不說,徑直來到奶奶屋里,坐到炕邊上,緊緊握著奶奶的手不放,怕奶奶這就丟下他走了似的。奶奶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她靜靜地躺在炕上,眼睛一直盯著孫子的臉看,淚水從眼眶里涌出來,順著眼角淌下去,把枕巾都弄濕了。

        奶奶輕輕捏了一下阿吉拜的手,他覺察到了,轉(zhuǎn)過臉去看奶奶,奶奶嘴巴在動,她好像要跟他說什么。阿吉拜把耳朵湊到奶奶嘴邊,輕聲說:“奶奶,您想說什么?”

        奶奶聲音很小,耳語似的,說:“不要怪、怪梅香,她、她也沒辦法,她聽爸爸的。我、我們家、是地主,會、會拖累她?!?/p>

        阿吉拜點點頭,眼淚嘩就流下來了,怎么忍都忍不住。他又點了點頭,抽泣著說:“我、我知道,奶奶?!?/p>

        祖孫倆都不說話了,也說不下去了,就這么靜靜地呆著。

        這天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風(fēng),“呼呼”的,好像把屋頂都要刮跑的樣子。半夜的時候,父親叫醒了阿吉拜,說奶奶不行了……

        9

        一晃過去許多年,阿吉拜的父母也都相繼去世了。

        梅香嫁到鄰村之后,偶爾也會回家探望父母。為了避嫌,結(jié)婚那天起,她就再也沒跟阿吉拜單獨相處過,兩人即使見了面也很少說話,她也沒再來過他們家。

        后來,生產(chǎn)隊解散了,耕地和牲畜也都分給了各家各戶。

        阿吉拜父親去世很突然,那天,聽說老院子又要還給他們了,老人一高興,吃晚飯的時候多喝了兩杯酒,夜里睡下去就沒再醒過來。父親好像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一天下午,他把阿吉拜叫到身邊,交代了一堆事情,還一再提醒他,過好自己的日子,千萬別去打擾別人的生活。阿吉拜明白父親擔(dān)心什么,怕他還沒死心,再去找梅香。這個時候阿吉拜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老婆給他生了一個女兒。他向父親保證,他一定照顧好自己的家,其他什么都不想了。

        阿吉拜和梅香在苜蓿地幽會的事對老人打擊很大。可以這樣說,當(dāng)年劃分階級,把他劃成地主,他都沒有這么難受過。不管兒子做錯了什么,他都認(rèn)為是自己的責(zé)任,是自己沒管教好。那段時間,他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人一下就老了很多,頭發(fā)也白了,佝僂身軀,話也越來越少。

        在嘎善,阿吉拜父親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別說打罵兒子了,就是對一匹不聽話的馬,他都很少舉起手里的鞭子。這次發(fā)生這樣的事,父親對阿吉拜的態(tài)度一如既往,什么都沒說,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自己默默承受著一切。

        一天,媽媽準(zhǔn)備做飯,才發(fā)現(xiàn)缸里一滴水都沒有了,就說了阿吉拜幾句,阿吉拜不高興了,一甩手走了,媽媽只好自己挑了扁擔(dān)去打水。父親知道了這事,還是沒有責(zé)罵阿吉拜,只是平靜地說了句:

        “嚴(yán)育孝子,寵養(yǎng)敗子?!?/p>

        這是錫伯人流傳已久的一句老話,經(jīng)常聽見有人說??墒?,當(dāng)這句話從父親嘴里說出來的時候,阿吉拜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這比罵他一頓,甚至比打他一頓都難過。他知道,在奶奶那兒,父親當(dāng)之無愧是一個孝子;而他阿吉拜,在父母這兒卻是一個不孝之子,就是父親嘴里的“敗子”。

        父親去世不久,阿吉拜家老房子就退還給了他們。本來梅香父母跟另外一戶人家住里邊,隊上給他們在別處分了房子,讓他們搬過去。也許是賭氣,梅香父母搬出阿吉拜家老房子之后,沒去住隊里給他們的房子,直接搬走了,搬到鄰村去住,就是梅香婆家那個嘎善。

        后來,聽說梅香嫁過去以后過得并不好,她跟婆婆和小姑子的關(guān)系都很緊張,她丈夫偏袒母親和妹妹,動不動就罵她,罵得很難聽,總是揪著她跟阿吉拜的事不放,更有甚者,自從梅香嫁到他們家,只要從她嘴里說出“苜蓿地”、“苜蓿草”之類的話,丈夫就會暴跳如雷,劈頭蓋臉痛罵她一頓,有幾次,他都險些對她動手。

        嫁過去一年之后,梅香生了一個女兒,可是家里的戰(zhàn)爭并沒有因此平息,一家人依舊不給她好臉色看。一天,丈夫參加別人家婚禮,喝了酒回來,一進門就指著梅香罵,說她是臟女人。梅香很生氣,就說:

        “我是你老婆,我是你女兒的媽媽,我是臟女人,那你是什么?”

        “你還敢頂撞我!”丈夫一下跳起來,吼叫道:“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見到你!”

        睡在炕上的女兒被吵醒了,“哇”地一聲哭起來,梅香抱起女兒,開始哄她。梅香看見女兒那張可愛的小臉,氣一下就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很強大,像山洪一樣推著她往前走。

        “一切都結(jié)束了。好吧,我滾!”梅香在心里吶喊道。

        丈夫脾氣發(fā)夠了,也罵夠了,嘴里還在嘟噥著什么,爬到炕上,衣服都不脫就睡下了。

        梅香和丈夫離婚了,她帶上女兒還有父母,搬到尼勒克去了。她在尼勒克有個姑姑,聽說姑父還是一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后來,聽說梅香又嫁人了,沒過太久就分開了,不知道啥原因,有說是為了女兒,繼父對女兒不好;再后來,嘎善這邊也沒人再去關(guān)心她的事了。

        搬回老房子以后的第二年,阿吉拜的母親就生病了,治了一年多,最后還是沒治好,跟著父親走了。

        本來,阿吉拜承包的土地在靠近察布查爾大渠附近,一共二十多畝。開始大家就種小麥玉米,統(tǒng)一播種統(tǒng)一收割,跟生產(chǎn)隊時期沒太大差別。后來有人引種水稻,收成非常好,結(jié)果大家一哄而上都種起了水稻,整個條田都成了水田,阿吉拜的地被孤立在中間,他種植苜蓿草的計劃就此泡湯了。

        阿吉拜家園墻后面有一塊地,生產(chǎn)隊時期就種過苜蓿草。他找到這塊地的主人,告訴人家說,他想拿自己二十多畝地?fù)Q這塊地,人家開始根本不相信,以為他瘋了。人家問他:

        “你為啥要換我這塊地?”

        “離我家近?!卑⒓蓦S口答道。

        “就因為這個?”

        “是啊?!?/p>

        “你可要想好,我的地只有十五六畝,比你的少好幾畝呢。”

        “吃虧的是我不是你,你怕啥?!?/p>

        “你可別后悔?!?/p>

        “咱們可都是站著撒尿的主兒,說話算數(shù)?!?/p>

        就這樣,阿吉拜跟人家握了握手,就算成交了。這一年秋天,他就在地里種上了苜蓿草。

        一年過去了,又一年過去了,苜蓿地里的苜蓿草越長越繁茂,可是,一只苜蓿鳥都沒來這里筑巢。阿吉拜著急了,他每天都到地頭上蹲著,一遍遍學(xué)苜蓿鳥的叫聲,“啾喳喳——啾喳喳——”。在空曠的農(nóng)田里,鳥叫聲顯得那樣單調(diào)、孤寂和無奈……

        又一個春天來臨,地里的苜蓿草瘋狂生長著,沒有多久,整個地塊就變得綠絨絨一片。

        阿吉拜也跟往常一樣,一早起來就開始清掃院子,這時,他隱約聽見鳥叫的聲音,是從后園外頭的苜蓿地里傳來的。他停下手里的活,豎起了耳朵。

        “啾喳喳——啾喳喳——”

        清脆的鳥叫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阿吉拜丟下手里的掃把,朝后園跑去。他激動得不能自已,邊跑邊在嘴里念叨著:“它們來了,它們回來了,我的苜蓿鳥們回家來了。”

        “啾喳喳——啾喳喳——”

        此時此刻,整個世界都充滿了苜蓿鳥悅耳動聽的歡唱!

        從這一年的這個春天開始,這片苜蓿地就成了苜蓿鳥們的天堂,它們筑巢繁殖,盡情高唱,年復(fù)一年……

        有一件事誰也說不清楚,也許阿吉拜老人自己也說不清楚,他那么固執(zhí)地堅守那片苜蓿地,僅僅是為了那些苜蓿鳥嗎?或者是為了他和梅香那段懵懂而甜美的愛情?或許,二者都有。

        苜蓿地是美好的、浪漫的,苜蓿鳥的叫聲也是美好的、浪漫的,阿吉拜老人的苜蓿地都被征購?fù)炅?,苜蓿地里聳立起一幢幢的高樓,整個嘎善變成一座喧鬧的城市,這一切美好與浪漫也只能存留在人們的記憶里,這一天已經(jīng)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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