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文學雜志的老編輯，在長達三十年的編輯生涯中，我不但結識過眾多的老中青作家，還有不少老中青文學評論家朋友。評論家中，既有朱寨、陳遼等長輩師長，也有一些年輕的評論工作者，而接觸更多、給予我和《鐘山》更多幫助和支持的京中評論家老友，則是我同輩的何西來、張韌和雷達。以至，我退休十年、年過七十五歲之后，還時常憶念起我們之間的友好交往，尤其是他們給予刊物的熱心扶持。

在我看來，作為一家省級地方刊物的《鐘山》雜志，如想躋身國家一流期刊的行列，她就不僅要千方百計地爭取國內(nèi)一流作家們的大力支持，還需獲得在寧尤其是京都一流評論家的熱情協(xié)助，以豐富稿源，擴大影響，開創(chuàng)期刊美好的新局面。檢視《鐘山》目錄可見，從1982年到2000年十八年間，首都頗有影響力的評論家何西來、張韌和雷達就曾給予《鐘山》各寫過五六篇評論和隨筆類文字，共十六篇文稿。并先后各自寄贈我個人評論、隨筆集二三部，往來書信多封。足見，這三位評論家與《鐘山》與我個人的友誼情深，特別是他們所給予期刊的突出貢獻。當然，這一切不僅顯示了這些評論家對刊物對編輯的友情信任，更表明了相互間雙贏互利的成果，共同成長的珍貴經(jīng)歷。

何西來、張韌原都是1964年前后，與我同時調(diào)進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從事文學評論工作的，何西來（原名何文軒）是人大文藝理論研究班的高才生，張韌則是北大中文系調(diào)干生?！拔母铩鼻昂螅覀冊坏绤⑴c“四清”運動和“文革”造反，后又一道赴河南走“五七”道路。直到1974年底我調(diào)離文學所，回寧從事文學編輯工作，才與他倆短暫分開。而雷達則比我們小幾歲，1965年從蘭州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中國作協(xié)，參與《文藝報》編輯工作，并逐漸在評論界嶄露頭角后，我才作為《鐘山》編輯與他們?nèi)挥辛藰I(yè)務交往并友好合作的機會。

1981年前后，我參與《鐘山》編輯工作不久，即發(fā)現(xiàn)，全國大多數(shù)大型文學期刊，均以發(fā)表創(chuàng)作性文學作品為主，《收獲》雜志幾乎從不刊發(fā)評論文字，《十月》也少有固定的評論版面。而《鐘山》從1979年創(chuàng)刊起，每期都安排適當?shù)脑u論版面和欄目，刊發(fā)二萬字左右的評論文字。我知道，這大約是辦刊者為適應江蘇文藝界的創(chuàng)作狀況，尤其是高校林立，從事評論和文學研究人才濟濟的狀況而做出的明智選擇。自然，也是甚合我意的。蓋因1964年我從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yè)，被分配到北京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十年之后，我一向并不熟識創(chuàng)作界省內(nèi)外作家，而擁有一批評論界師友是我的優(yōu)勢之一。

作為一名從編多年的編輯，我當然明白，在新時期期刊如林的背景下、要想創(chuàng)辦一家有全國影響力的一流文學期刊，非但要具備聚集一流的作家，還當要團結、吸引一批有影響力的評論家。只要擁有一流作家、評論家和編輯的共同努力，方有可能將一家省級地方刊物，辦成真正有全國影響的一流期刊。

為此，《鐘山》曾在20世紀80年代初，多次舉辦“太湖”筆會，除邀請京滬和湖南的一些實力派作家之外，還特地邀請了一些著名評論家；此外，80年代中期，我還力主與《文學評論》雜志聯(lián)合舉辦過一次關于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派的學術研討會，誠邀了來自全國的一些活躍于文壇的評論家。借此我和《鐘山》又結識和團結了一批來自全國頗有實力的評論家朋友。

在我參與和主持《鐘山》編務工作期間，我尤其倚重和力薦的評論家隊伍中，就有何西來、張韌和雷達三位文友。在近二十年的交往中，他們不僅都參與過《鐘山》和江蘇省作協(xié)所舉辦的各項活動，而且還熱情介紹、引薦一批著名作家和正在走紅的實力派作家與我結識，為《鐘山》寫稿；隨后又在十幾年里，親自為《鐘山》的特色專欄撰寫了多篇作家論或文學思潮論，以及散文隨筆類文字，既為《鐘山》增色添彩，又為我的工作提供切實有力的幫助。

按理說，何西來也可算是我“文革”劫難中的“戰(zhàn)友”和創(chuàng)業(yè)時的文友了。十年“文革”時，何文軒（“文革”后筆名西來）曾被對立造反派視為“雞頭”（講究策略的機會主義）和“老別”（“別有用心”）而被在文學所和社科院批斗會上“亮相”，我和王保生則被稱為戰(zhàn)斗隊的哼哈二將，而許志英也被戴上“狗頭軍師”的帽子。軍宣隊進駐后及下“五七”干校連隊編制時，被我們戲稱為“老別”的西來擔任連長，我則在專案組從事“清隊審干”工作，論說起來，我倆可說是共過患難的老友了。

“文革”后期，1974年底，我因家事所累自京調(diào)回南京，從事文學編輯工作，仍與西來相互牽掛，繼續(xù)保持著友好往來。每次去京，我總忘不了去勁松居所看望他，他有機會來寧，我也總會熱情相待。一直等到我參與《鐘山》編輯工作，這才終于迎來了我倆相互合作的良好機遇。當然，主要還是他給予《鐘山》和我的熱情相助。尤其是，何西來擔任了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副所長和《文學評論》的副主編之后，他可從來就沒忘記我倆昔日的友情，更沒少給予《鐘山》和我力所能及的扶持?？傊?，度過了人生磨難和國家劫難之后，我倆終于等來了相互合作，共創(chuàng)未來的時光。

20世紀80年代初，我參與《鐘山》編輯工作之際，旋即發(fā)現(xiàn)，一批卓有才華卻被埋沒多年的“右派”作家陸續(xù)復出，實已成為新時期最重要最有影響的創(chuàng)作力量，我隨即多次赴京組稿，拜訪王蒙、劉紹棠、叢維熙、劉賓雁等人。可在拜訪李國文、叢維熙、劉賓雁等人時，也曾遇到一些阻隔：《鐘山》作為一個創(chuàng)辦不久的省級地方刊物，我作為一個并不知名的編輯，要想順利得到這些作家的支持和信任，并及時賜稿，確實頗為困難。于是，我遂想到借助我在文學所十年所結識的評論家朋友的熱心相助。

于是，我首先想到向我的大何師兄求助。讓熟悉國文等右派作家的大何陪我上門再次拜訪李國文。記得那天在國文家里，我們?nèi)苏勗捠秩谇?，相語甚歡。與我一人單獨登門拜訪，氣氛大不相同。隨后不久，國文的小說、創(chuàng)作談，連同大何的論文《靈智的明燈》（談李國文在人物塑造上的追求），便一同刊發(fā)在《鐘山》的著名專欄“作家之窗”之上。之后，國文又陸續(xù)在《鐘山》刊發(fā)過中篇、短篇和散文隨筆多篇，其中，中篇《涅槃》還榮獲過全國魯迅文學獎，為《鐘山》爭得了不小的榮譽。

在這篇評論前后，大何還在《鐘山》“作家之窗”欄目內(nèi)，發(fā)表過論王蒙近年來創(chuàng)作的論文《探尋者的心蹤》和散文隨筆多篇，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985年，大何曾在《鐘山》第4期“作家之窗”專欄內(nèi)，刊發(fā)了引人注目的論文《公民責任感的火光》（劉賓雁論），曾引起學術界關注的目光。同期發(fā)表的報告文學《古堡今昔》也引發(fā)了一陣不小的爭論。此文與劉賓雁的報告文學一樣，充分顯示了文筆犀利，敢于承擔的個性特點。

《鐘山》創(chuàng)辦二十年內(nèi)，何西來所給予《鐘山》和我個人的支持與幫助，是令人難忘的，我們多年的友誼合作也是十分順利愉快的。為此，在1999年《鐘山》創(chuàng)辦二十周年紀念時，何西來特地以書法題詞：“龍蟠虎踞，文壇重鎮(zhèn)。人巧天工，江左新風?！蔽哪┳⒃唬虹娚诫s志創(chuàng)刊二十周年，雄踞東南，提領風騷，出人出文，多所貢獻，致此為賀。

比我和何西來大幾歲的張韌，原名張家均，系東北蓋縣人。印象中，他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北大中文系調(diào)干生，記得1964年8月我到文學所報到時，見到的張韌其人精瘦瘦的，戴個金絲眼鏡，整個兒給人以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模樣，不想，1965年底搞完“四清”運動，回所分配工作，他與我同時分到當代研究室，我倆竟成了同事，他也成了我的兄長。十年“文革”中，他大多在兩派斗爭中超脫逍遙，我們接觸并不多，記不得為何，在“文革”中，他頭上多了一頂“高嚴”的帽子。而我則被人稱為“阿淮”。

張韌跟《鐘山》的友好交往與長期合作，在很大程度上借助于他的夫人蔣翠琳女士。原來，這是因為蔣當時即任作家出版社副總編，與許多著名作家都甚熟悉。經(jīng)她聯(lián)系、撮合，《鐘山》和我又拓寬了刊物的組稿路線。記得鄧友梅和柳萌正是經(jīng)張韌夫婦介紹認識的。我每年赴京組稿也必去他家拜訪，從東大橋到遷居城東北華威新居，莫不如此。

與大何評論顯露的敏銳與才氣相比，張韌的評論，似乎顯得要理性與深沉一些，寫作時，他似乎也用力甚大，特別勤奮。作為有過教學和戰(zhàn)爭經(jīng)歷，爾后再經(jīng)過入學調(diào)干跨入文學研究之門的張韌，在文學所“文革”運動中空耗了十年之后，他好像特別珍惜時光，每年的閱讀量和寫作論文量都要高于他人。加上賢夫人的熱情相助，并幾乎承當起全部的繁瑣家務，以致無論是我，還是文學所的其他昔日同事，都不得不承認，進入新時期文學階段之后，張韌的評論水平大有提高，成績愈顯突出。

在與《鐘山》與我相處相交往的十幾年里，從1981年起，他先后為期刊撰寫了五篇作家作品論和文學思潮論，每篇文字都長達萬言左右，且顯見得選題精當、論證嚴密，學理性、邏輯性甚強的特色。足見學院派論文的學術水平和某些不足之處。他的評論既表現(xiàn)了學院派批評的風格，也在一定程度顯示了他個人的嚴謹氣度。

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電話、電腦尚不健全普及的條件下，編輯對作家、評論家的組約稿件，主要靠上門拜訪、求索。那時節(jié)，我在北京曾多次拜訪過汪曾祺、林斤瀾、宗璞（包括浩然）那些另類作家，也約見過像諶容、張潔、劉心武、張抗抗、陳建功、梁曉聲、史鐵生，及閻連科、劉慶邦、畢淑敏等青年作家。不過，我拜見最多最頻繁的，當數(shù)經(jīng)過二十多年困頓，再次回到文壇，并迅速顯示出強大創(chuàng)作活力的“右派”作家，如王蒙、劉賓雁、劉紹棠、叢維熙、邵燕祥、柳萌等人。正是，這些作家組成了《鐘山》強大作家隊伍的陣勢。

在《鐘山》所聯(lián)絡的一批右派作家中，或許是緣分不夠，或許另有原因，鄧友梅只給過《鐘山》一篇稿子一次機會。雖然，我曾在夏季的北戴河初見過鄧友梅，也曾熱誠地歡迎他賜稿，雖然有一次我去京拜見林斤瀾時，也在林家里見過鄧友梅，但鄧終究不是與《鐘山》有特殊緣分的作家。而鄧在《鐘山》1984年“作家之窗”欄目中刊發(fā)的一篇小說。正是由張韌和蔣翠琳夫婦幫助組編來的，同期刊發(fā)的題為《民俗畫與眾生相》（鄧友梅論之三）的作家論，也正是出自張韌老友之手。要不是張韌夫婦的從中撮合幫襯，《鐘山》大約也只能與鄧友梅失之交臂了。

此文之后不久，《鐘山》還刊發(fā)過張韌所寫的一篇關于張抗抗小說世界論，題為《三點構架、現(xiàn)代靈魂的審視與拯救》。這篇近萬字的作家論亦可說是當時相當有分量的一篇評論張抗抗的論文了。除了這兩篇作家論，張韌還在《鐘山》另發(fā)三篇有關當代創(chuàng)作思潮和現(xiàn)象的論文，分別圍繞全年小說評獎活動事宜，從宏觀上論述了1981年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現(xiàn)狀，第二屆獲獎中篇小說的時代精神，和中外文學的互動影響等極具時代感的話題。這些對文學思潮和文學現(xiàn)象的及時觀察與冷靜思考，正好體現(xiàn)了作為當代文學評論家的潛在素質(zhì)與優(yōu)越條件。

如果說，何西來、張韌乃是我“文革”前后的“戰(zhàn)友”和同事，那么，1974年底我調(diào)回南京從事文學期刊編輯工作后所結識的第一位評論界文友便是雷達。記得當時雷達一邊在《文藝報》供職，一邊寫文學評論文章，且已有一定影響和知名度。他和先前從西北進京的閆綱和何西來、王愚、李星及后來的評論新銳李建軍等人，共同組成了令人刮目相看的評論家陣容。在我的眼中，小我?guī)讱q的雷達面容黝黑身材精干，戴著一副黑邊金絲眼鏡，待人接物談吐文雅，思維敏捷，儼然一位儒雅文人的模樣。我以為，說他是這支來自西北的評論家陣容中處于承上啟下的實力派評論家，一點也不過分。

從1982年開始，他先是為江蘇的一位創(chuàng)作十分活躍的青年作家姜滇寫了一篇《姜滇小說的藝術追求》，刊發(fā)在《鐘山》同年第5期上，初步顯示了他的藝術眼光和文學感覺，確有與上代評論家的某些不同之處。接著便在1983年第4期“作家之窗”專欄里刊發(fā)了《論汪曾祺的小說》的作家論，進一步拓展了他作為新一代評論家的特殊價值之所在，并成為對汪曾祺這類昔日被忽略被貶低作家的藝術成就的較早認可，可算是較早論述汪曾祺、林斤瀾這些“異類作家”和“怪味作家”的學術論文。

其后，雷達從《文藝報》調(diào)至《中國作家》，一度成了文學期刊的掌門人之一和編輯同行，旋即不久才被最終安排到作協(xié)創(chuàng)研室從事當代文學批評，從而找到最適合于他的工作位置。隨著工作與生活的變動，他的家址也由北京市郊遷至東大橋附近的作協(xié)新居。每次去京組稿，我總要去他家拜訪，每次去他家，總能感受到這位來自西北文壇漢子的親切謙和淳厚樸實的笑容。記得有一年我去蘭州參與文學期刊主編會議，親自登上郊區(qū)一座名山，后又讀到雷達為此山所寫的那篇散文《皋蘭夜話》頓感少有的親切。其實，這并非偶然，早在讀大學期間，他即以《冬泳》一文顯露了他寫散文的才氣。

再后，雷達又連續(xù)為《鐘山》寫了兩篇論述王兆軍和金河的作家作品論，和一篇名為《寫在四部小說的邊上》的評論，論述的都是文壇新近冒出的作家和他們的代表作品，顯示了這位評論家身處全國創(chuàng)研室負責人的位置上，確實總能敏感地捕捉到最新的創(chuàng)作動態(tài)，并及時地向讀者向編輯推薦文學新人。也許，他把及時推薦文學新人新作看作是他的職責所在，可在我們這些辦刊人和文學期刊編輯的眼中，雷達的這些推薦文學新人的文稿，卻為我們及時發(fā)現(xiàn)、聯(lián)絡這些文學新人，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作為一個在省級地方刊物供職多年的文學編輯，我尤其感謝、尊重雷達在這方面所做的持久而有實效的工作。

大約正是在此共識的基礎上，1994年前后，我曾親自登門拜訪雷達，商討請雷達為《鐘山》舉薦幾位當下創(chuàng)作力旺盛的實力派作家，并由《鐘山》出面邀請這幾位作家與雷達在附近餐館聚會一次，共商合作大計。以至如今時過二十年了，我尚清晰地記得，大約在東四附近的一家餐館內(nèi)，雷達幫我邀請了閻連科、劉慶邦、畢淑敏三人小聚兩小時左右。自然，這次聚會上吃些什么菜肴早已忘卻，而閻、劉、畢三人卻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與這三位作家雖是初次相見，卻早已慕名已久，因而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會后不久，閻、劉、畢三人都曾為《鐘山》寄來了新作，我也以顯著版面安排刊發(fā)，并去閻、畢家做過兩次家訪。僅在十多年間，閻連科就在《鐘山》刊發(fā)過四五部長中篇小說作品，劉慶邦也發(fā)過五六部短篇小說。直到2004年我從《鐘山》正式退休，閻連科仍然繼續(xù)為刊物寫稿。閻連科的這些作品曾在文學界引起不小的爭論，自然也為《鐘山》擴大了聲譽與影響。劉慶邦的短篇則常為選刊選用，反響甚好。我也曾為劉慶邦刊發(fā)在《鐘山》上的作品，在《文藝報》上寫過短文，予以推薦、評論。我可不想因《鐘山》是省級地方刊物，而埋沒了劉慶邦、閻連科的影響力。

在我的印象中，何西來、雷達這兩位西北漢子為人為文充滿了陽剛之氣，而來自東北的張韌所作之文，倒顯得有些陰柔之美，且多了幾分理性和文氣。與何西來、張韌相比，雷達畢竟年輕了幾歲，屬于中年評論家中新派文人。他的評論自與何、張兩位有不同之處；而在評論之外，雷達還寫有不少的散文隨筆。記得他刊發(fā)在《鐘山》上的長篇隨筆《蔓絲藕實》還曾獲得過首屆“中華文學選刊獎”和《鐘山》優(yōu)秀散文獎。足見，新一代評論家的敏銳活躍，文路寬闊，且富于激情與靈動的品性，也顯示出作協(xié)系統(tǒng)內(nèi)的評論家與社科院學院派評論家在批評方法與理論體系上的某些區(qū)別。雷達的評論畢竟有了一些新的觀念與視野。

根據(jù)我從業(yè)多年的編輯經(jīng)驗，我以為，就作家、評論家與文學期刊的關系而言，雙方本應是雙贏共存的，編輯只不過是溝通作家與刊物之間的橋梁。而每位編輯在溝通中作用的大小，除了取決于編輯的水平，和主辦者賦予編輯的條件之外，還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編輯的服務態(tài)度和職業(yè)精神。在我與何西來、張韌和雷達相處和約稿過程中，可說是一直相互信任友好相處的。甚至可以說，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不少提高專業(yè)水平的本領，實可謂受益匪淺。相處二三十年來，作為編輯，我除了為刊物提供優(yōu)質(zhì)服務，擴大刊物影響外，編余我也嘗試學習撰寫評論和隨筆，以提高自己的業(yè)務水平。

憑著多年的編輯經(jīng)驗，我以為從總體上說，《鐘山》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與這三位有影響力的評論家的友好合作，應是十分成功的。因而，1996年當《鐘山》舉辦百期紀念時，張韌和雷達都熱心地題詞祝賀，而何西來則熱情洋溢地致信與我——“淮老：近好，為念。你布置的任務（按：代請荒煤題詞祝賀）完成了。荒煤老是在醫(yī)院里為貴刊百期紀念題詞的?！倍?999年《鐘山》創(chuàng)刊二十周年紀念時，何西來更慎重地用毛筆為《鐘山》題了賀詞。同期，雷達題詞云：“二十年來，在全民族思想大解放的潮流中，《鐘山》不倦探索、銳意創(chuàng)新，推濤作浪，影響擴大。二十歲，正年輕，面對新世紀，《鐘山》更蓬勃！”

我以為，何西來、張韌和雷達這三位新時期成就突出的評論家對《鐘山》的褒獎與鼓勵，應可視為《鐘山》既定的辦刊宗旨——一貫重視評論工作和尊重評論家——的一種獨到策劃與成功反饋。也是編輯與作家、評論家共同努力所結出的豐碩成果。

人老了總愛在憶舊中打發(fā)剩余下來的日子。年過七十有五之后，尤其思念那些曾經(jīng)給予我和《鐘山》許多幫助又居住遠方的作家與評論家朋友。大約因為我也是搞文學評論出身的老編輯的緣故，我不免更是時常念及那三位居住京中的評論老友：何西來、張韌和雷達。

如今，我已退休十年，目力體力日衰了，每逢思念之情難抑之時，便往往設法尋找翻檢昔日他們寄贈我的專著、書信，及他們發(fā)表在《鐘山》上的大作。我不擅電腦操作，近日還特地讓兒子從搜狗百度網(wǎng)絡上，查看他們的有關資料。當看到何西來、雷達這兩位從西北進京的著名學者著作甚豐，又配有神采奕奕的彩照之時，我不覺為他們的成就而高興的同時，我也為老友張韌的過早離世而悲情難禁。不知他的夫人和兒子一向可好？老友時在念中。

據(jù)我所知，何西來、張韌、雷達均是新時期以來，在文學評論界最有實力也最有影響的批評家之一，他們與新時期文學一道成長，實可稱為新時期文學中成就突出的批評家。他們大都已創(chuàng)作了幾百萬字的批評文字，出版了七八本專著和評論集。在我三十年編輯生涯中，他們曾先后題簽贈送我兩三本評論或隨筆集，我也都一一保存在我的書柜中。

翻閱這些贈我的專著和散文隨筆集，我不僅對他們的批評特色和品位有所了解，而讀到他們在書前扉頁上的題詞，也很值得細細玩味，讓我感到老友間特有的友情與溫暖。只見何西來在《新時期文學與道格》《虎情悠悠》給我的題詞是“兆淮兄曬正”，張韌在《新時期文學現(xiàn)象》《中篇小說論集》開首題詞是“阿淮賢弟雅正”，而雷達在《小說藝術探勝》《雷達散文》的扉頁上的題詞：“兆淮兄存正。”這三位文友中，張韌比我大五歲，又是1964年大學畢業(yè)后與我一道分配到文學所當代室的同事，稱我為“阿淮賢弟”，自是十分親切貼切，大我一歲的何西來在文學所十年“文革”中，曾與我一道造過反，挨過批，后又一道下“五七”干校，走“五七”道路，書中他稱我為兄，并請我“曬正”，自然帶有些許戲謔的意味，小我四歲的雷達的題詞便顯得端正有禮了。

仿佛就在一恍之間，我已在文學編輯之路上，跋涉了三十年，又一恍之間，我已從編輯崗位上退休了整整十年。如今的我已是一個年過七旬的白發(fā)老翁。作為一個文化長者，我不免常常在憶舊文字中，錄下一些值得記敘的文場熟人熟事。退休十年來，我已寫過數(shù)十篇表達對我熟悉的作家為人為文印象的文字。而眼下患白內(nèi)障之病，閱讀已頗為困難的情況下，尤想記敘我所交往結識的三位評論家的身影，蓋因在我看來，這不只是《鐘山》雜志成長史的一部分，也是我編輯經(jīng)歷中，不可或缺的文友，是我人生旅途上，不可多得的知己。我一直認為，如果說，作家與評論家的兩翼齊飛，是文學繁榮的重要條件，那么，作家、評論家與文學編輯的友好合作，便也是辦好文學期刊的主要舉措之一。

盡管，我與何西來、張韌、雷達三人之間的文事往來已逝去二十年光景，盡管長我五歲的張韌已去世多年，而何西來與我都已年過七十有五，即使最小的雷達也已年過七旬，但我從未忘卻，那些年我赴京組稿，多次去他們家探望拜訪時的情景，也未忘記《鐘山》舉辦文學筆會，或省作協(xié)召開學術研討會，邀請他們?nèi)慌c會，暢談別后的動人場景。是的，人可漸漸老去，文友間的親情牽掛，卻可長久地貯存于心間。愿西來老兄安享晚年，愿雷達小弟文思精進暢達，也愿張韌大哥在天之靈保佑家人萬事順遂。

寫于2014年7月

（徐兆淮，《鐘山》原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