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辰生

路爺回到家，把羊圈起來，然后回到屋里，撣了撣身上的浮土，洗了洗手，沏上一杯茶，掏出煙袋裝上一袋煙，慢慢地吸著。

他琢磨著今天的事兒，怎么這么巧，銹鐵疙瘩就砸在楊爺屁股上，不論怎么說，鐵疙瘩是自己扔的，應該找個茬口，去跟楊爺解釋一下……

正在這時，大菊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路爺放下煙袋，對她說：“你來得正好，回去對你公爹說一聲，我也不是成心的?！?/p>

“您傻呀，您怎么把寶貝隨手扔了呢？”大菊問。

路爺疑惑地看著大菊：“寶貝？什么寶貝？不就是一個長滿銹的鐵疙瘩嗎？”

“鐵疙瘩？那是國寶！”大菊把聽到的一五一十告訴了路爺，路爺眨著眼，半張著嘴，越聽越驚訝。

“這……這也不能歸他呀！”路爺說。

“是呀，也有您一份，不能讓他獨占了！”大菊說。

路爺說：“我說的是，埋在地下的寶貝，是屬于國家所有的，個人是不能要的?！?/p>

大菊吃驚地看著路爺：“幾百萬呀！難道您真一點不動心？”

路爺吸了一口煙：“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看著戰(zhàn)友一個個倒下去的人，把金錢呀，待遇呀，都看透了，真的不動心了。大菊呀，你懂這些嗎？能活著就是福氣，和死了的那些戰(zhàn)友比，我是幸運的。他們?yōu)榱藝遥即钌狭?，有什么比生命珍貴呢！”

大菊聽著，不停地點著頭，看著這個經(jīng)歷生死的老人，從心里欽佩。

“那也不能便宜他一個人呀！”

“我這就去找他要回國寶，上繳國家?！闭f著，路爺站起來就往外走。

剛走到門口，路爺忽然想起來什么：“我得找小玉子，這寶貝是他刨出來的，如果國家給獎勵，應該有這孩子的份兒?！闭f完，和大菊一起往石玉家走去。

石玉剛到家，路爺和大菊就進了門。

大菊又把國寶的前前后后對石玉說了一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聽傻了眼。

路爺說：“國寶是你刨出來的，是經(jīng)我手扔的。按政策規(guī)定，這地下的寶貝歸屬國家，咱這就把它要回來，捐給國家?！?/p>

三人正要動身，就聽外邊汽車響。石玉的小叔匆匆跑進來，沖路爺招招手，來不及說話，就跑進里屋，拿起一個手提包，轉(zhuǎn)身又往外跑。他忙著和白茹去照結(jié)婚照呢。

石玉忙說：“叔叔，出了大事啦。”

“什么事？”叔叔忙問。

“我刨出了個國寶?！?/p>

“在哪兒刨出來的？”

“在運河大堤上。”

叔叔嘿嘿一笑：“我當是什么大事呢，我著急走，國寶的事回頭再說。”

嘿，國寶他都不稀罕，看來娶媳婦比國寶還重要呢！

叔叔匆匆地走了。車門一關(guān)，油門一踩，飛似的不見了。

“嘿！你小子……”路爺指著汽車屁股，想說什么也晚了，汽車沒影了。

大菊說：“你們快點去吧，要不就歸他一個人啦！”

路爺一跺腳，對石玉說：“走！找他去。”三個人出了門。剛出門，大菊忽然站住了，說：“你們倆先去，我隨后就到?！?/p>

“你不跟我們一塊兒去啊？”石玉問。

大菊說：“我怎么去呀？一頭是我娘家的爹，一頭是我婆家的爹，我在中間摻和，成了什么人了？”

路爺一想也是，忙說：“孩子，這事兒跟你沒關(guān)系，我去呢，也只是想要回國寶，不會跟他打架的?！?/p>

大菊說：“虧得您明白，甭管哪一頭，生氣氣病了，都是我的事，都得我伺候。千萬千萬別吵架，好說好商量，都是親戚。再說過幾天，白茹嫁過來，親上加親。撕破了臉，以后這親戚怎么相處？”

“你放心?！甭窢斦f。

大菊這才放心地走了。

路爺和石玉這一老一小來到楊爺家門口，爺孫倆都站住了。按照農(nóng)村的規(guī)矩，進人家門要打個招呼，要喊一聲：“家里有人嗎？”

這招呼怎么打？路爺真有些為難了。石玉倒真不含糊，大嗓門喊上了：“楊爺在家嗎？”

里邊沒有回聲，沒有回聲不能進門呀。

楊爺坐在屋里，心里正美呢，忽聽到外邊的喊聲，站起來一看，石玉站在大門外，再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路爺站在旁邊。平素并無來往，這次他們來，肯定是沖著國寶呀。楊爺搓著雙手，一時沒了主意。

“楊爺在家嗎？”石玉又喊了一聲，隨著喊聲，爺孫倆走進門，站在院子里。

不出去是不行了，楊爺站起來，拉著臉，走出屋門，站在路爺對面，兩個人互相看著，誰也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么好。

路爺高姿態(tài)，主動說：“剛才呢，是我不對，扔出個東西砸在您身上，我主動地來道個歉。”

這話可厲害，因為話里不只是道歉。你承不承認砸了你吧？你要承認了，接受了道歉，說明你承認了砸你的東西在你手里。

楊爺嘿嘿一笑，笑得很勉強，說：“算了吧，都是鄉(xiāng)親，我也不計較啦?！?/p>

路爺說：“砸您的那件東西還在您手里吧？”

“沒有呀！”楊爺急忙否認。

“您不是還當物證要告我嗎？”路爺問。

楊爺慌亂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我扔啦！”話一說出口，楊爺心里松了一口氣，心想：我咬定我扔了，你能怎么辦？“一進村口我就扔啦！”

石玉一聽，忙說：“哎呀，那是國寶呀，叫宣德爐，您怎么隨便扔呢？”

楊爺一聽，倒吸一口涼氣，心想：我剛剛打聽明白這是宣德爐，他們怎么就知道了？這消息怎么傳得這么快！

他馬上想到小兒媳婦大菊，大菊是路爺?shù)母膳畠?，真是家賊難防呀！他忙喊著：“大菊！大菊！”

沒人答聲，楊爺心里這個氣呀！

石玉到底是年歲小，一聽楊爺說把國寶扔了，忙問：“您扔哪兒了？”

楊爺說：“平白無故的，我挨砸又挨打，身上臉上到處是傷，我咽不下這口氣，想告你們，可慢慢地，氣一消，唉，這把歲數(shù)啦，告什么？丟人現(xiàn)眼的，想到這兒，我一進村，隨手就扔啦。”

石玉一聽，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跑，路爺一把拉住他，小聲說：“別聽他的，這么大歲數(shù)，說瞎話也不臉紅，國寶就在屋里?！?/p>

路爺看著楊爺，一臉正氣，目不斜視。

楊爺看著路爺，心里有愧，不敢正視，嘴里一個勁兒地嘟囔著：“扔啦，就是扔啦……”

路爺平心靜氣地說：“楊爺……”這話一出口，自個兒倒納悶起來，今天這是怎么啦，變得這么沒骨氣。

楊爺一聽路爺稱他為“爺”，心里“轟隆”一下子，幾十年了，這路爺一直不搭理他，今天怎么稱他為“爺”？他忽然明白了，還不是為了國寶，為了分點錢，平時錚錚鐵骨，一遇上錢，幾百萬啊，這不也點頭哈腰的！

路爺說：“今天我趕著找您來，不是想要回國寶，也不是想分您一點錢。我是來告訴您，如果是國寶的話，您可聽清楚了，國寶嘛，是國家的寶貝，不是哪個人的，凡是這土里埋的東西，都屬國家所有。你我這把歲數(shù)的人了，趕上過戰(zhàn)爭年代，甭管是什么軍隊吧，都是經(jīng)過槍林彈雨，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應該知道什么東西最寶貴?！?/p>

楊爺靜靜聽著，偶爾長嘆口氣，看來他也動了心，有些后悔了。

“您讓我進去看看，如果在您這兒，咱們上繳國家;如果真不在，我轉(zhuǎn)身就走?！闭f著，路爺就要進屋。

楊爺忙伸開雙臂攔住路爺，急急地說：“我說扔了就是扔了?！辈恢寝D(zhuǎn)不過彎兒抹不開面子，還是真的被幾百萬迷住了心。

路爺硬要進，楊爺就是不讓進。

“既然扔了，我進去看看怎么啦？”

“你憑什么進我家？用不著你搜查！”楊爺喊著。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這下子，驚動了一個人，就是楊爺?shù)慕址?。這位街坊也是個老頭兒，長得又矮又瘦，尖嘴猴腮的，像只掉了毛的老鼠。

他走進來，忙拉架。

一個要進屋，一個用手擋著，兩位爺正推推搡搡，這位瘦老頭兒往中間一站，推推這個，推不動;轉(zhuǎn)身推推那個，也推不動。他大聲喊上了：“你們兩位，干了一輩子架了，現(xiàn)在還打？”

瘦老頭兒正忙著拉架，楊爺?shù)男∨畠簵钊愫托合眿D大菊走了進來，見三個老頭兒像抱在一團打架似的，楊爺用手推路爺，手推在瘦老頭兒的腦袋上;路爺用手擋，一擋又打在瘦老頭兒的腦袋上。

瘦老頭兒用兩手抱住腦袋喊：“哎喲！哎喲！你們合起伙來打人呀！”

楊茹和大菊忙走過去把三個老人拉開。楊茹上下打量著父親，一眼便看見了楊爺臉上的傷痕。她心里有氣，說話就帶了點火藥味兒：“路爺，平素里我們都敬著您，因為您是老革命?？墒悄膊荒芤驗樽约菏抢细锩推圬撊搜剑∧谕膺叴蛄宋野诌€沒完，還追到家里來，今天您也別怪我做小輩的沒禮貌，咱得說道說道。您要是不說明白，今天咱們就沒完！”

這楊茹的嘴就像機關(guān)槍，別人誰也甭想插嘴。路爺一著急，一下子倒說不清了，急得渾身直哆嗦。

石玉一邊攙著路爺，一邊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楊茹一聽，覺得錯怪了路爺，忙走上前，攙著路爺?shù)溃骸奥窢敚治?，您別生我的氣?！?/p>

大菊說：“都是那個國寶惹的禍。”

楊爺?shù)闪舜缶找谎?，心里說：家賊難防啊。

楊茹又走到楊爺面前，說：“爸，那國寶要是真在您手里，咱就交出來。咱現(xiàn)在也不缺那幾個錢！再說，您跟路爺又是鄉(xiāng)親又是鄰居，過不了幾天，又是親戚了?！?/p>

“我跟他什么親戚？”

“我的老爸耶！您氣糊涂了吧？咱家白茹不就要嫁給石玉他叔了嗎？石玉家跟路爺什么關(guān)系？您那孫女不就成了路爺?shù)膬合眿D了嗎？”

“什么？”楊爺真氣昏了頭，大聲喊著，“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我的老爸呀，什么年頭啦？別說您這作姥爺?shù)恼f了不算，連我們作親爹親媽的也說了不算呀！”

“我說不行就不行！”楊爺頭有點暈，忙用手扶住門框。大菊和楊茹一看，忙上前架著楊爺進了屋，路爺和石玉也跟了進來。

一進屋里，楊爺就想到了國寶，忙著向四周巡視。包著舊報紙的國寶沒影兒了！楊爺著起急來，四處翻著，一邊翻一邊喊：“國寶呢？國寶呢？”

路爺心平氣和地說：“咱們上了歲數(shù)的人，忘性大，慢慢找。既然國寶在您手里，我就不說什么啦。還是楊茹說得對，咱們都是親戚，又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找著后交給國家吧。”

楊爺火氣攻心，大聲沖路爺喊道：“你管得著嗎？交不交由我！”想了想，他馬上又改了口氣：“沒有！國寶不在我這里！你找！你有能耐把它找出來！”

路爺帶著石玉走了出來。

“爺爺，就這么完事了？”

路爺說：“肯定在他手里，現(xiàn)在事情都明明白白的了，看他怎么辦！你叔叔和白茹這幾天就要結(jié)婚了，別把他氣出個好歹來！”兩個人回去了。

楊爺翻翻這兒翻翻那兒，國寶仍無影無蹤。

“哪兒去了呢？哪兒去了呢？”他連聲問著自己。

女兒和兒媳婦在旁邊勸著他：“別著急，別著急，好好想一想?！?/p>

楊爺坐在椅子上，他忽然想起來，他的街坊瘦老頭兒，剛才還在這兒拉架，不知什么時候就消失了……是他！肯定是他！趁大家混亂的時候，他偷偷進了屋，偷走了國寶，悄悄地溜了。

一想到這個瘦老頭兒，楊爺?shù)刮豢跊鰵?，嚇得臉色煞白。這個瘦老頭兒是個叫人聽到他的名字，渾身就起雞皮疙瘩的主兒。

（國寶落入瘦老頭兒之手，楊爺豈能善罷甘休？接下來，他將與瘦老頭兒上演一出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奪寶大戰(zhàn)”，敬請期待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