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公子
北京的地鐵,只有到了快到末班車的點兒,才能混上個座。車廂里的人大都是剛加完班或者剛聚會完的主兒,一派懨懨欲睡的疲憊樣子。我對面一個40多歲的大女人一直在和一個30多歲的小女人滔滔不絕地傳遞著生活的經(jīng)驗,雖然聲音不大,但是有一種飽經(jīng)風霜的優(yōu)越感從她語音里顯露出來。突然,遠處飄來一段《光輝歲月》,車廂里的人大都以為是誰的手機忘了關(guān)外放,都皺起一絲眉頭。
漸漸地,歌聲越來越大,估計是打擾了誰的春夢,我們這邊有人開始罵娘。車廂里幾個小伙伴中的一個男孩說:“是真人在唱啊。”于是,罵娘的人也不罵了,睜大了眼睛往歌聲的方向看。那個40多歲的大女人很厭煩地朝那邊瞥了一眼,小女人的眼睛則一直往那邊勾。兩個抱著吉他的歌手向車廂走近了,斜對面一對小情侶眼睛對望了一眼,然后他們的手握在了一起。突然,小女人就沒有任何征兆地離開了大女人,往不遠處一個空余的地方去坐:“剛才太擠了,我到這邊透透氣?!贝笈藳]有答話,哼了一聲,開始玩弄她的手機。小女人滿目憂郁地注視起兩個歌手。小男孩突然跳回到他的伙伴旁邊,興奮地說:“我覺得他們唱得不錯,你們都有零錢嗎?”于是,他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并開始掏錢包。小女人的手突然從口袋里伸了出來,然后向挎包處摸索,又猛地停滯住了。我憑直覺掃了一下旁邊的大女人——沒錯,她在盯著她。
兩個歌手走到了車廂這邊,《光輝歲月》的結(jié)尾還籠罩在整個車廂。小男孩興奮地把幾個伙伴湊的錢放到歌手的錢袋子里,說:“你們唱得真好!再來一首吧!”小女人的手終于派上了用場,她抬手拍了拍,又摸了摸一個歌手的吉他,然后像觸到一個火爐似的離開。小情侶中的女士溫情地望著歌手,男士很討巧地從口袋里拿了兩塊錢遞過去。歌手對小男孩幾個說:“唱啥呢?你們自己點吧!”小男孩們顯然被這突然來臨的待遇弄得有點不知所措,紛紛互相推讓。小女人一副期盼且焦急的樣子,但是眼睛還是怯怯地往大女人臉上瞄,大女人一心低頭玩手機。小情侶很輕聲地互相傾訴著什么。小男孩在全車人的注視下,額頭上都有點兒出汗了,說:“就唱你拿手的吧!”
兩個歌手商量了一下:“那還是唱《真的愛你》吧?!比缓?,繼續(xù)往車廂中部走,伴著熟悉的前奏聲漸起,大家的表情都開始放松,相繼出現(xiàn)了很享受的感情。小女人突然閉上了眼睛。就在歌手即將開口的一剎那,突然大女人的聲音響起:“別在這兒唱!我有心臟病!”于是,琴聲戛然而止。在全車尷尬與僵硬中,兩個歌手悻悻然地走了。
伴著到站的聲響,小女人突然不見了,不知道她是否下了車。新的人流又來了,沖淡了剛才的微瀾。很多人的眼睛又耷拉起來了,小情侶互相依偎著好像睡著了。大女人的嘴里竟然哼出了幾許調(diào)調(diào),與遠處歌手再次響起的歌聲倒成了一個應和。
(鐘建邦薦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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