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碑

琉璃廠有家萃珍齋，掌柜的叫劉子貢，他花大價錢收了件鈞窯花盆，可東西還沒捂熱呢，卻突然被警察抓了起來，進了大牢才知道是贓物。他把全部的貨底子賣了上下打點，總算被放了出來。

隔壁雅古齋的李掌柜，早就想把萃珍齋盤過來擴門臉兒，見劉子貢的買賣元氣大傷，上門說明了來意，誰知劉子貢卻一口回絕了。

這年一開春，劉子貢決定去趟太谷縣，摟幾件好東西，把鋪子的虧空補回來。到了太谷縣，劉子貢走街串巷半個月，卻連件上眼的東西都沒見著。他回到客棧獨自喝悶酒時，忽然遇到個叫王春明的小伙子。這小伙子是前門掛貨鋪跑外的伙計，劉子貢去年在掛貨鋪淘青銅器時見過他。如今又遇到熟人，劉子貢便招呼他一起喝幾盅。

席間，王春明說，去年冬天，他在常家莊碰到一個大戶人家，對方打算賣給他一件瓷器，但他是外行，沒敢收，不知道劉子貢有沒有興趣。劉子貢一問器形和顏色，頓時來了勁兒：“東西要是真貨，咱倆合伙，少不了你那份兒！”

兩人來到常家莊，王春明帶劉子貢進了一個大宅子。進門后，劉子貢急忙向東家說明來意，誰知對方卻說那件瓷器早就賣了。

劉子貢四處瞅了瞅，發(fā)現(xiàn)炕桌上放大煙的小茶碗雖然有些臟，但上面卻隱約露出了一只五彩雞。他眼前立馬一亮，這是件明成化的斗彩雞缸杯！他不露聲色道：“東家，您放大煙的這罐兒忒臟了，干嗎不換個干凈點的啊？”不料，東家白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瞄上它了吧？倆字，不賣！”劉子貢見他不好說話，只好和王春明出來了。

到了莊子外，劉子貢對王春明說：“那小碗是個老物件，你能摟回來嗎？”王春明眼珠一轉(zhuǎn)：“我去試試?！迸ゎ^就返了回去。一杯茶的工夫后，王春明回來了：“我費了半天唾沫，可他張口就要1000大洋，還不太樂意賣！”

劉子貢想了想，決定買下來。誰知，王春明卻說：“剛才東家說，您就是掏多少大洋，他也不想賣給您！依我看，甭費這勁兒了，又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笨蓜⒆迂晠s上了心，拿出1000塊的銀票：“要不，辛苦您幫我跑一趟？”

王春明答應(yīng)了。半袋煙過后，他還真把雞缸杯給摟了回來。劉子貢十分高興，瞅了幾眼，把東西往包袱里一塞，給了王春明50大洋的跑腿錢，就立馬動身回京了。

一路上，他心里樂開了花。到了琉璃廠，劉子貢就直奔竄貨場，這里是琉璃廠競價賣古玩的地兒，誰出的價高就歸誰。雞缸杯一亮相，立刻轟動了整個琉璃廠！

誰知，大伙瞅了半天雞缸杯后，卻都轉(zhuǎn)身走了。劉子貢心中“咯噔”一下，忙拉住一個掌柜的問，對方只說了句：“你好好瞅瞅杯底吧?！彼⒖棠闷鸨右怀颍@才發(fā)現(xiàn)杯底竟然沒露胎，是件贗品！

李掌柜聽到劉子貢出丑的事后，覺得機會來了。誰知，3天后，他就聽到消息，說劉子貢回到鄉(xiāng)下就上吊自殺了。

就在李掌柜準備去盤下萃珍齋時，不料卻被別人搶先一步盤走了。半個月后，買賣就開張了，字號叫鑒心齋，掌柜的居然是位姑娘，名叫柳燕巧。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柳燕巧，認為她肯定是個外行。

幾天后，一個外地人摟來件乾隆款的粉彩過枝碧桃大盤，擺到了竄貨場。盤子十分耐看，可一搭手就露了餡，粉彩上面扎手，很顯然是新出窯的捯飭貨。李掌柜兩眼一轉(zhuǎn)，立馬打發(fā)了那個人去了鑒心齋。

很快，柳燕巧就趕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她仔細瞅過大盤后，居然花200塊大洋買下了。臨走時，她還笑吟吟地拱手道：“多謝各位掌柜的手下留情！”李掌柜鼻孔里哼了一聲，心想，到了明兒看你還笑得出來不？

第二天，鑒心齋在竄貨場買到贗品的消息就傳開了，說柳燕巧把琉璃廠的名聲全給毀了，往后誰還敢來買古玩?。窟@話是李掌柜散布的，目的只有一個，逼鑒心齋關(guān)門。不料，這柳燕巧卻來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語，鋪子按時開門，到點兒打烊。

李掌柜見一計不成，又想了一招，找了幾個生人，陸續(xù)拿了幾件打眼貨去鑒心齋賣，出人意料的是，柳燕巧居然全部買下了，還說以后要是有東西，只管送來。李掌柜樂壞了，他想，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鑒心齋就得關(guān)門！

這天早上，鑒心齋剛一開門，就進來個姑娘，拿了個黑不溜秋的印章，問能賣多少，并說是圓明園里的東西！后堂的柳燕巧聽到后，連忙走出來，仔細一瞅印章，心中一驚，忙把姑娘讓進了后堂。

上完茶后，柳燕巧試探著問：“您怎么就知道，這印章是圓明園里的啊？”姑娘四下瞄了幾眼，小聲回答說：“掌柜的，因為這東西是我爹撿來的洋落兒?！绷嗲摄读艘幌拢骸把舐鋬?？”

姑娘說：“庚子年八月，正是洋毛子搶圓明園那會兒，我爹在德外開了家小酒館。一天晚上，有兩個洋毛子兵來喝酒。他們吃飽喝足后，醉醺醺地走了。伙計收拾桌子時，發(fā)現(xiàn)地上多了個包袱，里面是一對墻上掛的那種瓷瓶，而這個印章就在其中一個瓶子里……”

柳燕巧聽后，忙問那對瓷瓶呢。姑娘卻避而不答，只問印章值多少錢。柳燕巧說50大洋，姑娘還到100塊。為了得到那對瓷瓶，柳燕巧就給了她100塊，讓姑娘明兒把瓷瓶拿過來，她答應(yīng)了。

等姑娘走后，柳燕巧找行家一掌眼，果然是塊難得一見的老雞血石印章，看來那姑娘沒編瞎話。

誰知，她一連等了好幾天，卻不見那姑娘的人影。

一晃就到了過年，初六琉璃廠開廟會，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中午時，一個伙計跑進鋪子：“掌柜的，我看見那姑娘了！”柳燕巧忙跟著奔了出來，在一個翠花攤前發(fā)現(xiàn)了姑娘，把她請進了鋪子。

姑娘告訴柳燕巧，第二天她準備拿著瓷瓶來賣，卻被她哥發(fā)現(xiàn)了，把瓶子藏了起來。柳燕巧提出上她家瞅幾眼，姑娘卻搖頭不答應(yīng)。她嚇唬說，私藏宮里的東西要被砍頭，姑娘害怕了，這才答應(yīng)讓柳燕巧晚上過來，并說出了住址。

到了晚上，柳燕巧和伙計就找上門來，見到了姑娘的哥哥李大拿。

李大拿聽完柳燕巧的來意后，張口就問她帶了多少銀票。柳燕巧應(yīng)了句：“只要您的東西好，要多少我給多少！”李大拿高興極了，立刻拿出一個米黃色的掛瓶。

柳燕巧見掛瓶器形規(guī)整，釉色渾厚肥潤，釉面布滿了開片紋，鐵骨紫口百圾紋，想必是件罕見的宋代哥窯掛瓶！柳燕巧故作鎮(zhèn)定地說：“另一只呢？”李大拿卻說：“你先說這只值多少錢？”

兩人一番討價還價，最后談成了9800，李大拿才拿出了另一只掛瓶，和這只是一模一樣。

柳燕巧當即拿出1萬塊錢的銀票：“李先生，剩下的錢，麻煩您明兒一大早上鋪子來拿?！崩畲竽脜s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一手錢一手貨！”

柳燕巧為難了：“我來時只帶了這么多啊。要不勞駕您跟我去趟琉璃廠拿錢？”李大拿琢磨了一下，說：“那您得給我加400塊的跑腿錢！”柳燕巧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李大拿提著包袱，跟著柳燕巧來到了鑒心齋。進門后，她讓他稍坐片刻，轉(zhuǎn)身就進了后堂。半炷香過后，柳燕巧才出現(xiàn)，卻忽然變了卦：“李先生，我請了個老行家，過來幫我掌掌眼?！?/p>

李大拿一聽來氣了：“掌柜的，你這不是成心耍我嗎，東西我不賣了！”說完，起身就要走。卻被柳燕巧一把攔住了：“我看你是心虛了吧！”

這時，幾個警察突然推門闖了進來：“哪個是騙子?。俊崩畲竽寐勓?，頓時臉色大變。柳燕巧用手一指：“就是他！”幾個警察立馬沖了過來，一把摁住了李大拿。

柳燕巧冷笑道：“你想用真的老雞血石印章引我上鉤，再將兩件假掛瓶賣給我，可惜我看到掛瓶時就已經(jīng)識破了你的騙局！”

李大拿卻矢口否認，咬定掛瓶是真的，幾個警察也糊涂了，不知該信誰。柳燕巧冷笑一聲：“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我現(xiàn)在就讓你見一個人，看你還怎么睜眼說瞎話！”話音剛落，就從后堂閃出來一個人，正是劉子貢！李大拿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第二天早上，李掌柜聽伙計說，昨晚鑒心齋逮住了仨騙子，嚇了他一大跳，忙喊了幾個掌柜的，來打聽是怎么回事。柳燕巧把大家讓進了后堂，卻發(fā)現(xiàn)里面坐著個人，一照面兒，大伙全驚呆了，這不是劉掌柜嗎？李掌柜眨巴著眼問：“劉掌柜，您不是……”

劉子貢長嘆了一口氣：“我回到鄉(xiāng)下后，一時想不開，就上了吊。幸虧我閨女劉燕巧及時發(fā)現(xiàn)，把我救了過來。聽完我上當?shù)氖潞螅稚鷼?，于是決定化名為柳燕巧，設(shè)局逮住騙子。如今抓的這個李大拿就是王春明，真名叫王小三！他一見我又活了，頓時傻了眼，全都招了。原來，在背后設(shè)局挖坑的主謀是后門的梁二，他也被警察連夜抓起來了！”

李掌柜這才明白，原來劉燕巧買打眼貨，全是做給騙子看的！

回到鋪子后，李掌柜的后背全濕了。昨晚，他正準備去找梁二，給鑒心齋再挖個大坑，讓劉燕巧立馬關(guān)門走人，得虧肚子不舒服沒去成，不然，進大牢的就是他了，看來這坑人的事還真不能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