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麻
三個多月大時,萌萌被收養(yǎng)它的兒子抱離人民大學研究生宿舍,乘坐與人合拼的轎車,經過五個多小時的懵懂旅程,來到邯鄲,來到我們家。
它出現在門口,雙眼發(fā)亮,頻搖尾巴。與兒子三個月的相處,使它越過了本該存在的生疏期,即刻進入忘我之境。它像小瘋丫頭似的撒歡。幾次急轉頭,把不住平衡,在光潔的地磚上摔滑出很遠。它轱轆起來,警惕地瞅瞅,確認平安無事,又故伎重演,逗得我們開懷大笑。它躍上沙發(fā),從三人沙發(fā)跳到單人沙發(fā)。我們驅趕它,嚇唬它,試圖抓住它,都被它掙脫。它應該聽出我們呵止中的溫情和憐惜。它立定,張著小嘴,伸出淡紅的舌頭喘息,借此察言觀色。
它把這里當成了它的家。還算寬敞的客廳,對初來乍到的它具有勿庸置疑的新奇感和吸引力。相對暫棲的狹窄的人民大學研究生宿舍,這里與廣場無異。
一年多來,我們帶萌萌出門基本朝著兩個方向。其一是沿人民路南側人行道一路向西,過滏西大街,到光明大街。妻子在路南一棟大樓上辦公。我曾領萌萌接夜間加班的她回家。只一次,它便宛如熟客,一旦獲準進去,徑直跑向電梯間,要么在大門前蹲臥不去。一路上,經常能碰到它的同類和玩伴。我們結識了一些養(yǎng)狗人,以及一些不養(yǎng)狗卻對狗友善的人。它開心。我們快樂。
那天,我們改變了方向。我們牽著它從西邊進入邯鄲大劇院廣場。這是初夏的早上。施工圍幛業(yè)已拆除。首演日期臨近。樹木、草坪回綠??諝馍l(fā)甜香。某種叫不上名字的樹木,居然開著花。初次踏足,心情舒爽。我們拍照。跟萌萌合拍。萌萌依在我們腿邊,偎在我們肋下,蹲在我們身前。一年多下來,它長大了,活潑調皮的黃毛丫頭變得懂事和聽話。
我們緩步向東,慢慢走出植物掩映的小徑,來到廣場的中心地帶。
從萌萌行為表現上能夠看出它的振奮。與我們家客廳相比,這里空曠開豁,是真正的廣場。游人不多。我們解除了牽系,讓它自由活動。它跑呀跳呀撒歡呀,東跑一段,西跑一程,勿需再急轉并緊急剎車。它歡快地回我們身邊,連打噴嚏的聲音都那樣自由、響亮。它歪著小腦袋賣萌,好像要
說,廣場太大了,我跑啊跑啊,怎么也跑不到邊兒!
一輛小轎車停在廣場南邊。車上下來一位略顯豐滿的女人。在清冷的早晨,在不少人還捂著保暖衣服的時節(jié),她的穿著有點單薄,卻不失艷麗。接著,她身形瘦瘦的兒子下車。最后下來的,是駕駛座上的她的男人。他們先后走進廣場。
一會兒工夫,流暢而響亮的聲音傳來,那是輪滑板掠過地面的摩擦聲。又一會兒,傳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呼叫,夾雜一聲比一聲急迫的呵責。我扭回頭,看到方才從車上下來的身形單薄的少年,踏著輪滑板,一陣風似的滑過來。在他身后三四米遠的地方,是忘情奔跑的萌萌。在萌萌身后奔跑的,是最先意識到什么的妻子,她喊萌萌“停下,快停下”。孩子發(fā)出驚叫。媽媽也發(fā)出驚叫。萌萌陶醉在玩樂中,想要追上一路奏鳴的滑板,全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跑得更加歡快。看到眼前景象,孩子的爸媽顯然把一場嬉戲誤判為了追咬。
我心里清楚,萌萌確實是在嬉戲,它不會,也從來沒有咬過人。它不過是一條小寵物犬而已。
讓我試著理解并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
萌萌看見了孩子。他踏上滑板。滑板啟動,聲響悅耳。這讓它感到驚奇。狗與人一樣,對陌生事物總是表現出探求、想要親近的欲望,其表征是關注、搖尾、走近、圍著打轉、嗅來嗅去。在好奇心和探求欲的驅使下,它產生了靠近孩子的沖動。它以輕快的步態(tài)湊過去,開始比較謹慎,隨后跑動起來?;寮铀伲絹碓娇?。它以為孩子有意引逗它,細碎的步伐也越來越快。
狗具有一定智商,但并不是說可與人的智商相提并論,其心理活動也不能與人的心理活動相提并論。它想親近孩子,以為孩子也想親近它。它喜歡他,沒有戒備,以為他同樣也會喜歡它,沒有戒備。他們的心理活動一開始就發(fā)生了錯位。在孩子和滑板帶動下,一副看似默契和諧的奔跑、戲逐圖展現開來。隨著孩子的回頭,情況發(fā)生突變。他以為身后不遠處的萌萌是在追咬他。他本能感到恐懼,下意識發(fā)出驚口。他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手足無措,肌肉發(fā)緊:萌萌注意不到這些,注意到了也不會明白:它跑得更歡了,步子更大更輕捷,后來變成跳躍奔跑。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孩子想盡快脫身,但失去了操控滑板的能力,于是,只有通過一聲壓過一聲的驚叫來引起外人的注意,請求救援和幫助。萌萌尤自傻傻地忘情地追著。我大聲呵止,緊跟著他們跑過去。萌萌沒有停下,它甚至不知道我們所為何來。我揮起外套從后面甩去。它的奔跑受到干擾。滑板速度已經減慢。孩子哭叫著撲向爸爸。他順勢將他攬進懷里。萌萌停下來,有些茫然。它到底沒能追上心中的目標。嬉戲何以戛然而止?
與孩子所得到的不同,我和妻子沒有用雙臂迎接它,等待它的是我又一次掄起的外套和她抬起的手臂。它朦朧地感到闖了禍,垂下尾巴,一溜煙跑開。
驚恐不已的萌萌鉆到轎車底下,被我們轟出來。它的腦袋和尾巴幾乎挨著地面。我們不會輕易放過它。我們清楚它原本沒有要傷害誰的意思,但孩子確實受到了驚嚇。這便是不能原諒的理由。我們打它腦袋,聲色俱厲訓斥。它眼里滿是恐慌,小小身體縮作一團,瑟瑟發(fā)抖,恨不得鉆進一條地縫里。
我們對孩子的激烈反應感同身受,心懷歉疚。我們像是自己冒犯了人家,連聲說對不起。我們確實有錯。因為拍照,因為大意,因為在意動物的自由,違反公共場所條規(guī),忽略了對萌萌的限制。我們難辭其咎。我還覺得羞恥。我的羞恥感來自我是一名公職人員。在這尷尬時刻,極易造成誤解。不能解釋,更不能分辯。解釋和辯白會被認為想逃避責任,重狗權而輕人權。問題難上臺面……我們對孩子的撫慰一刻也沒有停止。另U害怕,別害十白,它不咬。它不會咬。它從來沒咬過人。你看它多小啊。它喜歡小朋友。它想跟你玩兒,才跟你跑。不哭,不哭,我們不饒它。我們打它,為你解氣……這些話有安撫作用,卻未必經得住詰問。小狗就不是狗了嗎?難道只有大狗才咬人?你說不咬就不咬?你管得住它?以前沒咬過,就永遠不咬嗎?萬一咬了呢?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本就是咬
入的東西!它要追上真下口了呢……我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好在結局不錯,孩子沒有受到實質性攻擊和傷害。這是前提。我們想不出更合適的話來寬慰他們。
孩子媽媽從男人懷里攬過孩子,摟著他的月鹵袋說,孩子身體不好,生性膽小。從小怕狗,怕小蟲子。一受驚嚇,半夜就驚醒了……哦哦,媽媽看看。嚇著了……哦哦,看嚇成啥樣了!她這樣說著,孩子愈發(fā)號啕起來。
妻子懷抱萌萌,遠遠站著對孩子說,不用怕。你看看它,看它多乖。萌萌渾身發(fā)抖,想掙脫逃走。孩子怯怯地露出半張小臉,目艮里流露驚奇和狐疑,哭聲低下來。妻子說,你是個勇敢的孩子,不哭。它想跟你做朋友。你看它可溫順了。你試著挨近一下……被他媽媽拒絕了。妻子說,讓孩子熟悉一下,以后就不會害十白了。女人聽不進去,要么壓根沒聽。她重復道,孩子從小愛生病,膽子越來越小。好哭,哭起來不好哄……你別讓他看了。你看把他嚇得,氣兒還上不來呢!孩子實際上已經不哭了,在話語暗示下,把臉重又埋進女人懷里哇哇大哭起來。女人說出她的擔憂,孩子嚇壞了可怎么辦?月鹵子出了問題,以后就不能上學了。他從小沒少讓我操心。誰能擔保沒有后遺癥?要是得了后遺癥,我們下半輩子可怎么過!說到此處,她應該啜泣,但是沒有。孩子受到刺激,仿佛腦子將來肯定要變傻,哭聲瞬間抬高八度。妻子對女人說,本來孩子不哭了,你一直重復那些不該說的話,口下唬他。萌萌給孩子的傷害,還沒有你給他的傷害大。轉臉對我說,哪見過這樣哄孩子的。
我讓她抱萌萌回家。否則,它有可能跑迷失。
孩子爸媽嘀咕一陣,提出要看醫(yī)生。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事實明擺著。雖非必須,但有必要。醫(yī)生結論了,他們放心,我們也心安。從醫(yī)院出來,一切就該結束了。
我坐上男人的車回家取錢。為表達誠意,我告訴了他我的工作單位和手機號碼。進家,我問萌萌在哪兒。妻子說在床底下。我喊它出來,毫無動靜。妻子說,你不要再吵它,它知道惹了麻煩,一直躲在下面。我說,不會,它沒做錯什么。
我取了錢,開車,讓男人跟在后面,到中心醫(yī)院。
掛號,上樓。
兒科門診人頭攢動。孩子情緒已經穩(wěn)定,嚷著要回家,不時發(fā)出“走——走——”的催促。他不習慣這里的吵鬧,一開始就失去了耐心。
輪到孩子。女人把他推到前面。女專家透過眼鏡,溫和地問怎么了。孩子不知怎么回答。女人代述。專家問咬著沒有?女人沒有回答。孩子說沒有。女人說,你給看看。專家說,沒有,看什么。還是讓他把褲腿擼起來。女人蹲下,替孩子挽褲腿。這是她在事件發(fā)生后,第一次接觸孩子身體的敏感部位。孩子細細光光的小腿露出來。專家低頭,前后上下摸一遍左腿,又前后上下摸一遍右腿,說,沒事,就是沒事嘛。女人說,他嚇著了。專家說,那是另一回事。情緒穩(wěn)定就好了。專家掃一日艮孩子的臉,說,營養(yǎng)不良。女人說,是。又問,會不會得后遺癥?專家沒有回答。女人說,給他做個B超吧。專家白了一眼,說,你要看,到別的科室去。這里不用。女人說,不好好吃飯,好哭。專家說,沒什么關系。女人說,以后后遺癥了怎么辦?專家沒有正面回應,說,吃點氨基酸,吃點維生素調節(jié)一下。
開方。
我去交費取藥。
走出醫(yī)院大門,孩子不停嚷嚷著要回家。兩人原地站著,誰都不表態(tài)。孩子煩躁不安,“走——走——”地吼著。
一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在大門東側跟他們會合。她穿著干凈禾U落,神情有點緊張。這是孩子奶奶。一見面就說,接住你們電話,慌死我了。給你姐夫打電話,接上我就過來了。孩子玩弄媽媽衣角,一會兒扯著慪氣。奶奶伸手去摸他腦袋,說,沒事吧。孩子把頭甩向一邊,猛吼一聲,走——
我跟老人家溝通,免得擔驚受怕,讓他看手機里存儲的萌萌照片,說,小不點兒。奶奶見著孫子,臉上皺紋早舒展開來,她通情達理地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司機,接奶奶過來的男人的姐夫,把半舊不新的奧迪停好走過來。他沒跟他們打招呼,來到我身邊。他問我抽煙不。我說不。而我本來該給他上煙。他自己點了一根。我把經過告訴他。他臉上表情微妙,似笑非笑,但總的感覺很友善,說,沒有咬著,也看了醫(yī)生,說說走吧。
我給孩子買了幾包糕點和零食,讓女人帶上,說,家里人都來了,孩子沒事,你們回去吧:女人扯開話頭,糾纏老問題不放。他得了后遺癥怎么辦?現在看著沒事,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有事了怎么辦?我沒有回答,聽出她意不在此。后來勸解、分辯幾句。她臉色驟變,嗓門抬高,這就沒事了,你想走就走了?我說孩子沒事,這是我們都希望看到的結果。不讓走有什么道理?她說,你不給錢不能走。我說,還要什么錢?她說,孩子受驚嚇的錢,精神損失費!她終于說出了口??諝庾兊媚?。孩子不管這些,耐心到了極限,大喊“走——走——走——走——,走——”扯她,推她,在原地打轉。他底氣十足,精神昂奮。我說,醫(yī)生檢查了沒事還不行?女人說,醫(yī)生說沒事,她能保證?她沒用儀器檢查,沒給我們寫保證書?,F在不發(fā)病,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發(fā)病了,我去找誰?腦子受刺激,一時半晌又看不出來,影響學習,考不上好學校,一輩子跟個半殘差不多……男人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聽她吵嚷。照此推論下去,我們責任無限。我們無法溝通。我轉向奶奶。我跟她套近乎。大娘,聽兒子說,你們是觀臺寺村的?她說是啊。我說,你們村李川跟我同事,一塊工作了十幾年,像兄弟。奶奶笑顏再綻,哦,我們是鄰居,房前房后,關系挺好。我說,我給他打個電話,叫他過來一下。她連說,不用,不用。我去勸勸。你放心,有我在這兒,誰也不能訛你! ?奶奶跟兒子、兒媳說話。十幾分鐘后散開。奶奶走到一邊。我上前問,大娘,怎么樣了?她依然滿面笑容,更加慈祥地說,孩子們跟我分家了……我管不住了。
他姐夫示意我過去,問,不讓走,要錢?我說是。他說,我就知道。我說,你給勸勸。他搖搖頭,我勸不了。我跟他聊著,想起他們村有個叫胡松堂的,在我家鄉(xiāng)當過副鄉(xiāng)長,問他是否知道:他眼睛一亮,說,怎么不知道。你算問到家了:我說,他們是自己家的?他說,不但是自己家的,還是他親叔。我想,有希望了。他說,你跟他熟悉?我說,熟悉。我父親當村干部,他下村有時就在我們家吃飯。他說,這就好辦。我給你電話號碼,你給他打電話,讓他說話。他,誰也不聽,就聽他叔的。他翻查存儲的電話號碼給我。我撥通胡松堂電話。
我自報家門,問他記不記得我。他熱切地說,記得,記得,怎么能不記得。你不是調到學校了嘛。我說,是,一年多了。他說,有什么事啊。我說,遇到點小事,想請您出面。我現在跟您侄子在一塊呢。遂把經過簡要述說一遍,強調沒挨著,更沒咬著,孩子沒事。他跟他嫂子口氣一樣,說,沒事就好。又沒咬著,咱們這個關系,還能說別的啊。我說,要是這樣的話,我把他們送回去,順便見您一面。他說,你來吧,我在街上理發(fā),一會兒就好。我在家等你。
我把電話遞給他侄子。他避到一旁。我不知道他們說些什么。不到三分鐘,他把電話還給我。
曙光乍現。我心情放松下來。
他們三口坐自己的車在前,奶奶坐我的車在后。約摸半小時,來到觀臺寺村頭。前行,右拐,停在胡松堂威嚴高峻的街門前。要見到老叔了,我多少有些激動。我們會促膝敘舊。他會說起我父親,說起在我們家吃飯談工作的情景。
奶奶下車,前后瞅瞅,沒人,走進胡同。女人領孩子下車,前后望望,有人,匆匆走進胡同。我和孩子爸爸站在各自車旁。
胡松堂街門鎖著,還沒回來。我撥通電話,老叔,我現在到您門口了。還在理發(fā)?
胡松堂吭哧幾聲,說,理是理完了,可……我……我回不去了。我頓感驚訝,有事了?他說,是啊,我到市里來了。我說,您不是說好在家等我,見個面嗎?他說,是啊……實在不巧,我一個親戚……的孩子……要結婚,讓我過去商量事。我說,哦,那您給您侄子說好了?他又吭哧,說,老弟啊(自降了輩分),啊,你看,啊,這個事吧,你別跟他計較了,啊,哎,給他個錢算了。你有工作,在乎哪幾個錢哩! ? ?退路沒有了。我走不掉了。前來拜謁長輩,不幸陷入羅網。
男人側身站著,抽煙,不說話。他不用說話,抽煙就行了。他抬手,露出腕上的束lj青,青紫一片,看不清是蛇蝎,還是別的蟲獸。
我同事開車過來了。決定送他們時,我讓他過來,以防不測。我們低語一陣,認為不給錢,他不會讓我離開。唯一說話管用的人不露面了,再找誰呢?無親無故,誰會出面說句公道話?還要分辯嗎?給誰?街坊?能進城的都進城干活去了,街上幾乎不見人。有人又如何?天底下有不咬人的狗……口下著了,就得賠償。你有工作,有收入。不要你錢要誰錢!多說無益,越抹越黑。不給,他們去找你,扯橫幅,堵門……刺青。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想輕易脫身是不可能了……如果開始不是這樣,不告訴他姓甚名誰,不告訴他工作單位,不給他手機號碼,不來送他,讓治安警察來解決,會有如此困局?我只想息事寧人,不愿擴大影響,反被利用,讓人得寸進尺,逼進死角。
三五百已經不少。男人不接受,出口五千。同事斡旋,費盡唇舌。男人最后勉強接受兩千。無奈,讓同事轉手給他。
置身胡松堂威嚴高峻的街門前,我以鄙視的目光瞥他一眼。他低頭數錢,數完也不抬頭,似乎怕人看見。
事件發(fā)生時,萌萌1歲6個月,身高35厘米,身長46厘米,體重5公斤,屬小型犬,無咬人記錄。
孩子10周歲,讀三年級。
愿他無恙。
萌萌卻出現后遺癥。只要遇到那個年齡段的孩子,看見他們奔跑,聽到他們歡笑,便警覺而畏懼地遠遠站住,要么躲過,要么繞開。
它記得自己害怕,也記得我們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