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他永遠(yuǎn)不是老婆的對手
余婷一直不喜歡寧顯赫自卑。說了他很多次,他不服氣:“我怎么自卑了?”
有時候在單位,寧顯赫受欺負(fù)不敢吱聲時,也會想起老婆的話??墒亲员坝植皇鞘裁创竺。人啦涣巳擞蛛x不了婚。
有一天,家里相機(jī)內(nèi)存卡里的重要資料不小心被誤刪了,寧顯赫去電腦城做數(shù)據(jù)恢復(fù),看到余婷和另一個男人不堪入目的自拍。他的頭“轟”一聲就大了。
這個男人他每天都在墻上看到。一進(jìn)公司就是他們的企業(yè)宣傳墻,他笑得儒雅動人。寧顯赫只是一個國有企業(yè)最卑微的職工,而孫志,是他上司的上司,是他平時連邊都夠不著的大人物。
暴怒、震驚、絕望,各種情緒像五顏六色的油彩被攪和在一起,最后變成墨綠色沼澤,把寧顯赫的心深深地吸進(jìn)去,連呼救都不能。
回去的路上,寧顯赫一直在恍惚中思索這件事。
離婚?不能,他們的孩子才8歲。而且他真心喜歡余婷,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賤賤地開心。裝傻?也不能,這種行為聽起來充滿智慧但有悖人性啊。
他決定和余婷好好談?wù)劇?/p>
進(jìn)門之前,寧顯赫在憤怒之中做了一件他當(dāng)時覺得特正義的事兒——打電話到紀(jì)委告那王八羔子包養(yǎng)二奶。紀(jì)委問他有什么證據(jù),寧顯赫嚇得把電話掛了。
晚上回到家,寧顯赫艱難地張口了:“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準(zhǔn)備怎么辦?”
余婷停頓了兩秒,繼續(xù)吃飯。寧顯赫沉不住氣,放下碗筷盯著她,一副逼她接招的架勢。余婷只好皺皺眉頭淡淡地回應(yīng)他:“這句話應(yīng)該我問你吧?!?/p>
寧顯赫被嗆回來,他永遠(yuǎn)不是老婆的對手。以前他覺得這是幸福的事,老婆伶牙俐齒、巧舌如簧、氣場強大。此刻,他開始想扇她耳光。
“我問的是你!”他大聲吼。余婷被嚇了一跳,扔下筷子:“那你說怎么辦?”
“看這樣子是不準(zhǔn)備和他斷了?”余婷沒吱聲。
“他是在玩你的!他怎么可能要你!”
“你說什么?”余婷很吃驚。
“他怎么會要你?。∧悴幌胂胨鞘裁慈?!”寧顯赫重復(fù)了一遍。
余婷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
“他都可以給你當(dāng)?shù)耍∷屑矣锌诓豢赡茈x婚!他那樣的人能有什么真心,他能接觸的漂亮女人數(shù)不勝數(shù)!”
余婷忍不住回敬道:“你又不是他!”
寧顯赫的怒火燒得他頭發(fā)稍兒都快著了。余婷也很羞憤。從這一瞬間開始,兩人的斗爭開始變味。他們將不遺余力證實自己的正確性。
她憑什么不珍惜他
余婷從海南出差回來,拎了個名牌包。她一進(jìn)門就毫無羞恥感地把它放在鞋柜上,大大的LOGO格外招眼。
寧顯赫趕緊去翻網(wǎng)上報價,這個包包值三萬多塊。很顯然,如果不是動了些許真心,孫志不會舍得送這么貴重的東西給她。現(xiàn)在的男人都比猴兒還精,何況成功男人。
冷戰(zhàn)數(shù)日的兩人迅速開火。寧顯赫大聲喝問:“你還要不要點臉?”
余婷站在衛(wèi)生間卸妝,沒任何動靜。寧顯赫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失了底氣。
他轉(zhuǎn)為冷嘲熱諷:“你出去賣了幾天肉,換了個包回來?”
余婷冷笑一聲:“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說他不可能離婚嗎?他離了?!睂庯@赫怔了一下。他不能敗。他繼續(xù)大叫:“離婚能是因為你嗎?別做白日夢了,你算老幾!”余婷說:“他早離了,是不是因為我,我知道就行了,沒必要跟你匯報?!?/p>
寧顯赫簡直要抓狂了。她的價值在其他男人那里得到提升,他想也許他現(xiàn)在必須做的應(yīng)該是卑躬屈膝把她哄回來??墒嵌嗝床桓市?!世界上那個叫道德的東西死哪去了!
“別忘了你還沒離婚,他這樣的狗官……”余婷打斷他:“憑什么你以為就你一個人真心,別人都虛情假意?”
寧顯赫愣在那兒。難道不是這樣嗎?孫志是一個在天上的男人,他只要想搞婚外情不是太容易了,怎么會珍惜余婷?而他寧顯赫為了她,放棄自己山東的父母,在這兒跟個倒插門女婿一樣住岳父母隔壁;放棄了較好的工作,在這個國企里拼死拼活;他追她5年,自從有了她,從未對其他女人動過心。世上還有幾個男人能做到這些,她憑什么還不珍惜他?
晚上余婷把孩子送到姥姥家,又要出門。寧顯赫扔下一句:“你就作吧,有你后悔的一天!”余婷折回來,傲慢地問:“我后悔什么?”他在那一瞬間真想殺了她。
每一拳都沒打中七寸
余婷周末公然不回家。第二天早上,她一進(jìn)門寧顯赫就發(fā)飆了:“是不是跟他過夜去了?”
余婷不耐煩:“加班?!睂庯@赫說:“呸!跟他過夜就過夜,干嗎不承認(rèn)?怕他將來不要你,給自己留后路吧?”
余婷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我承認(rèn)這件事我有錯,但是咱倆確實合不來。離婚吧,對彼此都是解脫,也省得你整天像個瘋子?!?/p>
“離婚?你可想好,別找不到下家又后悔!”余婷不吭聲,清理了些東西就到隔壁父母家住下了。寧顯赫真的快瘋了,明明是她錯了,怎么倒成了她振振有詞?如果她現(xiàn)在回來,匍匐在他腳下求得原諒,他會給她一次機(jī)會??墒鞘澜绺静话此南胂筮\轉(zhuǎn)。
站在道德高地的他怎么能便宜這對狗男女?半夜,越想越生氣,寧顯赫沖到丈母娘家砸門:“開門!出來好好談?wù)?!”鄰居不堪其擾叫來保安,保安勸寧顯赫先回去睡覺。寧顯赫像只氣蛤蟆,肚子被惡氣脹得越來越大。睡不著,他干脆上網(wǎng)把這事捅破。
丑聞馬上鬧得滿城風(fēng)雨。
第二天寧顯赫要開會,孫志要來親自主持會議。頓時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看向?qū)庯@赫。他只好低頭出去抽煙。
作為一個男人,他簡直已經(jīng)窩囊到了盡頭。他決定整孫志。
次日晚上,寧顯赫把老婆和孫志不堪入目的相片發(fā)送到紀(jì)委的電子信箱,實名舉報。然后紀(jì)委打電話來要核實情況,讓他過去一趟。他帶著滿腔悲壯去把事情前前后后說了一遍。
但是孫志沒有經(jīng)濟(jì)問題,而且馬上就要內(nèi)退,是他自己申請的,他沒想升官。
寧顯赫氣瘋了。他每一拳都沒有打在七寸上。作為一個認(rèn)死理的人,寧顯赫那么想贏,他跟自己較了這么久的勁,卻一直在輸。
臨下班時,上面又傳達(dá)了文件,是孫志簽名的紅頭文件。寧顯赫看著他的名字,把文件撕碎了。
傍晚寧顯赫一個人在路邊等公交,他坐在上層的第一排座位上。霓虹燈慢慢亮起來,蜿蜒的街道在他面前逐漸恍惚,像水草一樣隱匿進(jìn)建筑物。
世界出現(xiàn)了一些奇幻的影像,是非曲直,都模糊了面容。
什么道理都是笑談
婚最終還是要離。余婷擬協(xié)議,寧顯赫等著簽字。他料定她會后悔,但也唯有這樣才能對她進(jìn)行報復(fù)。他必須讓她看清世界的殘酷??蔀槭裁矗约盒睦镆策@么痛?
晚上加班,同事老北跟寧顯赫到大排檔喝酒,寧顯赫“嗷嗷”地哭。
老北嘆氣,問:“還想和好不?”
“現(xiàn)在滿世界都知道了,還怎么和好?”
老北神秘地對他說:“你老婆對孫志,根本就沒半點真心?!?/p>
老北說他有一次到省里開會,孫志也在。他跟余婷在會議室外面的走廊吵架。他讓余婷離婚,余婷怒道:“我有病啊,你這么大年紀(jì)我嫁給你等著伺候你???”當(dāng)時老北和另倆同事都震驚了。同時他們對孫志也刮目相看,雖然位高權(quán)重,卻沒什么錢,連情人都敢這么說他。
“你們怎么能走到這一步呢?余婷這人我了解,她是個小孩性格,可能就是貪玩,婚外情算什么事兒,只要不鬧得路人皆知,至于離婚嗎?”話糙理不糙。寧顯赫仔細(xì)地回憶他們的爆發(fā)。他激怒她,好像是因為他說孫志不會要她。
在那個時刻,那是他的真實想法,不僅僅是為殺她威風(fēng)。他為什么會篤信孫志不要她呢?他忽然想起余婷老責(zé)怨他自卑。她說:“這是你性格上很大的一個缺陷,你覺得它很小,那是因為沒遇到事兒??赡芤患笫吕锩?,它會起決定性作用?!?/p>
夫妻之間,較量無處不在。他們都想贏,都想證明自己才是對的。
第二天是周日,早上余婷來敲門,送離婚協(xié)議給他過目。協(xié)議寫得很認(rèn)真,連家具都有了歸屬。他悲傷地看著她,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這并不是彼此的本意。以前寧顯赫以為自己擁有正直的品質(zhì),原來不過是蠢,是比任何人都倔強地希望世界按照他們自己認(rèn)定的道理旋轉(zhuǎn)。
其實對這個世界來說,什么道理,都是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