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藍紫 自由作家。喜歡古典文化,這萬里青山,時光似水擋住了青山路,我愿撲地為橋,引人渡水近青山。若有人踏上了我的橋,而靠近了青山,我當是幸福和幸運的。
公元1091年,要離開杭州入京的蘇東坡,給一個舍不得他走而痛哭的朋友寫了一首詩:“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故將別語惱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落花已逐回風去,花本無心鶯自訴。明朝歸路下塘西,不見鶯啼花落處?!边@句“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驀地讓人想起仙凡旦暮的情事來。
也許是神仙生活太寂寥,于深山古樹清潭幽穴孤獨自處,任世間幻變,寂然太虛;或獨居無限時空,手握滿天繁華,一顆心卻堅硬冰冷。修行,從一處人間的孤獨走向一座宇宙的孤獨。于是,格外容易被人世有情的一個小舉動打動,碎裂千百年積重的堅硬。所以中國的仙女妖精分外多情,不似世外仙姝,更似閨中春愁思凡女。
七仙女來到人間,遇見了偷她衣服的牛郎,便觸動情腸;白娘子走出深山洞府,遇見給她一把傘遮擋風雨的人,于是被打動了。心頭一暖,修行毀于一旦間。
可,那又如何。
若故事沒那么多意外迭起,她們大可在人間嘗盡情味甘美,待人間之人歸土時,回到仙界天山或幽林洞府,過百年,再來人間尋一世情。在人間那一場死去活來的愛情,其實不過是她們枕手看天地人間時,偶爾想起的幾日做人的情分罷了。
于她們而言,這些遇見即便美如仙葩,也不過是千年時光里一段小插曲而已。而百年之人看不到千年之人的后來,如只活一日的蜉蝣看不到四季風景;四季更替不曾在乎蜉蝣的心情,那千年之人又怎會念念不忘與百年之人的這段小插曲呢?
所以蘇東坡說,離別時不必多敘傷心話,不過是想看佳人梨花帶雨的美而已。落花隨風而逝,那些離別的悲傷只是黃鶯自訴的心事。哪天再來,早不見了這鶯啼花落處。所以他看淡聚散,笑言離合,不訴離殤。
如果可以永生,人間的悲歡離合自會變得疏冷??扇碎g沒有永生,唯有每個血肉之軀在離別處哭得梨花帶雨,他年歸來必物是人非,此刻怎禁得住一生不見?
所以七仙女縱知自己可以永生,但眼前這個相愛一場的人卻要就此不見,她怎會淡然而去?遇見一個傾心相付之人,才能打發(fā)漫長的寂寞時光,也因此,七仙女才會以仙骨之身珍惜這旦暮的相遇,糾纏出一年一度的七夕重聚。而白娘子情愿被壓雷峰塔下,也想要去救許仙一場,不放棄這一世難得的相遇。
不是不知放棄了,自可另有奇緣,但終究在愛過的旦暮之間躊躇不去。
人世有情,所以讓仙子頻頻眷顧;人間有愛,所以讓人在一場場分別里依依不舍。人以有限的生命與仙人相遇在無限的時間,那微末的人世之情如一個個小小的鳥巢構(gòu)筑在時空交錯的枝柯間,讓這空曠的時空有了一抹動人的色彩、一聲黃鶯的鳴啼……
茶道有言:一期一會。一生只有一次緣分,所以珍重,這細末微情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