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軼璐
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李清照被稱為最偉大的女詞人。她之所以有如此卓越的成就與她的出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是北宋文學(xué)家,當時是受人尊重的知識分子,長期以來都從事教育工作,曾擔任山東鄆州教授(宋代中央和地方的學(xué)校設(shè)有教授,主管課程和考試具體事務(wù))——好比現(xiàn)在一個地級市的教育局局長,為人正直清廉。李清照的母親也善于作文。在這樣一個顯赫的名宦之家成長,李清照自小就受到文學(xué)藝術(shù)的熏陶,于是她懂得如何細致入微地感受生活帶來的樂趣,這使得她擁有了獨特且濃郁的詞人氣質(zhì)。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如夢令》這首憶昔詞,雖短小卻精湛,初聞總覺得像作者隨口發(fā)出的感嘆,當你細細體會,便會發(fā)現(xiàn)作者惜字如金,每個字都用得恰到好處。以“常記”一詞開頭,不僅直接表明是在追憶,更讓人不由得想問,究竟是怎樣的記憶?有著怎樣的歡樂?時時記起一個“誤”字與前面的“沉醉不知歸路”相互呼應(yīng),他們多沉醉才不小心把船劃到藕花深處?我們大可閉上眼睛想象這是一幅怎樣的場景:優(yōu)美的湖面,潔白的荷花,怡人的晚霞,連水鷗和白鷺也忍不住要從荷葉當中飛起來湊個熱鬧,十六七歲的少女,泛舟穿行在荷花叢中……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除了不凡的家世,就連她的愛情也是那么令人羨慕。中國古代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李清照與風度翩翩的少年趙明誠兩情相悅,是知己亦是良朋。兩人伉儷情深,常常一起收集整理古籍和把玩金石文物。如此的般配,這樣的愛情就是天賜良緣,在夫君遠行之際她作了這首《醉花陰》: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全詞把客觀的環(huán)境和詩人內(nèi)心的情感交織在一起。一邊是瑟瑟的秋風吹打著凋零的菊花,另一邊是作者憂愁的容顏。兩個瘦弱的場景相重疊,加重地表現(xiàn)出作者飽受相思之苦的愁緒。表達思親,卻沒有直接寫相思之苦,而是用了敘事的表達方式,描繪出自己的愁苦。清代陳世琨在《云韶集》中贊賞:“無一字不秀雅,深情苦調(diào),元人詞曲往往宗之?!?/p>
也許在現(xiàn)代,這美麗的愛情故事結(jié)局應(yīng)該是——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缮趧觼y的年代,朝中黨群紛爭,讓他們不得不分開,從此只能隔河相望。公元1127年,金人南下,北宋滅亡,宋高宗南逃,立國南宋,兩人也被迫逃離。在南宋建立的第三年,趙明誠被派去湖州接任太守。一天夜里,城里發(fā)生叛亂,趙明誠不但沒有指揮對抗叛亂,反而逃走。這讓李清照感到失望和羞愧。公元1128年,兩人逃亡來到烏江,途經(jīng)當年西楚霸王項羽兵敗自刎的地方,李清照吟作了《夏日絕句》: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僅有二十字,卻如此鏗鏘有力,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何等的纖弱又是何等的剛強。詩中透露出她追隨楚霸王的精神和氣節(jié),大膽地表現(xiàn)出她對茍且偷生的厭惡。是“不肯”,而非“不愿”“不去”“不想”“不能”,這是一種不屑的態(tài)度,是“士可殺不可辱”的霸氣。死有輕于鴻毛,亦有重于泰山。這嬌柔細膩的女子竟比堂堂七尺男兒理解更為深刻,實在是“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
趙明誠聽過此詩,羞愧自責,郁郁寡歡,一蹶不振,最終在顛沛流離的路途中病倒。公元1129年,49歲的趙明誠撒手人寰。夫君離去后,李清照悲痛萬分,心力交瘁。
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晚年的李清照,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或許是上天在嫉妒她的美貌和絕世的才氣,又或許是上天為了以此激發(fā)她無窮的藝術(shù)才華,想讓她發(fā)出更多的心聲之言,才讓她落得這般境地。在無數(shù)次痛不欲生中,她奮筆疾書《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凄凄慘慘戚戚”,多有音韻節(jié)奏,但李清照在作這首詞的時候恐怕無心思考何為音律美,何為韻律美了,不過是自言自語似的抒發(fā)自己的孀居之苦,亡國之恨罷了。“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是她對苦悶生活的宣泄,一字一句都淋漓盡致。
犀利姐:未見如此無顧忌
李清照是一敢愛敢恨的女子,年少時的她太敢愛了,于是宋人王灼說她:“作長短句,能曲折盡人意,輕巧尖新,姿態(tài)百出,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藉也?!保ā侗屉u漫志》卷二)晚年的她又太敢恨了,以至于讀到她的任何詞作幾乎都只看得到她痛苦的靈魂。
這種個性,在李清照所著《詞論》中也表現(xiàn)得頗為明顯。她說柳永詞“詞語塵下”,太世俗化、太俚俗、情趣低;說蘇軾詞“皆句讀不葺之詩爾,又往往不協(xié)音律”;說晏幾道詞“苦無鋪敘”;說秦觀詞“專主情致而少故”,即有情趣,無實在……像這樣的女子,在當時社會和詞壇,也夠得上“犀利姐”的稱謂吧。
與眾不同的性格和跌宕起伏的經(jīng)歷,令李清照的人生如一尊藝術(shù)品。她終歸是幸運的,盡管她是一“弱女”,甚至可以說是一“苦女”,但無可否認她是一“烈女”,更是一“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