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江波

清代嘉慶年間，揚州城。這天清晨，一名茶樓伙計匆匆趕來，氣喘吁吁地對趙信說：“掌柜的，不好了，紫館的人打進我們紅館茶樓來了！您趕緊過去看看！”

趙信聞報，氣憤地說：“豈有此理！又是紫館的人在鬧事？我這就去茶樓看看！”

在揚州城中心，有一處典雅古樸的茶樓。茶樓中間隔著一條過道，左右兩邊建筑布局相似，分別由趙信和袁誠兩人經(jīng)營著。因左邊建筑以朱紅色為主色調(diào)，右邊建筑以紫黑色為主色調(diào)，故被稱為“紅館”和“紫館”。奇怪的是，雖說是兩家茶樓，但都掛著“天下第一茶”門匾。

“天下第一茶”大有來頭，有一年乾隆皇帝南巡路過揚州，到這家揚州城最有名的茶館喝茶，最后龍顏大悅，稱贊所品之茶乃是第一好茶，最后賜名“天下第一茶”。茶樓是由趙信和袁誠的父親合作開創(chuàng)，在獲賜“天下第一茶”之后，聲名遠播。只是后來趙、袁兩家鬧了分歧，茶樓由此一分為二，但“天下第一茶”這塊招牌的真正歸屬，卻一直沒有解決。

趙信趕到茶樓，看到自家“天下第一茶”的門匾已被砸掉，袁誠領(lǐng)著自家茶樓的伙計，氣勢洶洶地左沖右打，茶樓里亂作一團，還有兩個伙計被打得鮮血直流。

“住手！”趙信氣憤不已地說，“袁誠，你別欺人太甚！”“喲，趙掌柜來了！”袁誠看到趙信來了，擺擺手讓紫館的人停手，“還是那句話，‘天下第一茶只能有一家，而且只能姓袁！”

趙信一甩衣袖，氣憤地說：“如你還繼續(xù)蠻不講理無理取鬧，我趙信將奉陪到底！”

話音未落，伙計領(lǐng)著一班捕快趕了過來。見此情景，捕頭朗聲說：“趙掌柜和袁掌柜，請隨我到府衙一趟！”趙信望了袁誠一眼，說：“好！我們?nèi)ジ?，總歸得有個說理的地方！”

府衙之上，唐知府已等候多時。唐知府讓二人坐下，說：“據(jù)我了解，你們兩家是世交，你們也曾是好友，但自從你們兩家因爭利爭名而分道揚鑣，如今，‘天下第一茶不復(fù)存在不說，你們還常常刀戈相見，‘天下第一茶已淪為笑柄，你們何須爭個你死我活？”

趙信跪下道：“府臺大人，‘天下第一茶乃是祖上留下的基業(yè)，故得盡一切可能保證‘天下第一茶稱號。只是他袁誠蠻不講理，說‘天下第一茶歸他獨有，才有了后來的沖突……”

袁誠也急忙“撲通”一聲跪下道：“府臺大人，論茶樓之人氣和財力，今日我紫館更勝他紅館一籌，故而‘天下第一茶歸袁誠所有更合理一些……”

他們在府衙之上你一言我一語，惹得唐知府極其不悅。唐知府猛拍驚堂木：“衙門之上，豈能亂來！你們說此事該如何了結(jié)？”

袁誠腦袋轉(zhuǎn)得飛快：“小的倒是有一解決之法，以斗茶的勝負決定‘天下第一茶招牌的歸屬，乃是最公平合理之辦法！”

唐知府略一沉吟，說：“此法子不錯！趙掌柜，你認為如何？”

“好！斗茶就斗茶！”趙信爽快地說，“這樣吧，由犬子趙長青代表紅館斗茶，紫館也推選出一位代表參賽?！壁w信跟袁誠相識多年，深知袁誠制茶的功力，憑自己的實力，難握勝券，故讓制茶功力與自己相差無幾的兒子出戰(zhàn)，趙信料定袁誠定然不好親自應(yīng)戰(zhàn)，如此一來趙家勝算就大了一些。

袁誠說：“既然趙掌柜不肯親自出戰(zhàn)，那袁某也不能以大欺小，紫館就由小女袁夢出戰(zhàn)！”

唐知府于是說：“那斗茶時間就定在十天后，地點就在茶樓，本府會請出德高望重的秦河老先生任裁判，屆時我也將在現(xiàn)場監(jiān)督。”

趙信和袁誠點頭同意。

回到家中，趙信和袁誠閉門不出，各自在家特訓(xùn)趙長青和袁夢。

轉(zhuǎn)眼十天已過，眾多茶客、看客把茶樓擠得水泄不通。趙長青和袁夢面對面正襟危坐，在他們邊上坐著本次斗茶的裁判秦河老先生，還有唐知府以及袁誠、趙信。

看人已到齊，秦河朗聲道：“斗茶勝負的決定標準，還是按照老規(guī)矩，一看湯色，二看湯花。湯色以純白為上，青白、灰白、黃白則等而下之;二看湯花，看湯花之水痕，湯花泛起后，水痕早出現(xiàn)者為負，晚者為勝。”在眾人的喧嘩聲中，秦河宣布斗茶開始！

趙長青和袁夢對望了一下，接著進入緊張激烈的比賽之中。兩人旁若無人，開始燒水、搗茶、泡茶、洗茶盞、倒茶，全過程一絲不茍，神情莊重。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制茶完成，趙長青和袁夢將茶端到秦河面前。秦河認真地比較兩盞茶的湯色、湯花，最后把兩盞茶湯端到嘴邊，品了一下。

片刻之后，秦河嘆息道：“湯色、湯花兩家相差無幾，但皆不在最佳水準……茶是好茶，但與當年‘天下第一茶差之甚遠！”

看熱鬧的觀眾屏氣斂息，袁誠急不可待地問：“那結(jié)果如何呢？是不是我家贏了？”

“若論輸贏，你們兩個都是輸家……老朽今天奉勸你們，萬事以和為貴！若兩家能冰釋前嫌，重塑‘天下第一茶的輝煌，那將是天下茶客之幸，也是揚州之幸！你們好好掂量掂量！”秦河指了指趙長青和袁夢，說，“他們兩個年輕人倒是可造之才，前途無量。天付良緣，且珍惜吧……”聽秦河這么一說，他們臉一紅，立馬低下頭去。

秦河轉(zhuǎn)身跟唐知府耳語了一番后，唐知府宣布道：“今天斗茶，沒有輸贏，乃是平局！”話音未落，眾人嘩然。

“知府大人、秦公！我提議擇日再戰(zhàn)一局，一決高下，以解兩家曠日持久的恩怨！如果斗茶輸了，我不但讓出‘天下第一茶門匾，同時愿意讓出這半邊茶樓，保證不再與之發(fā)生糾葛！”袁誠作揖道。

袁誠暗忖，只要他不犯錯，斗茶必定不會輸給趙信。

唐知府最后說：“既然你們不愿和解，那繼續(xù)斗茶分出勝負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只是，趙掌柜是否同意呢？”趙信見狀，也忙作揖道：“我同意再戰(zhàn)一局，如若輸了，我愿退出牌匾之爭！”

斗茶結(jié)束，趙信拉著趙長青，一臉陰沉地趕往家中。剛進家門，趙信就狠狠地責問：“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以你制茶的功力，顯然可以制出更好的茶！”

“爹，是孩兒對不住您！是孩兒不想趙、袁兩家矛盾繼續(xù)激化，就事先和袁夢商量好了，只要平局……”趙長青接著說，“實話跟您說，孩兒私底下與袁夢已相戀一年多，已認定非她不娶?！?/p>

聽到趙長青的話，趙信更加惱怒：“造反了！竟與仇人之女相戀！今日起，你不準邁出房門半步，好好面壁思過！”趙信鎖好房門，讓家仆看守。

一連數(shù)日，趙長青悶悶不樂。幸好，趙長青平時與看守的家仆關(guān)系不錯，他讓家仆去打探袁夢的情況。家仆給他傳來消息，袁夢與他的遭遇相似，正被關(guān)在家中。

第十天，第二場斗茶會到來了。圍觀的群眾人數(shù)較之上次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次斗茶的兩位主角——趙信和袁誠端坐著，等到秦河宣布斗茶正式開始，兩人馬上緊張有序地進入制茶流程。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趙信和袁誠制茶完成，小心翼翼地將茶端到秦河面前。在秦河打開茶盞的瞬間，茶香幽幽襲來，沁人心脾，圍觀者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F(xiàn)場的老茶客忍不住對兩盞茶的湯色、湯花進行點評，頻頻交口稱贊。

秦河一絲不茍地觀察兩盞茶的湯色、湯花，再緩緩地送到嘴邊，隨后不停地點頭稱贊。

良久，秦河對著唐知府耳語了一下，接著緩緩地說：“從今天斗茶的過程來看，趙掌柜和袁掌柜都掌握了祖?zhèn)鹘^技，實在難得！斗茶結(jié)果先按下不提。在場的老茶客應(yīng)該還記得，由趙、袁兩家精制的茶湯混成一體，即是天下聞名的‘天下第一茶，今天我們不妨先重溫一下‘天下第一茶的魅力！”

秦河將兩家的茶，先后倒到一個大茶杯之上。剎那間，大茶杯里的茶湯立刻折射出純白發(fā)亮的光，而裊裊茶香使人更為陶醉……

眾人發(fā)出一片驚訝之聲，從未見識過“天下第一茶”的唐知府也驚嘆不已！在一片喧鬧聲中，秦河擺手讓大家安靜，隨后朗聲道：“現(xiàn)在宣布斗茶的結(jié)果……”

話未說完，門外突然沖進來兩個年輕人，正是趙長青和袁夢。趙長青拉著袁夢的手，氣喘吁吁地說：“我們有話要說！知府大人、秦老前輩、爹爹和伯父，你們聽我說！我和袁夢情投意合，早結(jié)同心，請求爹爹、伯父拋除私怨，重拾舊好，讓‘天下第一茶榮光再現(xiàn)，同時答應(yīng)我與袁夢的婚事?！?/p>

“混賬！”袁誠怒不可遏，“袁夢你馬上離開這里！我袁誠絕對不會讓女兒嫁給姓趙的！”

趙信不甘示弱：“你這個敗家子！你休想娶袁家的女兒！”

唐知府禁不住嘆氣搖頭，但也無話可說，畢竟清官難斷家務(wù)事。

一直沉默的袁夢終于開口：“請爹爹和趙叔成全我們！”

袁誠更是惱怒不已：“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了！你滾出去！”

此時，趙長青突然從口袋里取出一包物品，將一半交給袁夢。袁夢會意，迅速跟著趙長青將那物品送到嘴里，隨后先后端過大茶杯，用茶湯送服嘴中物品。趙信和袁誠都覺得大事不好，但已阻攔不及。

“爹，孩兒不孝！伯父，長青對不住你！”趙長青說著，拉過袁夢的手，哀怨地說，“我和袁夢早已決定生死相隨，希望今日一死，能換來兩家和好如初，也能換來‘天下第一茶重修盟好……”

趙信猛然驚醒，對著茶樓伙計喝道：“快去請大夫！”

袁誠也趕緊使人去找大夫。就在眾人一片嘈雜聲中，趙長青和袁夢臉色開始發(fā)黑，隨后相繼倒下。

在焦急地等待大約一刻鐘之后，兩個大夫被請到茶樓。他們迅速查看現(xiàn)場殘留的斷腸草，隨即對兩位中毒者施救催吐。

就一會兒的工夫，其中一個大夫站了起來，驚訝地說：“太神奇了！按說斷腸草的毒性極強，足以致命，且毒性擴散極快，但這兩位病人在嘔吐之后，狀態(tài)卻在逐漸轉(zhuǎn)好！太不可思議了……”

聽到大夫的話，趙信、袁誠從悲痛中回過神來。

接著，大夫仔細詢問了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當聽到病人是用“天下第一茶”送服斷腸草時，大夫猛然說道：“《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寫道：‘神農(nóng)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本身就具有解毒功效，而‘天下第一茶又比一般茶湯更具效力，恰巧病人以此茶湯送服斷腸草，故而毒性解去大半，已不足以致命……”

話音未落，趙長青干咳一聲之后，竟然醒了過來。接著，袁夢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只是虛驚一場！趙信、袁誠二人都長噓一口氣，隨后扶著自己的孩子，喜極而泣。唐知府目睹這大悲大喜的場面，嘆息不已。

良久，等到趙長青、袁夢能起身之后，秦河問道：“兩位掌柜，現(xiàn)在可以宣布斗茶結(jié)果了吧……”

袁誠和趙信抬頭望了望對方，心領(lǐng)神會。趙信和袁誠站起身來，默默地握手，接著耳語了一番。隨后，兩人對著樓上樓下鞠躬施禮。禮畢，趙信感慨道：“唐知府、秦公、還有各位賓客，經(jīng)過今日大悲大喜，趙某學到了很多……從今天起，我趙信將與袁誠重修合約，紅館、紫館將合二為一，讓‘天下第一茶回歸，犬子趙長青與袁夢的成婚之日，便是‘天下第一茶再次面世之日！至于此次斗茶的結(jié)果，已經(jīng)不重要了！”茶樓中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和叫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