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煤和陽光之間
行走在煤和陽光之間
我羞于做一個手不沾煤的人
夜夜夢醒時冷汗涔涔
我誠懇地請求那些礦工兄弟們
接納一個曾經(jīng)和煤親密接觸的靈魂
行走在煤和陽光之間
我羞于與喝煤的血的人為伍
看見那些利欲熏心的刀子
在煤體上切割著他們的欲望
我常常疼得要痛哭失聲
煤雕塑了我倔犟的骨骼
陽光合成了我執(zhí)著的形神
行走在煤和陽光之間
這是我一生必須蹚過的命運
一粒長在我骨頭上的煤
十八歲那年
我的兩個兄長
不約而同地告訴我
男人的肩
可以扛得住一切
我就信以為真
以至于那天在掌子面
頂板突然下沉的一瞬
我竟毫不猶豫地用肩
去扛了一下
一粒煤由此乘虛而入
穿過我反應(yīng)遲鈍的皮膚
直接抵達我的肩胛
由于它和我的肩胛骨太親密了
連醫(yī)生也懶得再把它
和我的骨頭分開
我也只能無奈地縱容
這樣一粒煤
快樂地與我的肩胛
成為兄弟
很多年我沒有再用手鎬
去刨我熟悉的煤壁了
冷下來的熱血
靜如止水
一次酒后
我把頭耷在肩上充盹
那粒長在我骨頭上的煤
竟傳來鏈板機隆隆的
喧囂聲
謝三礦
十八歲的夢想遼闊無邊
在哪里落腳
都是遼闊的草原
羊有跪乳之恩
那個我游牧過青春的地方
我一生都會記著
一個和初戀一起擁抱我的煤礦
她的名字就叫謝三
在井下巷道里推著礦車
看著前面工友一扭一扭的屁股
慢慢地行進在一九八四年的夏天
夢想剛從高中畢業(yè)里起飛
就跌得灰頭土臉
我用力氣養(yǎng)活自己稚嫩的尊嚴
我用純樸邂逅一場轟轟烈烈的初戀
我用壓腫的肩擔起父母的負擔
我用自己挖出的煤
洗盡靈魂的鉛華
以及頭頂那一片藍藍的天
那里給了我一生的遼闊
多少年以后
我還能感受到
十八歲的夢想遼闊無邊
和我的礦工兄弟握手
經(jīng)過潘一東的廣場
看到我的兄弟
扛著一箱錨固劑
挾著幾根鋼釬
邁著氣喘吁吁的步履
七月正午的陽光
水銀瀉地般
傾倒在潘一東的廣場
我氣喘吁吁的兄弟
讓我想起一九八八年
我背負一袋水泥
經(jīng)過謝一廣場時
在陽光下彎著腰的青春
天空的藍沒有一絲雜質(zhì)
像我的兄弟純樸的微笑
那幾乎是我的每一個礦工兄弟
天然質(zhì)樸的象征
經(jīng)過潘一東的廣場
接過兄弟臂彎里
快要掉下來的鋼釬
抬著那箱錨固劑
穿過七月的熱浪
我覺得我們的手
正緊緊地握在一起
張友山:男,1966年9月生。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下過井,當過采煤班長,鉆機機長,辦公室秘書,現(xiàn)供職于淮南礦業(yè)集團潘一礦群眾工作部。有散文、詩歌300余篇(首)散見于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