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霏
生死清明,雨打淚滴;
不清不明,橋頭站立;
一清一明,霧開云低。
——題記
“清明”離我們不遠(yuǎn),因為它就在公歷4月5日前后,只要一輪寒來暑往,它便如期而至。那時的天有淡淡的煙云籠罩,鼻尖一吸便是滿腔水汽的濕意,一路的細(xì)雨,一路的清明。
街上來往的車胎下翻起的是死生橋間爛黃的陳泥,透過結(jié)霧的玻璃,看人世間男女匆匆而行。他們確乎是走過一遭了,老人眼圈淡淡的紅腫,小孩指間有白菊清白的淡香,中年人惘惘地走來走去,知否,魂歸何處?
清明,是印象中的“清”,清冷如雨,清冷如玉。
似乎每年的清明都要下點小雨。外婆會打著黑傘走在山頭泥濘的小道上,而我則牽著她的衣襟,路很長,一老一小就這么獨孤地伴雨而行,踏著前人傷痛的腳印。提腳,踩下去,將這份悲痛踩進(jìn)心里。就這么無言地走著,兩側(cè)是綠得滴墨的竹林,卻有那土黃的一條路格格不入地插了進(jìn)去,在混雜雨水與綠的土黃里,我看見了同樣格格不入的外婆的寂寞細(xì)瘦的背影。點點細(xì)雨飄進(jìn)傘間,仿佛親人的喃喃細(xì)語與愛撫。然而抬起溫濕的手掌,觸到的卻只是冷雨?!翱上Р辉诹恕鄙筋^傳來凄凄的哭訴,一縷青煙還在墳邊一株孤寂的枯樹邊繚繞。前行,回頭;前行,回頭。終是這一場細(xì)雨成全了一次又一次的不愿離去。
站在墳前,仍是雨、哭泣與遮天蔽日的綠,外婆小心地拂去墨色石碑上蒙著的一層如毛細(xì)雨,同時悄悄用臂膀掠去眼角的淚滴。只是一方矮墳,為何就成了難以跨越的鴻溝?為何生死如此沉重與疼痛?短短幾年,我經(jīng)歷了好幾次生死訣別,感受到了深及骨髓的疼痛,也觸到了一絲石碑的冰冷。我不知這疼痛與冰冷還要持續(xù)多久。我用冰冷的手撫上外婆的背,感到一陣熱潮穿過手掌。我此刻只想抱緊外婆,脫開那冷雨與石碑,逃離那泥地與竹林。只有擁緊真實的骨血,我才能意識到生命其實是滾燙的?!澳阕呗稽c。”我在心中默默地想。清冷如雨,如死亡;時間太快,太蒼涼。在這清明落雨的時節(jié),望著滿山不歇的云雨,只想道:一清,一涼。
清明,亦是新生的“明”,明若星光,明如朝陽。
“清明”其實離我們很遠(yuǎn),因為死亡終是未知,而人類總是懼怕死亡。外婆已年近古稀,頭發(fā)花白,耳不聰目也不明,每次我回去看她,她總是拉著我滿眼淚花,我總記得一句話,“我希望看著你們慢慢地長大”。我不知如何回答,不知如何面對這對死亡的恐懼,隔著皮囊能清楚看見靈魂在戰(zhàn)栗,其實我也怕,碑前碑后不過一拳的距離,走過這一拳卻要花費一生的精力。
而那次清明山頭上輕輕的撫背,我感到了熱量,生命的熱量與支持的熱量,就如史鐵生說的“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那樣。而對此,我們只有在此刻,在風(fēng)暴席卷之前,擁緊彼此,用身體的熱量焐熱別離的凄涼。人生難免一死,而現(xiàn)世才是我們裝扮的對象,不顧生死,不顧憂傷,我們要先好好地活一場。
清明落雨,節(jié)后晴朗,落完一陣雨,春天立馬就來到我們身旁。那條泥路,陽光下已變得清爽硬朗,腳印仍在路上,一路指向前方。兩側(cè)仍是要占據(jù)天地的竹林,它們向上生長,它們迎風(fēng)歌唱。
站在山上,煙云散盡,野花隨意地在山野間開放,我只想道:“一清一明之間有多少山水,一清一明之間就有多少日月,而云已散,花正開,清明間,春天就要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