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衛(wèi)東
一
郝陽到武漢開學(xué)術(shù)會議,見到幾個大學(xué)同學(xué)。大家多年未見,很激動。
有人提議去黃鶴樓,理由是黃鶴樓為江南四大名樓之一,是武漢的象征,不去黃鶴樓等于沒到武漢;有人建議去漢正街,說上大學(xué)的時候,漢正街就享譽全國,來一趟武漢,給老婆孩子買點東西;也有人說去新修的漢口江灘,看綿延十里江景,聽說花了幾個億,總書記都來過。意見不一。
這時郝陽的手機震了兩下,是短信,郝陽妻子夏敏發(fā)的:有事,會后速回。
郝陽知道妻子夏敏有些小心眼,怕郝陽來武漢去見大學(xué)同學(xué)林夕。上次和老路來武漢,郝陽喝多了,有一段小插曲,當時林夕也在場,夏敏知道后心里不痛快。
郝陽沒回短信,抬頭笑著說:大家先別急,來了武漢,晚上先到戶部巷吃小吃,熱干面、豆皮、湯包、魚糊管夠,我請客。吃飽喝足,明天再議會后去哪里。
晚上八點,郝陽帶著大家正在戶部巷蔡林記吃熱干面,妻子夏敏又發(fā)來短信:職稱評審有變,會后速回!
郝陽一口熱干面噎住嗓子,憋得上不來氣,見老路正喝著可樂,顧不上許多,搶過來連喝了幾口,一口面咽下,才緩過神。
郝陽和夏敏在一個單位,都管建筑工程質(zhì)量監(jiān)督。郝陽是監(jiān)督一科科長,負責(zé)整個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的在建工程。夏敏在監(jiān)督二科,是一般人員,協(xié)助科長負責(zé)市里西片區(qū)的在建工程。
郝陽大學(xué)畢業(yè)已十五年,現(xiàn)在是工程師職稱。按說郝陽學(xué)的專業(yè)對口,又是正規(guī)本科生,畢業(yè)一年后可以直接定為助理工程師,四年后評工程師,再聘任五年,就有資格參加高級職稱評審,但郝陽一直沒有參評。主要原因一來是工作確實忙,整個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的在建工程每年有一百多項,郝陽名義上是個科長,其實手下只有兩個兵。副科長張東峰比郝陽年紀大,來單位也早,資格老,對郝陽提為科長有意見,工作不積極,有時來有時不來,忙著拉自家生意賺錢,實際上只有郝陽和一位年輕人在干。有時候郝陽腦子里閃過評職稱的念頭,但事一忙,就顧不上了。二來評高級工程師要考外語,還要有論文、成果等等。郝陽負責(zé)建筑工程質(zhì)量監(jiān)督,主要在施工一線,不像在設(shè)計或科研單位工作,郝陽沒有時間和機會總結(jié),論文感覺沒法下手。加上每年省市評選的優(yōu)質(zhì)工程,都是對著施工企業(yè)的,工程的獲獎證書上不會有郝陽的名字。而且,有些工程比較大,有時三四年才完工,評的獎項周期長,郝陽覺得收集這些東西實在是麻煩。
但是, 最近幾年,郝陽漸漸感到高級職稱的重要性。
前年,市里成立了建設(shè)項目交易中心,要求所有建設(shè)項目都要進入中心進行公開招投標。為了評標,中心準備建立評委專家?guī)?。知道郝陽在市里建筑工程質(zhì)量監(jiān)管行業(yè)有名氣,點名讓郝陽報個人材料。
但過了幾天,中心主任親自給郝陽打電話,說郝科長,實在是對不起,你的業(yè)務(wù)水平?jīng)]得說,在全市是數(shù)一數(shù)二,我們也想讓你當評委。但市領(lǐng)導(dǎo)有要求,所有評委專家都必須是高級職稱,你的材料沒通過啊。
主任又說:郝科長啊,你抓緊評高級職稱,評上了,我把專家表親自給你送去!
郝陽大學(xué)同學(xué)老路,當年在學(xué)校和郝陽同桌,每次考試前,都厚著臉皮請郝陽吃土豆粉,求郝陽考試時照顧,能傳個字條什么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塌糊涂,差點沒畢業(yè)。但老路兩年前都評上了高級工程師,見人就發(fā)名片,經(jīng)常參加這個會那個會,吃得肚子滾圓。
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離家遠,郝陽有時忙起來,晚上不回來,住在開發(fā)區(qū)的宿舍,和妻子夏敏幾天見不著面。有一天晚上,郝陽從開發(fā)區(qū)回來得早,吃完飯,對著電腦,呆呆的,滿腦子想著職稱的事。夏敏洗漱完畢,穿著睡衣,躺在床上看雜志。
過了一會兒,夏敏伸出腳,踢郝陽。
郝陽不解,回過頭:怎么了?
夏敏沒說話,低頭依舊看雜志。
過了一會兒,見郝陽沒動,夏敏又踢。
郝陽有點煩,說:到底怎么了?有事就說!
夏敏把雜志一扣,臉一板:今天星期幾?
郝陽有點迷糊,想想,說:星期五,怎么了?
你說怎么了!夏敏有點生氣。
郝陽這才發(fā)現(xiàn)夏敏穿著紅色蕾絲內(nèi)衣,襯得臉紅紅的、脖子胳膊雪白。郝陽醒過神來,平時倆人都忙,郝陽回來的時間又不確定。星期五晚上,孩子去姥姥家不回來,倆人在家上演每周一次的固定節(jié)目。
但郝陽今天沒心情。職稱的事想來想去,感覺無從下手。
夏敏有些奇怪,問:你怎么了?不舒服?
郝陽嘆口氣:不是,正在想評高級職稱的事。
高級職稱!夏敏騰地一下子坐起來,興奮地喊道:我也評!咱倆一起評。
郝陽皺著眉:你攙和啥?
夏敏從床上跳下來,摟住郝陽的脖子:我怎么不能評?我也是正規(guī)本科畢業(yè),學(xué)的也是土建工程,咱倆一起評,一起漲工資。你想想,1+1=2呀!
郝陽被香水熏得頭暈,偏過頭換個角度一想,也有些興奮。是啊,夏敏也是正規(guī)大學(xué)生,畢業(yè)也十幾年了,學(xué)的也專業(yè)對口,工程師只比郝陽晚一年。如果兩人評上,漲工資豈不是雙份?
倆人被高級職稱刺激,提起了興致,固定節(jié)目還翻了新花樣。
二
評職稱必先從論文下手。
市里全力推進開發(fā)區(qū)建設(shè),每年工程很多。郝陽到幾個工地查了一些原始資料,漸漸理出頭緒。畢竟有底子,結(jié)合工作實際,寫了幾篇,修改后自己覺得挺滿意。
星期六,郝陽把幾篇論文都打印了一份,回家讓夏敏看,有點顯擺的意思。夏敏翻了翻,也覺得寫得不錯。
夏敏笑著說:郝陽,當年真沒看錯你,確實有才。
過了一會兒,郝陽正在衛(wèi)生間運氣,有點兒干結(jié),憋得臉通紅。忽然夏敏哎了一聲,聲音很大,嚇了郝陽一跳,以為出了什么事。
跑過去,夏敏沒事,手里拿著郝陽的論文,怔怔地說:郝陽,我的論文呢?
你的論文?郝陽沒反應(yīng)過來。
只有你的論文,我評職稱,也要論文??!
你的論文,不是你寫嗎?郝陽很奇怪,不知道夏敏什么意思。
夏敏抬起頭,一臉的黑云:我寫?
夏敏抬手指著陽臺:那好啊,被子你洗、飯你做、孩子你接送!
夏敏又說:明天星期天,你自己帶著孩子去奶奶那里吧,我在家寫論文!
郝陽知道夏敏說氣話,星期天夏敏不去母親家,老太太肯定又該問這問那,更麻煩。想想,試著問夏敏:要不,同時署咱倆的名字?
夏敏又想氣又想笑:郝陽,虧你整天看評審條件!評高級職稱,論文只能署一個人名字,第二作者不管用。
哪咋辦?郝陽撓頭,不知道怎么辦。
咋辦?好辦啊,你替我寫!
不合適吧?被人知道了不好。
怎么不合適?咱倆從事的工作一樣。你寫好,署上我的名字,誰也不知道。
郝陽還要說什么,夏敏一擺手,截住了郝陽的話頭。
郝陽只好又寫。熬了幾個通宵,分不同角度又寫了幾篇。寫到最后,實在沒啥可寫,郝陽只好上網(wǎng)參考了一些資料。但郝陽認真,不像別人大段大段地用,只摘相關(guān)的一點點,自己再一點一點換個角度修改完善,寫起來就費勁。
寫完,郝陽像大病一場,渾身無力。夏敏看了,心里說真是個呆子,這樣的論文,也就是評職稱用,有幾個人看?有多少學(xué)術(shù)價值?心里雖然這樣想,但知道郝陽認真、臉皮薄,沒說出來,買了排骨、蓮藕,給郝陽燉湯喝。
郝陽喝了幾碗排骨湯,恢復(fù)了精氣神,又趕緊查高級職稱條件,論文要求必須發(fā)表在有規(guī)定刊號的雜志,本市沒有,郝陽只好給同學(xué)老路打電話求助。
老路畢業(yè)后在省城一家企業(yè)工作,熟人多、路子廣。說是企業(yè),但帶有一點兒官辦性質(zhì),和各路神仙都有來往。有一次郝陽帶著幾家建筑企業(yè)老板出去考察工地文明施工,臥鋪票不好買,怕走不成。郝陽給老路打電話,老路說沒問題,全包了。郝陽帶人到了省城,老路安排大家在站前一家飯店吃了飯,酒是一水兒的三十年汾酒,煙是軟中華,菜里有蟹有蝦。后來老路帶著進了站,就在站臺邊上一間屋子里,有兩個鐵路人員現(xiàn)場打票,每人一張臥鋪,而且下鋪挺多,讓郝陽很有面子。
老路說:哎呀大班長,你的指示必須落實。你寫的論文,水平肯定沒得說,當年你就是系里第一才子啊。不過,丑話說在頭里,現(xiàn)在發(fā)表論文,不但沒有稿費,還要給雜志社交錢。
老路電話里嘿嘿笑了:錢少了我就給你出了,錢多了你家弟妹管得嚴,小金庫里錢不夠啊。
郝陽當年評工程師的時候?qū)戇^兩篇論文,沒交過錢。后來忙于工作,沒再寫過論文。心里說自己辛辛苦苦查資料、熬通宵,頭發(fā)都掉一大把,電錢、煙錢費了多少!現(xiàn)在不但沒有稿費,還要反過來給雜志社錢,真是奇怪!
郝陽說:老路,想訛我吃飯明說,別開玩笑!
老路說:天地良心!真是要交錢,也就是你的事,別人燒香還摸不著廟門啊。你說的論文不交錢,都是過去的事,現(xiàn)在沒有錢,你寸步難行、什么也辦不成。
郝陽聽老路口氣不像開玩笑,想想和老路的交情,大學(xué)里上下鋪的兄弟,一張課桌上了四年學(xué),一個飯斗里吃飯、伙用飯票,斷不會說謊騙自己,而且老路已經(jīng)評上高級工程師,知道路數(shù),有不少事情,還要向老路指教。
郝陽狠狠心,說:交就交吧,多少錢?
老路說:不定,省一級,大概每篇800元左右,篇幅長了,還要加價。另外還要請人吃個飯啥的,也要花一些錢。不信你上網(wǎng)看看,明碼標價。
郝陽心里一驚。郝陽寫了六篇,三篇是自己名字,三篇是妻子夏敏名字,六篇就是近5000塊,加上請客吃飯以及加價,要不少錢。這相當于兩個月工資,郝陽有些猶豫,晚上躺在宿舍翻來覆去睡不著。后來郝陽又一想,評上高級工程師,不說別的,如果能進市建設(shè)項目交易中心專家?guī)?,評一次標最少500元,一些大標有時一整天,能發(fā)1000元。用不了幾個月,錢就回來了。再者說,錢就是讓花的,如果花錢能換來職稱、換來面子,物有所值。想通了,郝陽覺得心情一下子平和了。
郝陽說:老路,那樣吧,論文電子版我發(fā)給你,請客和論文費最后花多少,我一并打給你。
過了幾天,老路打來電話:說班長,有個事和你商量。
郝陽罵道:有屁快放!你啥時候這么客氣過?
老路說:你發(fā)來的論文太多,六篇落實了四篇,還有兩篇真弄不成。
郝陽不聽,說:弄不成也得想法弄!
老路說:班長啊,你看,省里的專業(yè)雜志就兩家,總不能變成你家的專號吧?再說,評高級職稱,論文一般要有一篇質(zhì)量高一點的,作為鑒定論文,寫到評審簡表上。咱省雜志的水平你應(yīng)該知道,雖然有規(guī)定刊號,但實際咋樣你更清楚。要有更高層次的雜志社刊登,評審時通過的可能性更大。
郝陽不知道怎么辦。整天埋頭忙業(yè)務(wù),對這些一無所知。
老路說:找別人幫忙??!
郝陽說:你還不能辦的事,誰能幫忙?
老路說:呵呵,我說了你可別急。要不,找你的老相好林夕試試?
郝陽急了:滾!再說不理你。
老路嘿嘿一笑:讓你別急嘛,林妹妹大學(xué)畢業(yè)后,考上武漢大學(xué)研究生,后來留校。武漢的高校有多少??!別說“211”高校,“985”高校也有好幾所。每個學(xué)校都有學(xué)報,檔次多高,夠你評職稱用了。我當時有一篇論文就是聯(lián)系林夕發(fā)的。
郝陽猶豫了幾天,不知道該不該給林夕聯(lián)系。從郝陽心里本意來說,是不愿意讓林夕幫忙的。這么多年沒見、沒有聯(lián)系,現(xiàn)在要發(fā)論文、有事要辦了才聯(lián)系,多少有些不自在。有幾次郝陽拿出手機,號碼都撥了一半,又趕緊掛斷。一連幾天,林夕瘦胳膊瘦腿、風(fēng)一吹就倒的“林妹妹”樣子,一直在郝陽眼前晃。
郝陽想了一圈,不找林夕幫忙,也沒別人可以幫忙。晚上躺在宿舍床上,郝陽換個角度又想想,不就是幫忙發(fā)論文嗎,當年林夕和自己分手,是林夕先提出的,屬于和平解決,沒有后遺癥。
郝陽說服了自己。面子能值幾個錢,其實把心態(tài)擺正,也就是老同學(xué)之間幫個忙,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郝陽沒打電話,編發(fā)了個很長的短信。郝陽想,先不通話,若林夕真是不愿意幫,也不至于太尷尬。
很快,林夕回了短信:可以。
一會兒,林夕又發(fā)來短信:見人發(fā)稿。
三
上大學(xué)的時候,郝陽和林夕相遇,純屬偶然。
郝陽在土木工程系,位于學(xué)校西區(qū),也是老校區(qū)。林夕在中文系,位于學(xué)校東區(qū),屬于新校區(qū)。東區(qū)西區(qū)之間,隔著一條河,一座水泥橋連接。郝陽平時上課、生活,主要在西校區(qū)。
郝陽的大學(xué),原是一所省屬大學(xué),主要是理工科專業(yè),沒有中文系。后來,幾所大學(xué)合并,當?shù)厥蓄I(lǐng)導(dǎo)乘機到省里運作,把當?shù)氐囊凰髮?、一所教育學(xué)院都合了過來,校區(qū)擴大了不少,學(xué)生有一萬多人,加上教師及家屬幾千人,就是一個小社會。
大二的時候,學(xué)校合并一周年,準備隆重慶祝,搞了很多活動,其中一項重頭戲就是組織一臺文藝匯演。
郝陽的土木工程系,有文藝細胞的人少,勉強報上去的幾個節(jié)目,在預(yù)審時都被斃掉了。后來學(xué)??紤]到各個系都要有人參與,體現(xiàn)學(xué)校合并后的和諧統(tǒng)一,給郝陽的班下了一個任務(wù)——配景。班上幾十個人,在前面女聲獨唱時,排列整齊,站在后面臺階上,手捧鮮花,隨著韻律,或左擺或右擺,需要和聲時,一起“啊啊”地配合。
排練的時候,林夕來了,站在前面獨唱。林夕個子高高的,特別瘦。因為個子高,顯得腿長胳膊長,細得像麻桿。五官也不突出,因為不是彩排,沒穿演出服,只是一身普通的運動裝。
但林夕皮膚白,一白遮百丑。林夕皮膚晶瑩透亮,臺上的燈光強,打在臉上,襯得林夕皮膚特別干凈。
林夕雖然瘦,但音域很寬,音色很好,唱得很動聽。郝陽在隊伍邊上站著,聽著林夕唱,心里感到很奇怪,這么瘦的人,吃啥靈丹妙藥,中氣咋這么足?
林夕要求完美,帶著大家一遍一遍反復(fù)地練。時間長了,有人吃不消。老路站在最后一排,排練中間說怪話:我們不就是個陪襯嗎?連個綠葉都不是,還值得這么認真!節(jié)目表上連土木工程系名兒都沒有,練這么起勁干啥?
林夕聽見,忍忍沒吭聲。最后和聲時,老路故意搗亂,大家都唱完,老路偏慢半個音,而且聲音還特別響、特別怪。
林夕氣得不行,受不了這樣的委屈,回過頭看,老路把紅色幕布拉過來,圍在脖上,做了個怪臉,氣得林夕流著淚跑了。
郝陽是班長,負責(zé)合練的事,趕緊追。一直追到東校區(qū)門口,郝陽才把林夕截住。郝陽一直勸,林夕仍淚水漣漣。
郝陽沒招了,說:要不這樣吧,我請你吃土豆粉吧。
東校區(qū)門口的土豆粉很有名。砂鍋里棒子骨熬制的濃湯,咕咚咕咚滾著,依次下入海帶、面筋、肉圓、土豆粉、菠菜或生菜,出鍋時,撒小蔥或芫荽。能吃辣的,再加胡椒粉或辣椒油。
郝陽看著林夕一下一下把一砂鍋的土豆粉吃完,還吃了一大塊餅,很吃驚,沒想到林夕這么瘦弱,飯量卻這么大。
林夕看著郝陽吃驚的樣子,也笑了,說: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吃得多,但就是吃不胖。
郝陽心里想,怪不得你唱歌這么有勁,敢情是大飯量供著哩。
郝陽回去后又做老路工作。郝陽板著臉,說路天明,你心里咋想的?你以為搞搞怪,這個節(jié)目就取消了,你就可以不用練了?告訴你,這是學(xué)校已經(jīng)定下來的事,必須練而且必須好好練!大家要都好好練,練得滿意了,可以少練幾遍,練好了大家早過關(guān),練不好,大家誰也不能早結(jié)束。
郝陽又對老路說:路天明,你小子要真有能耐,要不你出個像樣點兒的節(jié)目,能單獨代表土木工程系上臺,這樣大家也不用當配景。你要沒那能耐,你就老老實實當綠葉、當陪襯!
大家在旁也勸:是啊,都好好練吧,學(xué)校已經(jīng)定的節(jié)目,不會改變。練好了,還能少練幾遍,早點去食堂,省了老吃剩飯底兒。
老路大名叫路天明,見犯了眾怒,自己又不會演什么節(jié)目,更代表不了土木工程系,也軟了下來。
整個演出非常順利。
演出完,林夕反過來請郝陽吃土豆粉,還喝了一點啤酒,氣氛挺好。一來二去,倆人就走到了一起。
但倆人在一起也就一年多時間,林夕主動提出分手。
郝陽看著林夕寄來的分手信,感覺很奇怪,自己不但沒有特別難過,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想想,倆人性格差異太大,在一起確實不合適。
林夕情緒波動大,很敏感,動不動就流淚。春天的時候,倆人相約去學(xué)校后山爬山。到了山頂,陽光燦爛、空氣清新,春天萬物復(fù)蘇、一片綠意。本來氣氛挺好,壞就壞在郝陽自作主張、跑去摘花。郝陽見遠處有幾朵野花開得漂亮,想到女孩兒都愛花,也不顧荊棘,跑過去一朵一朵認真摘下來,用草枝兒精心扎成一束,回來捧給林夕,臉上笑著,等著林夕夸贊一番。
林夕靠樹坐著,太陽帽往下拉,閉目靜思。見到郝陽遞來的花束,本來笑盈盈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眼眶立馬濕潤,說郝陽你怎么這樣啊,誰讓你去摘花了?這樣的美麗小花,離開了莖和根、離開了土地,該有多疼啊。
郝陽很尷尬,賠著笑:它哪里會疼?
怎么不會!它也是生命,肯定也知道疼。林夕氣得胸脯一鼓一鼓,淚嘩的一下流了下來。
郝陽只好賠罪,又請林夕吃土豆粉。吃的時候,郝陽想,砂鍋里有菠菜、有生菜,也離開了根、離開了土地,你咋不說它疼?還吃得怪歡。
郝陽辦事沉穩(wěn),規(guī)規(guī)矩矩,按部就班。談戀愛也是,每次就是吃飯、散步、聊天,千篇一律,缺少創(chuàng)意和新奇感。林夕的生日和一些節(jié)日,郝陽也送禮物,但都在意料之中。林夕需要的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意想不到的感覺,春雷、夏虹、秋雨、冬雪,總要有一些特別。比如一本兒喜歡的書、甚至是一張只寫一兩句話的小紙條,突然之間,出現(xiàn)在面前,讓你血壓升高、心潮澎湃。
五月的時候,天氣漸漸熱了。周六的晚上,學(xué)校在操場上放電影。大家在操場上鋪報紙、鋪竹席,或坐或躺,三五成群,聊著天看電影。電影是老片子,《魂斷藍橋》。郝陽和林夕在操場邊上,坐靠著足球門框看。電影演到瑪拉深情地對羅伊說:我愛你,從未愛過別人,永遠不會,這是真的,羅伊,永遠不會!林夕感動得不行,頭伏在膝上哭個稀里嘩啦。
林夕抬頭,淚眼朦朧,看著郝陽,嘴里喊羅伊,羅伊!真想郝陽這時能緊緊抱著自己,說出一番深情的話。
郝陽看到電影這個片段,也很感動。但郝陽覺得,再感動,也不至于哭成這樣,自己是郝陽,也不是什么羅伊,就沒抱林夕,只是遞過去一張紙巾。
有一次,林夕在教室上晚自習(xí),外面下起雨。下了課,別的同學(xué)邀林夕一同回去,林夕不回去。林夕知道郝陽晚上沒課,想著外面下雨,郝陽應(yīng)該來接她。
林夕一直等,郝陽也沒來。林夕跑到走廊盡頭往外看,外面細雨如網(wǎng),路燈照著空無一人的校園小路。后來,教室頂燈突然吱吱響,啪的一聲滅了,四周一團漆黑,嚇得林夕大叫,不顧一切跑回寢室。
林夕擦干身子,躺在床上,很委屈。想起郝陽過去的種種,覺得郝陽這人挺沒意思,倆人在一起色彩少、碰撞少、激情少,不適合自己。想了半夜,起來給郝陽寫了分手信,從校外寄給郝陽。
其實,下雨那天,郝陽正患感冒,在寢室躺著。聽著下雨,起來到窗邊,伸手往外探探,覺得雨不大,自己不舒服,也就沒去接林夕。郝陽甚至還想,說不定一會兒林夕能來,自己一天沒吃飯,能給自己打壺開水、泡碗方便面。
郝陽沒想到,一場小雨,成了一根針線,讓林夕把郝陽往日的種種,串在了一起,促成林夕下定決心,與郝陽分手。
分就分吧,郝陽想,再也不用看那些該死的詩了!
郝陽把墻上的日歷一把拽下,上面有郝陽紅筆標的各種特別的日子記號。郝陽心里狠狠地說:管他什么情人節(jié)、七夕節(jié),老子就愿意過光棍節(jié)!
想想這失敗的戀情,郝陽想這“失意”的人生;該死的論文,該死的高級職稱,我錯在哪兒?!
四
林夕回的短信,寫得很明白,“見人發(fā)稿”,意思就是要郝陽去武漢,不然不幫忙。這句話有一些想見郝陽的意思。
郝陽是帶上老路一起去的。倆人約了一個車次,在車上會合。郝陽對見林夕,心里還是有些障礙,如果不是因為職稱論文,郝陽不愿意到武漢見林夕。對于郝陽來說,林夕,已成為人生路上已過的一道風(fēng)景,看著眼里、留在心里,但已不在手里、懷里。郝陽更愿意在某個時刻,因為一件事、一個細節(jié),不經(jīng)意想起林夕,想起過去一些點滴。
老路不愿意去,老路說:大班長,你讓我干別的事可以,我不愿意去當電燈泡。
郝陽說:老路你忘本啊,當年你見弟妹,穿誰的西服?飯后誰買的單?你喝多了,誰把你送回家?你吐在西服上,誰拿去干洗的?
老路乖乖舉手投降:我去我去。
林夕沒有大變樣,胖了些,皮膚還是那么白,臉上的神情多了份沉靜。
見到郝陽,林夕很欣喜。往后看,又見到老路,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
老路哈哈笑:林妹妹,你就當我是個電線桿子,該咋地咋地。
吃完飯,林夕開車帶倆人到武漢大學(xué)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車過櫻花大道,停在凌波門。
老路喝多了,躺在車后排睡著。林夕和郝陽下車出了凌波門,面前是一望無盡的東湖。
倆人下了湖邊的臺階,坐在水邊。一米開外,湖水輕拍堤岸,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郝陽說:林夕,你胖了。
是啊,飯量少了,反而胖了。林夕語調(diào)平靜。
郝陽想起林夕吃土豆粉的情景,噗嗤一笑:那時你真能吃啊,滿滿一砂鍋,你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從容搞定。
夜色中,林夕也哧哧笑了。
再見到郝陽,林夕覺得很溫暖。郝陽見到林夕,也有些激動。
夜深了,倆人起來,準備離去。郝陽喝了點酒,猛一下站起來,頭有點暈,身子一趔趄,滑進湖里。
林夕嚇得大叫,聲音太大,把車里的老路也給驚醒了。
從武漢回來,郝陽對夏敏沒有細說,只是說跟老路一起跑論文的事。后來,老路嘴松,憋不住,在同學(xué)QQ群里說了郝陽掉湖里的事,惹得同學(xué)們一通兒調(diào)侃。
有一次在家,郝陽打開電腦寫東西,中間急著上衛(wèi)生間,電腦上沒關(guān)QQ。夏敏經(jīng)過,看電腦提示框里QQ頭像閃動,就順手打開看了。
夏敏問郝陽:林夕是誰?
郝陽支支吾吾:就是一同學(xué)。
不一般的同學(xué)吧?
哪里啊!老路也在場,就是一同學(xué),幫忙發(fā)論文。
夏敏不相信,一般的同學(xué),會在深夜湖邊聊天?還能掉湖里,這得有多激動?。?/p>
看郝陽一臉的汗,夏敏疑心更重,本來還想深問細查,這時一個電話及時救了郝陽。是夏敏找的熟人,回復(fù)外語考試的事。夏敏注意力被轉(zhuǎn)移,滿腦子都是幾天后的職稱外語考試,先不顧什么林夕了,來回地找人,安排考試的事。
外語考試是職稱評審的硬條件,一票否決。本來郝陽想親自去考,職稱外語考試可以帶詞典,憑自己的底子,應(yīng)該問題不大。但夏敏不同意,夏敏意思是職稱考試每年只有一次,考不過,只有等明年,一耽誤就是一年。外語考試必須萬無一失。
郝陽只好任由夏敏折騰。
臨考前一天,夏敏回來,一臉的喜色。根據(jù)郝陽的經(jīng)驗,夏敏心里不藏事,一般臉上有喜色,定有好事。
夏敏很高興:好了,全部搞定!
接著又說:郝陽,你三個月不準抽煙喝酒!
郝陽很奇怪,說:為什么?評個高級職稱,還跟抽煙喝酒有關(guān)?
夏敏扳著指頭算:怎么沒關(guān)系?我找了兩個學(xué)生替考,大學(xué)生,都要給錢。還有,一個考場兩個監(jiān)考老師,加上我找學(xué)校老師通融、請吃飯的錢。你算算,是不是你三個月煙酒錢?只怕還不夠吶。
第二天考試。職稱外語考試不能提前交卷,考生要待夠兩個小時,考完才能離開。夏敏不放心,怕兩個學(xué)生年輕沒經(jīng)驗,出岔子,拉郝陽一起到考點,提前給替考學(xué)生交代交代。
郝陽心虛,讓夏敏把倆學(xué)生拉到一棵大樹后面,偷偷摸摸地小聲說。沒想到,倆學(xué)生聽了笑了:阿姨,你放心吧,我們都替了兩次了,沒事,考場里情況我們都知道。今天是休息日,我們閑著也是閑著,掙個零花錢,一定給你們把事辦好。不過,一般考試前,還要填一張表格,上面有家庭住址什么的,您還得給我們講講,我們背下來,不會耽誤事。
夏敏和郝陽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了。
來武漢開學(xué)術(shù)會前,郝陽提前給夏敏發(fā)了個短信。到了下午,夏敏也沒回復(fù)。郝陽又發(fā),晚上夏敏回了一個字:知。
臨走前一天,晚上郝陽從開發(fā)區(qū)回家收拾衣服物品。夏敏也在家,歪在沙發(fā)里看電視。郝陽收拾東西,夏敏一反常態(tài),不管不顧,懶懶地看著,不說話。
郝陽說:明天我去武漢開會。
夏敏說:嗯。
你在家照顧好孩子,職稱如有事,發(fā)短信。
夏敏抬起頭,單位幾個人去?
就我一個。
必須去?
所長點名讓我去,會上我有一篇論文宣讀。說著話,郝陽伸手攔夏敏的肩膀。
夏敏閃開身,拿遙控器關(guān)了電視,接著說:寫了論文,不往雜志上投稿,卻拿到學(xué)術(shù)會議上宣讀,評高級職稱宣讀論文不算數(shù),你又不是不知道。
說著坐起來,趿拉著拖鞋,走到臥室門口,回頭說:主要是學(xué)術(shù)會在武漢開,武漢好啊,美酒配佳人,風(fēng)景如畫!
又說:別再掉湖里啊。
五
學(xué)術(shù)會沒開完,郝陽就急著從武漢趕了回來。
夏敏發(fā)的短信,只說職稱評審有變,讓郝陽速回,但具體什么情況,夏敏也沒說。郝陽打電話問,夏敏語氣淡淡的:盡快回來吧,電話里說不清。
職稱的事,郝陽提的心勁比較大,準備了這么長時間,不愿意有閃失。郝陽只好提前回來,也顧不上和老同學(xué)一起暢游武漢了。
夏敏主要說了兩件事:一是單位讓每位參加評審人員將論文、成果等材料抓緊上交,準備在單位會議室進行公示;二是按照單位目前崗位情況,高級指標有點緊張,還要上報市里、省里審批,但領(lǐng)導(dǎo)說了,一定會給大家爭取的。
單位的職稱工作會,是夏敏參加的,小本子密密麻麻記了好幾頁。夏敏又細細碎碎說了很多,合上本子時,夏敏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單位領(lǐng)導(dǎo)說了,明晚宴請市人事局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說職稱指標的事,點名讓你作陪。
郝陽耐著性子聽完,心里很煩躁。沒想到評個職稱,還有這么多環(huán)節(jié)。論文倆人都有,實打?qū)嵶约簩懙?,不管有沒有人看,發(fā)表的雜志就在自己手里。但成果有點少,郝陽又給老路打電話請教。
老路想了想:這樣吧,你去借一些施工企業(yè)的獲獎證書,復(fù)印了,再托人讓你單位的上級主管局給每個工程出份證明,證明你或夏敏是該工程建筑質(zhì)量管理負責(zé)人。每一份成果,都打印封皮、目錄,整得漂亮些。我回去后,把我們公司一些項目也挑一些,讓省里一些部門幫忙出證明,你和夏敏只管對應(yīng)評審條件填表,盡量把業(yè)績說夠。
郝陽有些猶豫:這能行嗎?
老路說:咋不行?你倆在施工監(jiān)督一線,個人成果本來就是少,不想這個辦法咋辦?
老路勸郝陽:全省幾千人評審,評委只認上報的紙質(zhì)材料,誰去核實材料的真假?
郝陽說:材料還要在單位公示,還要簽真實性承諾書啊。
老路急得不行:上大學(xué)的時候,你罵我腦子笨,學(xué)習(xí)不好,我看你才是腦子笨!承諾書誰看啊,大家簽?zāi)阋仓还芎瀱h。
郝陽想想,說:好吧,按照你的路子辦,但你公司的材料不用,我自己去找一些。
老路知道郝陽還是膽子小,怕材料在單位公示時大家提意見,也沒堅持,心里笑郝陽越來越呆。
郝陽腦子里想來想去,把主管過的工程想了一遍。城市小,建筑工程雖不少,但像樣的不多。高級職稱評審,總得有一兩個分量重的。去哪兒開這個證明?
夏敏坐在床頭,陪著熬到半夜。忽然,夏敏一拍腿:青輝公司!正蓋的大劇院,投資幾千萬,其中有幾個單項申報了“中原杯”,你我可以各用兩個。
郝陽被下了一跳,回過神又苦笑:青輝公司?你忘了上次的事?
夏敏想起來,青輝公司上次有一項工程驗收時,有兩項基礎(chǔ)性資料不全,郝陽不簽字。公司老板姓杜,急著驗收后結(jié)算工程款,托了一些領(lǐng)導(dǎo)打招呼,但涉及到工程主體質(zhì)量,郝陽堅持不簽,過了兩天,材料補齊,郝陽才簽了字,弄得很不愉快。
怎么辦?倆人想了一圈,還只有青輝公司適合。郝陽很矛盾,當初自己堅持原則,不愿意作假,現(xiàn)在卻找上門求人作假。嘴上不禁氣道:不評這個職稱了!
夏敏也急:都到這時候了,還顧慮什么面子!明天下午我陪你去。
青輝公司位于市郊,一個幽靜的小院。院里有假山、水池,角落里還有一簇竹子。不像一般的建筑公司,到處亂糟糟地堆著各類建筑材料。
老板杜青輝,坐在桌子后面,臉上一直淺淺地笑。聽著郝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把來意說完,足有一分鐘沒有說話。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慢得難以忍受。墻角的大座鐘,一下一下的擺動聲,清晰得如在寂靜的深夜。郝陽心情越來越差,真想站起來,一走了之,為了一個職稱,出賣自己的自尊,郝陽覺得得不償失。
杜老板還是沒說話,端起眼前的紫砂壺,輕呷了一口茶,將嘴角的一點茶葉末輕輕地吐在桌角的花盆里。
晚上在這里吃飯。杜老板聲音不高,但清清楚楚。
郝陽按耐不?。撼燥埦筒槐亓?,杜老板忙,我們就先走了。站起來,拉住夏敏要走。
哈哈哈!杜老板大笑。郝科長,你誤會了!晚上在這里吃飯,是你們所長安排的,說是請人批你們職稱指標的事,作陪的人員有你。估計一會兒就會通知你。郝科長剛才說的事,我們立刻安排,不會耽擱的。
杜老板說的“耽擱”兩字,在郝陽聽來,有些別扭。
郝陽跟著杜老板,七扭八拐來到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郝陽推開門,是一大間輕鋼結(jié)構(gòu)板房,地下鋪著深紅色木地板。屋子一半,擺了一副桌椅,實木打造,木凳木桌。屋子另一半沿墻擺了一圈木質(zhì)沙發(fā),幾個圓木墩當茶幾。整個房間布局,猛一看簡單,但細瞧起來卻與眾不同??床怀錾萑A,卻讓人覺得不一般。
沙發(fā)上,一個體態(tài)微胖的男子聽聲站起來,是郝陽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對外稱所長。
所長滿臉笑意,迎著杜老板道:近期市里紀委查得緊,不敢到外面吃,只好麻煩杜老板了。
杜老板說:哪里哪里,所長大駕光臨,非常歡迎。我們就是職工食堂,也就是領(lǐng)導(dǎo)繁忙工作之余、吃個工作餐罷了。酒水、人員、菜品都已安排好了,您慢用,我就不陪了。老家地里種的一點特產(chǎn),不是花錢買的,吃完飯,每人一份,給您擱車里帶走。
說完,徑直走了,讓郝陽很是驚訝。
郝陽心里雖然有些別扭,但還是有些佩服。先聲明今天是吃工作餐,沒有高消費,讓你心安理得。飯桌上,沒有企業(yè)老板陪同,人員自助。給的特產(chǎn),是老家產(chǎn)的,說是不花錢,就不算送禮,只是人情。不管是誰,也挑不出毛病。安排的平平靜靜、不張揚,讓人很舒服。
酒過三巡,所長站起來敬酒:各位領(lǐng)導(dǎo),我喝兩個酒,給各位領(lǐng)導(dǎo)敬一個酒。
管職稱的雷科長是今天宴請的主角。雷科長搖搖頭:那不行,你一圈總共只喝兩個酒,而我們每人要喝一個,你的算盤打得太好了。你得每人碰一個!
所長和雷科長熟,雷科長家里有幾次水電出毛病,都是所長找人修的。所長笑著說:咋了雷大科長?要不我喝三個酒,你給一個高級指標,喝六個,給兩個,你要給我五個,我就喝十五個酒!
雷科長也笑:大所長,你別看網(wǎng)上瞎咧咧的東西,說是有人去招商,投資商承諾喝一杯給多少萬,最后喝得胃出血,那都是瞎說。沒有錢、沒有事先談好的意向,喝死也不管用。來之前,我查了你們單位崗位設(shè)置方案,目前只有兩個高級空崗,市里不可能全拿出來給你,還要預(yù)留機動崗位,能給你一個就不錯了,就這,高級崗位指標還得報省里備案。這樣吧,你喝五個,我再給一個。
所長酒量很一般,剛才說的話,只是嚇唬雷科長?,F(xiàn)在對方提出讓喝五個,自己辦不到,就側(cè)身看郝陽。
郝陽明白所長的意思,今天來,就是讓郝陽發(fā)揮作用的。不過,話說回來,郝陽還是很感謝所長的。飯局和約人,都是所長一手操辦,為了自己職稱的事,所長確實費了不少心。換做自己,這幾位科長一是約不出來,二是約出來也不知道怎么安排。
郝陽站起來:雷科長,這五杯酒,我代所長喝了吧。
說著,拿過來一只高腳杯,小酒杯里的白酒一杯一杯倒進高腳杯,差不多有三兩。郝陽端起來,說我敬雷科長一杯,一飲而盡。
所長趕緊介紹:這是我們所業(yè)務(wù)骨干,郝陽,某某大學(xué)畢業(yè),真正科班出身,今年評高級工程師。
雷科長眼睛一亮:巧了,我也是某某大學(xué)畢業(yè)的。
倆人論起來,同一所大學(xué)但不同系,郝陽大一年級。倆人說了些學(xué)校的趣事包括校門口的土豆粉。雷科長也愛吃校門口的土豆粉,雷科長嘆道:一輩子最美味的,莫過于母校的土豆粉!咕嘟咕嘟冒著泡端上來,一塊兒白面餅掰得碎碎的,味兒浸得透透的,既美味又抗饑耐餓。
郝陽不由得想起林夕吃土豆粉的樣子,也嘆道:是啊,一碗土豆粉,成就了多少對兒鴛鴦!
雷科長在學(xué)校也有一段難忘的過去,土豆粉店也沒少去。郝陽這么一說,雷科長也有很多同感,頓時拉近了距離,氣氛融洽了許多。郝陽想起夏敏也要評職稱,一個指標不夠。郝陽又倒了五杯酒,說雷科長,咱倆校友,希望你支持一下我們所長的工作,我再喝五杯酒,你那一個機動名額也別留了,一并給了我們單位吧。
一仰脖,五杯酒下去。不一會兒,酒勁上涌,郝陽實在支持不住,跑到衛(wèi)生間哇哇吐了。
衛(wèi)生間就在房間的一角。郝陽吐酒的聲音,雷科長聽得一清二楚。雷科長說郝陽啊,你也別逞能了,機動崗,我也不留了,一并報到省里,盡可能批了,算是今天我們校友相識的見證。
六
雷科長給郝陽的印象不錯,雖然在大機關(guān)工作,但沒有官僚架子,說話也很有水平。倆人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包括QQ號。中間郝陽在一次同學(xué)聚會上,又見了一次雷科長,倆人越來越熟。
有一天晚上,郝陽見雷科長QQ在線,就聊了起來。郝陽發(fā)了一通兒牢騷,說評一個高級職稱,這么折騰人,論文、外語、指標,等等,不合理,評職稱不重能力,不如廢除職稱。
雷科長發(fā)了個笑臉,說:郝陽,你換個角度想想吧。我問你,像你們單位,干部有幾個能提拔成科級領(lǐng)導(dǎo)?
郝陽想了想,自己雖然是個科長,但不算數(shù),不在組織部、人事局正式科級干部序列。自己單位規(guī)格低,是個科級事業(yè)單位,所長、副所長雖然是個領(lǐng)導(dǎo),但也就相當于正副科級干部。
郝陽算了算所里領(lǐng)導(dǎo),說:也就三四個吧。
雷科長說:在基層,大部分干部干了一輩子,也混不了個科級干部。那么,這些干部怎么辦,靠什么來確定工資?總不能大家都按照一般科員拿工資吧。這就需要有職稱,在行政職務(wù)序列以外,再設(shè)置專業(yè)技術(shù)職務(wù)也就是通常說的職稱,通過職稱評審,再滿足一部分干部的生活待遇和心理需要。
雷科長又說:話說回來,評職稱,總要有一些程序和條件,總不能你隨便打個電話,我就給你評個高級工程師。你說看能力,怎么看,省高評會專家不會到你單位考察你的能力吧?全省高級工程師參評人員幾千人,怎么考察?能不能一一考察?沒有一些硬性條件支持,光靠所謂的能力考察,更不合理,也無法實際操作。
郝陽想想也是。評個高級職稱,總要有一些像樣的條件。如果沒有一些條件限制,單位幾位所長副所長早就是高級工程師了,恐怕輪不上郝陽。
九月底,高級職稱指標終于下來了。雷科長說話算話,經(jīng)過努力,給了郝陽單位兩個高級職稱名額。
接到雷科長的短信,郝陽很興奮,回家給夏敏報喜。夏敏也很高興,摟著郝陽猛親。恰好是星期五,孩子不在家,倆人自由自在奔放了一通兒。
周一下午,郝陽接到所長電話,讓郝陽到單位一趟。郝陽知道是職稱的事,沒敢耽擱,借了輛車,從開發(fā)區(qū)急匆匆趕回單位。
所長看著郝陽,很久才說:郝陽,高級指標下來了,給了兩個,你知道了吧?
郝陽不愿意說謊,點點頭。
所長說:今天上午所里班子會進行了研究,兩個指標,給你一個,給你的副科長張東峰一個。
郝陽騰地站起來,一股血往頭上涌:什么!為什么給他?
所長擺擺手,示意郝陽坐下:郝陽,你別激動。我今天就是來給你談的,推心置腹地談。張東峰比你年齡大十來歲,來所里時間最長,上次提你當科長,也沒有提拔他。老同志了,所里也要考慮。
郝陽又站起來,情緒很激動:張東峰干工作怎么樣、業(yè)務(wù)水平怎么樣,所長你心里最清楚。他報高級工程師,論文在哪、成果在哪,憑什么評?。?/p>
所長轉(zhuǎn)過身去,從柜子里拿了一包東西給郝陽:你看看吧,這是張東峰公示的職稱申報資料。
張東峰的論文有六篇,比郝陽的還多,甚至還有一篇是國字號的大刊物。成果有十幾項,都是郝陽科里負責(zé)的工程,一項項規(guī)規(guī)矩矩整理得很漂亮。
郝陽嘴里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他的水平,連個述職報告都寫不成,怎么可能寫論文?一定是有人幫他寫的。這些成果都是我們科里幾個人干的,他一個星期也來不了兩次,整天忙著拉生意賺錢,憑什么把成績攬到自己身上?
所長臉一沉:郝陽,你要這樣說,就沒意思了。張東峰的論文就擺在這兒,上面實實在在的是人家的名字,白紙黑字。你說他的論文是假的,你家夏敏的論文是誰寫的?你的論文就敢拍著胸脯說沒有借鑒一點兒網(wǎng)上的東西?再者說,成績是大家的,每個人的成績都是科里的、所里的。反過來,所里的、科里的成績大家也可以用。你說張東峰拉生意賺錢,有無真憑實據(jù)?要有,你拿出來,我報紀委查他,要沒有,不能道聽途說。
郝陽心里有很多話,但被所長的幾句話說得啞口無言。憑良心,寫的幾篇論文質(zhì)量都不高,也就是為了評職稱用,從專業(yè)角度看,沒有任何價值。
所長看出郝陽不痛快:郝陽,也請你理解我。這次所里有五個人參加高級職稱評審,報的申報材料都差不多。不錯,你是所里業(yè)務(wù)骨干,必須考慮你。但兩個指標不能讓你家包圓兒了吧?要是這樣,大家該怎么想?我們今后怎么做工作?
所長拍拍郝陽的肩膀:過兩年,副所長老劉就退休了,他是高級職稱,一退休,高級崗位就空出一個,到時再考慮夏敏吧。
不出郝陽所料,夏敏回家聽到郝陽的消息,一頭扎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郝陽也不知道怎么勸,只好先去做飯,心里想,哭哭也好,發(fā)泄出來,比憋在心里好。
做好飯,郝陽招呼孩子吃了,進房間學(xué)習(xí)。郝陽再進臥室,見夏敏已坐起來,神情呆呆的。
郝陽小心翼翼地說:吃飯吧。
夏敏指著床邊的椅子:郝陽,你坐下,我有話給你說。
郝陽很吃驚夏敏的樣子,冷靜得有些可怕。
足有一分鐘,夏敏才開口:郝陽,我給你說件事,你要答應(yīng)我!
郝陽點點頭。
夏敏說:郝陽,這次評職稱,你不要評了,指標給我。
郝陽眼睛睜得大如銅鈴,嘴巴也合不上,腦子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
郝陽,你已經(jīng)是科長了。別管是不是承認的或是內(nèi)部的,總是個科長,手底下有幾個人,管著一大片區(qū)域工作,算是單位的中層。而我,只是一個一般人員,有一個高級職稱,臉上總會好看些。
郝陽不知道說什么好,郝陽太想要這個高級職稱了。只好找理由:所長怕不會同意吧?班子研究的事,我們兩個自己就換了?
那有什么!我也是正規(guī)科班出生,專業(yè)對口,在所里也是業(yè)務(wù)骨干,這次參評的其他三個人,哪個敢站出來比比?所長只說不能兩個指標讓咱倆包圓兒,沒說我們不能換。
看郝陽遲遲不表態(tài),夏敏急了:郝陽,為了這個家,我付出了多少!你為了工作,在開發(fā)區(qū)一住就是幾天,經(jīng)常不回來。我忙完單位的事,還要忙家里的事、孩子的事。你好歹還是個科長,我只比你低一年級,去參加幾次同學(xué)會,其他人要不什么長,要不就是什么高工,就我什么也不是,有什么面子!
郝陽喃喃地小聲說:過兩年。副所長老劉就退了。到時候……
什么過兩年!夏敏打斷郝陽的話:你也可以過兩年評!你是單位骨干、專家,過兩年空缺的指標自然是你的??晌也煌^兩年不定又殺出什么人搶指標。
夏敏情緒激動,聲音尖得刺耳,手拍得桌子砰砰響,頭發(fā)散亂,臉有些變形。郝陽再想說什么,不料夏敏的手碰到桌角的玻璃板,劃了一道口,鮮血流了出來。夏敏不管不顧,只顧拍桌,血滴濺到了床單、墻上、地上。
郝陽徹底敗下陣來。抬頭看著雪白的天花板,低頭看著地上的一滴鮮血,郝陽說不出一個字。
責(zé)任編輯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