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洪濤
看到岱崮的顏色,心都有些亂了。
岱崮的顏色是立體的,是有層次的。暗褐色的巖壁,紫青色的板石,還有山谷中嫩黃的楊樹林,翠青色的垂柳,濃綠的蒼柏,點(diǎn)燃著或粉或霞的桃花——桃花看一朵會覺得單薄,必須連成整體才有了靈氣。門前一株桃是孤單的,在整個(gè)春天里不能為季節(jié)增色,只能襯托出春色的寂寞;幾株幾十株桃花也是勉強(qiáng)的,囤聚在一起,有不自信的底子,而只有在岱崮,在起伏不斷的山坡和山谷上,在穿插著村落和房舍的褶皺里,三三兩兩,成千上萬,錯(cuò)落地排列著,那才是桃花的韻色。它們站立的位置不同,花期也各不同,陽坡的已經(jīng)淡紅敗落,這是另一種美,陰面的才粉紅怒放,好似怒放著一種青春的張揚(yáng),但她們就那樣遙相呼應(yīng)著開放,在高與低、遠(yuǎn)與近、前與后、動與靜中互相點(diǎn)染,互相愛戀,互相傳情。這分明是一個(gè)顏色的倉庫,黑色的巖石是永恒的底子,高起的一層是黃色泥土,再起來一層是嫩黃和濃綠,再高起一層是蒼翠與湛藍(lán);而這中間,到處都流傳著的是桃花的顏色——漫坡的粉紅,而這桃花的色彩是流動的,也是變化的,今天與昨天不同,明天與后天有別,時(shí)間掌握了一切顏色,又無奈著一切顏色。這靜靜的山谷中還有著流動的色彩,一只七彩的山雞呼嘯著滑翔而過,把岱崮的畫面演繹成立體的曼妙尾音。它穿越著顏色的層次,嗓音像百靈般婉轉(zhuǎn)。
岱崮的顏色是活著的,也是有情感的。四月的季節(jié),千年的栗子樹還是墨黑的外皮,但黑皮之下,流淌著的是活躍的翠綠色的汁液。不需幾日,綠色就會噴薄出來。那漫坡的桃花的顏色是躍動的,每一秒都有著細(xì)微的變化,滿坡的花色,滿眼的綻放,岱崮這層層疊疊高高低低的顏色啊,我還能對你說些什么呢?只把四月的岱崮的顏色潑灑于溝溝壑壑,只把無聲的留戀灌滿心腸。
岱崮的顏色是暖的也是冷的,是張揚(yáng)的也是沉默的,是混亂的也是絕情的。它比煙花寂寞,比喧囂熱鬧,我不想拿岱崮的顏色與九寨溝或張家界作比較,那兩處的顏色是單純的,是單調(diào)的,而岱崮的顏色是無窮的,是變幻莫測的;我也不想拿它與市井人聲相比,市井人聲里充滿的是混亂和嘈雜,它卻是熱鬧表象下的蓬勃。它暖,足可以讓人跪下來親吻泥土,感受向死而愛的暖流;它冷,也可以讓人肝腸寸斷,仿佛體驗(yàn)?zāi)遣良缍^和失去擁有愛的資格的愛情的絕望。在岱崮看顏色,就像一場戀愛——愛到曖昧也好,愛到絕望也好,愛到一句明知要違背的承諾也好,愛到一句含糊不清的表白也好——這一切都有,這一切又都沒有。這就是岱崮的顏色帶給我們的感受。這個(gè)譬喻固然拙劣,但卻是恰當(dāng)?shù)?。岱崮的顏色那般張揚(yáng)著,它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贊美還是憎惡,它甚至不管你來不來,它都那樣張揚(yáng)著,執(zhí)拗著,自足自大著;岱崮的顏色又是沉默的,它不發(fā)出春天的邀請,在你不以為然就要抽身而退的瞬間卻給你一個(gè)回味無窮的微笑,它把兩腮的酒窩灌滿甜酒,卻讓你不敢有飲鴆止渴般的魯莽和勇氣,它只把淡藍(lán)色的月亮映照在酒窩深處,晃呀晃的,晃得你眼暈,心碎。這些顏色就這樣熱烈而克制著,冷靜,而又艷而不淫,媚而不蕩,是鄰家女孩的素樸,還是青梅竹馬的無猜?是一見鐘情的相許,還是生死不離的允諾?
這就是岱崮的顏色,時(shí)間變化,它也在變化著。早晨和晚上不同,遠(yuǎn)處和近處不同,高出和低處不同,今天和明天不同,它是多層的,立體的,流動的,情感的,虛實(shí)相生的,動靜結(jié)合的。它是一聲唿哨,就這樣讓心靈漾開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