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曙輝

窗外的枝頭

明月，別枝，驚鵲。

清風(fēng)，半夜，鳴蟬。

紅果果，綠果果，沉甸甸的往事，都在影子里一一清洗。

稻香。蛙聲。疏朗的星子和雨點。

茅店。西橋。清澈的河水里，流淌的都是往昔的月光。

辛哥哥棄疾，只留下月光在懷，照耀手足于世間的舞蹈，像極了一棵大樹，在月光里悠閑地賦詩。寫下的悲苦，讓無數(shù)后世的文人品嘗出甜味

清風(fēng)簌簌，家國之事掠過心頭。豐年好大雪，月光滿地，流淌真金F_|銀

尤人之夜，我在水深火熱之中讀詩，試圖從中找到醫(yī)治饑饉的失傳多年的民問偏方，偏偏，蚊叮蟲咬，雅興一次次被無端咬傷。

無法止抑的癢。

碩鼠穿梭。月光里盡是鬼鬼祟祟的魂魄。而我，老花的眼睛正好識得那些鬼魅，讓它們驚恐、慌亂，想用障眼法，偷梁換柱。

一粒粒堅硬的核桃，此時突然悉數(shù)附落，像一場鋪天蓋地的冰雹，任人地之上擂響戰(zhàn)鼓一，窗外的枝頭，瞬間減負(fù)。

一陣清風(fēng)吹過，蛙聲四起。

溪橋。西橋。月光沿著河水向曲.流去，靜寂無聲。

一個人吹滅燈盞，棲息枝頭。

迷茫

一直在努力拉動煉鋼爐的風(fēng)箱。

風(fēng)需要大一點，再大一點。

火焰，需要高一點，再高一點。

溫度是一種象征與力量，我把自己的體溫與鋼爐的溫度，同步調(diào)高。

我是一個高爐工。

冶煉，是我安身立命的職責(zé)。

我鑄造刀劍、子彈，將它們安插并隱藏在我的詩句之中。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的秘密。試圖釜底抽薪，讓我無法在一種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之巾，磨礪鋒芒。詭汁被我一次次識破。

坎坎坷坷的拌折，正好以粗糙的顆粒，成為難得的磨刀石。子彈在開花的過程中，讓妖孽原形畢露。

萬物生。

我已經(jīng)看到了暗黑之中藏匿的一切。他們在閉門造車，試圖逃離我的視線。

我將刀劍與子彈投入爐中冶煉，試圖打造一把萬能的鑰匙，我要打開那扇門，看看那些人的鬼把戲如何收場？

轉(zhuǎn)悠。黑暗的墓地鬼魅郵沒。我的鑰匙被它們偷走，棄置于法律之外。

斗法的人，此時赤手空拳我只能像貓頭鷹，凈大一雙可怕的眼睛.我冶煉過的金屬，以一種尖叫向我發(fā)出信號。

我終于找到了我的鑰匙

轉(zhuǎn)身，萬物旋轉(zhuǎn)、門亦隨之旋轉(zhuǎn)，鎖亦隨之旋轉(zhuǎn)。站在空曠的時問之上，我找小到那一把奇怪的大鎖。

再次返回高爐之前，我重新拉動天地之問的風(fēng)箱。鑄造刀劍還是子彈？抑或是鐵錘和神奇的探測儀？

我用自己名字里的火焰點燃迷茫，風(fēng)呼火嘯。

荷塘清夢

一幅水墨，在闊大無比的天底下展開。冬日的荷塘，已經(jīng)只剩下了枯枝敗葉。

夏口的繁華，該忘記的必須忘記。無法忘記的，就隱藏于泥土深處。

夢是從來不會消失的。一個個叫做荷仡的姑娘，現(xiàn)在都在一粒粒堅硬的蓮籽里藏著躲著。云想衣裳花想容。

我知道她們的去向。也知道她們的心事。我不去打擾她們的夢。

那一年的夏夜，滿塘的蛙嗚，將整個洞庭湖變幻成一個巨大無比的音樂廳。無數(shù)的螢火蟲，舞動曼妙的燈盞。我和你激情上演宇宙問最偉大的夢幻曲。

醉人的荷香，讓我和你沉醉，忘了東方既白，蛙鳴消失。

露水打濕了你的長發(fā) 也打濕了你的睫毛.那一粒粒晶瑩的露珠懸在你的睫毛上.欲滴未滴。

我知道一場演出已經(jīng)結(jié)束。

蓮籽連心。心連心，籽連籽。

一夜秋風(fēng)刮過，吹白了浩渺無際的蘆花。荷塘里的紅荷白荷瞬間零落飄飛，亭亭的華蓋，遮蓋不了離別的淚水。

留得枯荷聽雨聲。雪粒，也在夢里一次次擊打我的殘夢，將你清晰完整的影像。擊打得千瘡百孔。

一去經(jīng)年。一曲經(jīng)年。

北風(fēng)呼嘯，我用凜冽的風(fēng)之筆，在浩瀚的八百里洞庭寫下你的名字。波光瀲滟，邊寫邊消失。我將你的名字種滿了我的每一處傷口。一葉枯荷。一個坐在枯葉上渡海的人。

那一年離開的那一只小小的蜻蜓.正在沿著相反的方向，飛回一朵尚未綻開的紅荷之上。

一幅水墨，橫無際涯。

透明的秋水

這個時候，一切都呵以放下了。

該成熟的已經(jīng)成熟，不該成熟的，已經(jīng)沒有機會。

天高云淡，大雁已經(jīng)南飛。

只有空是唯一不變的存在，就像透明的光陰，沒有誰能感覺到它的來來去去，蹤跡全無。

水懂得一切。秋水是內(nèi)心放不下的明鏡

昨夜的一場夢，關(guān)乎水——

那應(yīng)該是仲春時節(jié)，陡峭的懸崖之下，頭頂?shù)钠俨纪蝗粌A瀉，泥沙俱下，以不可阻遏之勢，當(dāng)頭潑來。我無法躲藏，呼吸困難之時，憑著本能，逃離了恐怖的夢境。

不久，我爬上了一座高山，世問一切，都在眼底。我騎著一輛自行車在結(jié)冰的山路上向下飛速滑行。雪崩泥流流我已經(jīng)知道r走錯道路的悲慘結(jié)局即將發(fā)生 翻身躍下白行車，隨著坍塌的山體下墜。忽而，我逆向上升，以單薄的身體，扛住命運。

黃水。雪水我躲閃不及的血水。

唯獨沒有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把淚水集合在秋天，驚鴻照影。

錯誤在錯誤里修正。我把快要耗盡的光陰，以秋水的形式放縱在天空，讓天藍，云白，雁行成大寫的人字。面對長天，能夠?qū)懴乱簧ㄒ灰粋€“人”字的人，只有自己。

秋水透明。心思不再渾濁。腳步不再慌亂。

也許一切都開始枯黃，最終死去，但是，一切已經(jīng)在秋水里沉凈。

透明。有人看見了我的五臟六腑。可我，儀僅讀懂了一點點水的哲學(xué)。

木葉的尖叫

進山的路被繁茂的草叢遮蓋。

露水很重，單薄的褲腳已經(jīng)濕透。草叢里也許藏著尚未睡醒的蛇，穿著草鞋的腳，無法探測前面的危險。

打柴的孩子肩扛扦擔(dān)，手握柴刀，奔向目的地。

柴薪是一家人一年四季不可或缺的燃料。是火焰。是希望。

身單力薄的少年，腳下是出，肩頭上，也是一座山。

陽光是名字里早就藏著的，那是父母親的希冀。而霜雨雪，全部波少年放在內(nèi)心，擁擠不堪。

片難的年代，犬牙交錯的挫折，像磨刀石，將每一根骨頭都打磨成鋒利的的刀刃，切割苦難。難～同時，也為自己打制鋒利的斧頭與大鈳，開山鑿路。

陰沉沉的日子，雨雪霏霏，少年緊咬烏青的雙唇，緊握發(fā)發(fā)麻的雙手烏鴉從頭頂飛過，一串串鴉聲落下，仿佛在前路上埋下一顆顆地雷.恐怖的氣候，恐怖的山谷，孤獨的少年獨自艱難行走。一聲嘯叫壯膽，少年吐血驚吼。

血絲在空中飛舞，落存滿山的樹葉之上。

山之為氣也，巖石成骨。少年摘下一枚枚帶血的樹葉放在唇邊，雙唇緊閉時力一吹。尖叫之聲，陡然成為驅(qū)巫的法器。從此，滿山的樹葉，都是他的武器，就像多年之后，隱藏于他詩句里面那些鋒利的語詞。

刀背敲響扦擔(dān)，滿山的木葉都在尖叫大山深處，千軍萬馬擂響戰(zhàn)鼓，浩浩蕩蕩。蟲蛇驚懼，狼狽逃竄。霧敞云開，陽光和暖少年取出姓氏里面的火，點燃了青春之血。

一路狂奔。

腳下的山，踏實；肩上的山，沉穩(wěn)，

力薄身單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練就了一身的好筋骨，像一塊補天的鐵石，堅硬地支撐在天地之問。他的雙臂上長滿了枝葉，那些葉片，都像開心的樂器，總是奏響昂揚的樂音。

露水依然很濃。天空時有霧霾霜雪卻在他的名字里化成了阡泉。

木葉聲聲。鬼魂再也不敢住他的眼出沒。獨孤求敗，他在天間寫了一行帶火的字之后，隱身江湖。

風(fēng)化

鋼筋鐵骨的人站在時間高處，用一粒粒生銹的子彈，擊碎謊言。生銹的子彈從謊言的軀體里穿過，磨亮了自己。

那一些輕浮的詞語，看上去好像光鮮靚麗，其實不堪一擊。

有人喜歡，這是不爭的事實。

站在時間之上的人，知道腳下的虛空險境。虛即空，空即虛，沒有虛實相生，只有一種不可逾越的實，在虛空里依仗著時間，慢慢虛空。鋼筋鐵骨的人，身邊有風(fēng)一直不停地刮著。

他知道風(fēng)化是遲早的事情，最終都將消失殆盡。這唯物主義的結(jié)論，讓唯心主義找到了最好的口實，將唯物主義徹底擊垮。

他在時間之上微笑。以時問消滅空間。

泥土以細(xì)碎的詞語凝結(jié)成大塊文章，他在詞語間沉默，像一尊倒下的菩薩。菩薩不說話，菩薩是泥做的。

生銹的詞語里長出蔥綠的謊言，謊言鋪天蓋地占領(lǐng)了世界。站在時問高處的人，他的鋼筋鐵骨此時都成了鐵銹，無法征服謊言。他像菩薩一樣倒下，在風(fēng)巾安息？

風(fēng)，吹走了真實，吹不走謊言。

他已經(jīng)束手無策，拆散自己的名字占卜世界。黃塵滾滾之中，曙色微明，輝煌的日出還在繼續(xù)。他閉上了眼睛，默念經(jīng)文，用體內(nèi)的陽光消滅瘋狂滋長的謊言。

一場颶風(fēng)過后，時空同歸往昔，不真不實，不虛不空，唯心與唯物都在辯證法的巢窠里辯證統(tǒng)一地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