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
這篇文章,是我少有的以第三人稱的角度寫的。喜歡我的讀者應(yīng)該清楚,我習慣用的是第一人稱,第三人稱很少使用。因為第三人稱很難有代入感。但是,你們也知道啦,十三就是那么一個喜歡挑戰(zhàn)自我的家伙。
就像,當所有人都在寫校園純愛的時候,十三居然以汪星人的視角寫了一部名叫《左安的世界》的異類小說。有時候,甚至連我自己都有種錯覺——韓十三這家伙是不是真的人格分裂,還是真的是一個碼字團體。當然,答案還是你們自己去文章里找吧。你們只需知道的是,那個名叫韓十三的家伙,就像一個絞盡腦汁的廚師,每一次,都想將最新鮮美味的菜肴獻給你。順便打個小廣告,花火首部汪星體長篇小說《左安的世界》就要上市了哦(眸眸:話說,扯了那么多,這句才是重點吧)。
一、有些人都已經(jīng)把脖子洗干凈伸到了斷頭臺上,卻還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出事了,出事了!”
一個胖胖的男生,手里舉著一個正在化掉的冰激凌,一邊地動山搖地向著高二三班的方向跑去,一邊唯恐天下不亂地叫道。從顧安身邊經(jīng)過時,還不小心將后者撞了一個趔趄,吧嗒一聲,手里的冰激凌掉在了走廊上。
胖男生罵了句臟話,似乎不愿放棄那個看熱鬧的機會,目光戀戀不舍地從冰激凌上收回后,重新跟著人群向著出事的地方跑去。
顧安冷笑一下,彎腰撿起冰激凌丟進了身旁的垃圾桶,就在掏出紙巾擦手的那一剎那,一個個子高挑的短發(fā)女生從高二三班門口擁擠的人群中沖了出來,大叫一聲“滾開”后,向著這邊快速走來。
高二三班是學校里的尖子班,據(jù)說班里的學生有三分之二在來年的高考后,會百分之百考進重點高校。而如今,那個名叫程小榆的女孩從里面沖出來,似乎有點不合時宜。這就像馬群里突然沖出了一頭羊一樣。
作為學生會紀律部部長,那一刻的顧安突然有種被強大的使命感充滿全身的感覺。于是,他一個健步?jīng)_上前去,擋在了氣勢洶洶的程小榆身前,于公,他是個“領(lǐng)導”有義務(wù)也有權(quán)利將害群之馬繩之以法;于私,他也是高二三班的一員,這個神圣的殿堂,豈是程小榆這種家伙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她以為自己走城門呢嗎!
“閃開!”
程小榆再次暴喝一聲,不等顧安反應(yīng)過來,半桶沒有用完的紅色油漆就朝他直直潑了過來。
雖然反應(yīng)夠快,但校服的左袖還是被刺眼的油漆染成了紅色,滴滴答答落在水磨石地面上,像是一個被斬去了手臂的武士,下一秒就要轟然倒地的樣子。
程小榆那樣的女孩才不會把他這種“領(lǐng)導”放在眼里,等顧安反應(yīng)過來回身看時,她已經(jīng)遠遠地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顧安,快回教室看看吧,咱們班被血洗了!”
遲疑中,不知道是誰拍了拍顧安的肩膀,等他一臉懊惱地走進班里時才發(fā)現(xiàn),講臺后面的墻壁已經(jīng)被程小榆刷上了紅色的大字,而且還在那句話的后面刷上了三個大大的感嘆號——期末年級第一必在特二六?。?!
心里默默將那句標語念了一遍后,顧安不禁微微笑出了聲音,身后幾個“大神”級的學霸也跟他一起冷冷地笑了起來。
這簡直是在開玩笑了,如果說高二三是尖子班中的尖子班的話,那特二六就是炮灰中的炮灰。
以“特”字開頭的那幾個班,原本并不屬于這所重點高中,但是,他們走了狗屎運,一年前,他們的母校三中因為破產(chǎn)并校把他們分到了這里,三中是一所交錢就可以上的私立學校,教學質(zhì)量很差勁。所以,就算是被分到了重點高中,特字班的學生也擺脫不了每次考試都墊底的命運。
“這明擺著是特字班在向我們下戰(zhàn)書了!”
望著被刷得面目全非的墻壁,有人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按說,特字班那群門門功課掛紅燈的家伙是不敢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要怪就怪高二三班那個名叫周易天的學霸啦。雖然這家伙已經(jīng)三次蟬聯(lián)年級第一名,卻是個事兒精,幾天前,正是因為他牽頭舉報特字班的學生上自習課打鬧影響了學霸們上自習,七個特字班才被迫搬到了對面那座幾乎快要廢棄的教學樓。
要知道,那可是一座沒有中央空調(diào),教室里沒有多媒體,甚至連自來水都時有時無的古董樓。
想來,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觸動了特字班原本就自卑敏感的神經(jīng)吧。
最終導致出現(xiàn)了今天這一幕。
眼下,早已有人將激進分子程小榆所做的一切匯報到了班主任那里,那個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人推開顧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研究了一番墻上的紅色大字后,半開玩笑般地說道:“有氣無力,一看就沒練過書法!”
臺下,已經(jīng)有人吵嚷著要去找特二六班理論。
然而班主任卻微笑著擺了擺手:“去找他們理論?難道你們怕了特二六不成?下一次年級第一難道不在我們班?”
說話間,他故意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了看顧安身后的周易天,兩個人同時推了推金絲邊眼鏡。
“就讓這些字留在墻上,我倒要讓他們看一看什么是不自量力?!?/p>
對于這件事情,校領(lǐng)導和班主任是如出一轍地樂見其成,既然戰(zhàn)書已下,把自己擺上了擂臺,下一步特二六的那群紈绔子弟多多少少會將心思用在學習上一些吧。
重新坐到自己座位上的顧安,忍不住轉(zhuǎn)頭向著窗外看了一眼,越過走廊看去,幾十米外的老舊教學樓三樓,特二六班的同學們正在那個名叫程小榆的女孩的帶領(lǐng)下,向著這邊做鬼臉。
看吧,看吧,有些人都已經(jīng)把脖子洗干凈伸到了斷頭臺上,卻還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二、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通敵的間諜
細細說來,顧安和程小榆在某種意義上應(yīng)該算是同事。
他們同為學生會的一員,只不過分管區(qū)域不同罷了,他負責尖子班的紀律衛(wèi)生,而程小榆負責特字班。可是如今看來,那家伙不但沒能完成自己的任務(wù),還大有帶頭造反的趨勢。
想到這里,顧安不禁搖了搖頭。
學生會辦公室小小的桌子上,放著的是那件已經(jīng)洗好了的校服。
油漆雖然已經(jīng)被洗干凈,卻浸染了重重的汽油味。
事到如今,顧安依然記得那天下午程小榆發(fā)短信將他約到夾在兩座教學樓之間的小廣場上強扒他衣服時的情形。彼時,兩座教學樓上的學生笑得很放肆,有的還吹起了欠揍的口哨。要不是自己里面還穿著襯衣的話,恐怕眾目睽睽下早已經(jīng)“晚節(jié)不保”了。
已經(jīng)用汽油洗掉了油漆的外套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放在桌子上的,顧安每個周三下午都會來這里值班,這一點,每一個校學生會的成員都清楚。
“嘿,衣服已經(jīng)給你洗好了,我不欠你什么了!”
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出神的顧安才猛地把目光收回,轉(zhuǎn)身看向了其實一直都坐在辦公室角落桌子上的程小榆。
很多時候,在顧安的眼里程小榆就像是一個幽靈,雖然同在一個組織,但她從來不跟其他成員過多交流,嘴巴里似乎從生下來那一刻開始就叼著一根棒棒糖。她留短發(fā),喜歡穿肥肥大大的中性牛仔褲,走路的樣子也是風馳電掣。
說話間,程小榆已經(jīng)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向著門口走去。
“嘿,程小榆!”
那一刻,本不打算跟她有太多交集的顧安忍不住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程小榆轉(zhuǎn)過身,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還有什么指示啊,領(lǐng)導同志?”
直到那一刻,顧安才猛然意識到,紀律部里,他還是她名義上的領(lǐng)導。
“你們確定要跟我們班一決高下?”
顧安的后半句話吞回了肚子里,其實他本想說“你們根本就沒有贏的希望”的,可是,又怕說出來太過傷人。曾幾何時,自己居然開始在乎起她的感受了。
“你覺得呢?”
程小榆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旋即又補充道:“要不我們發(fā)個公開聲明?打個賭?”
“怎么個賭法?”
面對程小榆的激將,顧安突然覺得有些不可理喻了,如今要是退縮,好像是高二三班怕了她。
“如果下次期末考試,第一名不在特二六,我就削發(fā)為尼!”
“削發(fā)為尼”四個字從程小榆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顧安差點沒把口中的飲料噴出去,他連連擺手道:“算了,算了,程小榆,今天的話就當我沒問,我相信你們是認真的還不行嗎?”
望著一蹦一跳離去的程小榆,顧安長長舒出了一口氣,他在心底發(fā)誓,今天的事情自己絕對不會說出去。因為若是那樣做,無異于將程小榆架到火上去烤。開什么玩笑呢,還第一名,還削發(fā)為尼,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頭發(fā)本來就不多嗎?
可是,消息最終還是走漏了出去。
當學校里開始四處流傳這個賭約的時候,顧安仔仔細細把這些天來自己說過的話梳理了一遍,最終得出結(jié)論,這個秘密絕對不是從自己口中說出去的。這樣看來,只有一種可能,秘密是程小榆自己說出去的,她的腦袋果真還是一如既往地秀逗了。
望著窗外一朵朵盛開的木棉花,顧安鬼使神差地擔心起來。
夏天已經(jīng)到來,過不了多久,腳下的爬山虎就會爬滿整個墻壁,學校圍墻上防止學生逃課的薔薇花也將爭相盛開,第一季薔薇花枯萎的時候,暑假放假之前,學校會像往常一樣舉行一次全校期末考試。等到暑假開學,恐怕程小榆就要以“貧尼”二字自稱了。
然而,對面的教學樓里,學生們依舊在自習課上嘰嘰喳喳地鬧個不停,仿佛早已把寫在高二三班墻壁上的豪言壯語拋到了九霄云外。
望著講臺上那幾個已經(jīng)有些剝落的鮮紅色大字,顧安忍不住第一次在自習課上打開了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fā)到了程小榆的手機上。
他說:“程小榆,那次的賭約可以不算數(shù)的,我沒應(yīng)約!”
程小榆的短信很快回了過來,只簡簡單單的一個微笑表情,搞得顧安有些摸不到頭腦。
看完短信,顧安連忙將手機藏了起來,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通敵的間諜。對于特字班那些外來戶,他本不該這么關(guān)心備至的。
三、她在心底默默地對他說:“有些秘密,將永遠都是秘密!”
想來,顧安趁午休教室里空無一人的時候,用小鏟子一點點地鏟掉墻壁上的那幾個大字,是在一個月以后。
那時候,學校圍墻上的薔薇花全都開了,紅白黃三色連成了一片海洋。程小榆所在的那座老舊的教學樓仿佛也重新煥發(fā)了生機,才僅僅半個月時間,就已被茂盛的爬山虎覆蓋。一棵頑強的野生牽?;ㄉ踔吝€夾雜在爬山虎大軍中,爬上了特二六班的窗臺,開出了一朵白色的牽?;ā?/p>
顧安心目中,那個原本霸道討厭的女孩似乎也變了樣子,她就像是那朵牽?;?,努力地探出頭來,綻放、盛開。
有很多時候,他甚至覺得程小榆不應(yīng)該是屬于特字班的。像她這種爭強好勝、心高氣傲不服輸?shù)募一?,生活在那群毫無斗志、破罐子破摔的紈绔子弟中間,無異于是毀了她。然而,程小榆似乎并不那么認為,反而在顧安面前,無時無刻不表現(xiàn)出身為特字班一員的榮耀感。
“等著瞧吧,顧安,特字班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p>
這是期末考試舉行前一周,程小榆在顧安面前放出的狠話。
而當時的高二三班在干什么呢,他們居然在周易天的帶領(lǐng)下,成立了一個專門的調(diào)查小組,調(diào)查到底是誰鏟掉了那行標語。
當然,作為高二三班的一員,外加紀律部長,他們是絕對不會懷疑到顧安頭上的。但這一點難免讓他們病急亂投醫(yī),紛紛把矛頭指向了程小榆。四處造謠誣陷說,是程小榆知道事情鬧大了,并且毫無勝算,才又偷偷鏟掉了那些字。
對于此,生性磊落的程小榆當然不會啞巴吃黃連。
某節(jié)自習課上,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同時也為了表達決心,這家伙居然拎著另外一桶油漆沖進了高二三班。
高二三班的同學當然不會容忍她再次撒野,一轉(zhuǎn)眼,幾個女生已經(jīng)將程小榆團團圍住,大喊大叫說程小榆那是被拆穿后的狗急跳墻。其中一名女生還建議大家一擁而上將她按住,用油漆在她背上畫一個大大的鴨蛋。
班上,已經(jīng)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而對面特二六班的學生似乎也聽到了動靜,正在風風火火地趕向這里。眼看事態(tài)就要發(fā)展到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局面,夾在人群中間的顧安再也忍不住了,猛拍了一下課桌站了起來。
事到如今,顧安依然記得自己吼出那句“字是我鏟的”后全場鴉雀無聲的情形,一張張熟悉的面龐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他,臉上無一例外全都寫滿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為了證明自己,顧安甚至還從桌肚深處抽出了那把鏟刀,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那一刻,他清楚地看見,被女生們放開的程小榆左邊臉頰輕輕地抽搐了一下。
窗外,特二六班的人越來越多,有幾個好事的男生開始落井下石:“哈哈,原來是高二三班怕了,自己干的事情居然還倒打一耙!”
一語既出,很多人跟著隨聲附和起來,完全不在乎特二六跟高二三到底是不是一個級別的。
“你們說什么?有沒有自知之明啊……”
教室里,尊嚴被嚴重傷害的高二三班同學開始反駁,而窗外的人群還絲毫沒有收聲的跡象。
這種情況下,程小榆就徹底爆發(fā)了。
“滾!”
撕心裂肺的吼叫過后,窗外的學生好像被她鎮(zhèn)住了,冷靜下來的他們似乎明白了特二六的實力一般,開始三三兩兩地離開高二三。
顧安知道,那是程小榆在回敬自己了,畢竟事情鬧大后,對誰都沒用好處。
收拾起油漆刷子從高二三班走掉之前,程小榆回過頭朝著顧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那一眼的含義,也許從隨后她發(fā)過來的短信上就能明白,她說:“我早知道是你!”
“別忘了我們的賭約哦,第一名若不在特二六,某人是要剃光頭的!”
望著程小榆漸漸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幾個女生沖到門外,齊聲喊道。
透過玻璃窗,顧安看見程小榆微微停頓了一下腳步,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老教學樓的方向。
顧安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他聽見身邊有人在小聲地議論著:
“叛徒!”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還是不是高二三的一員啦?”
“早就說過他們倆有問題嘛,你們還不信,現(xiàn)在怎樣?”
顧安知道,經(jīng)此一役,他和程小榆之間的傳言是一定會有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時下他卻反而希望這些傳言變成真的。好在,緊隨而至的期末考很大程度上沖淡了同學們八卦的興致,整個高二三班的同學仿佛都憋足了勁想要給特二六班好看。
期末考試之后是長長的暑假,假期過后,特二六將一敗涂地。這種結(jié)果是毫無疑問的,除非發(fā)生奇跡。
其實,奇跡是真可以發(fā)生的。
因為每一次全校統(tǒng)考之前,學校印刷廠都會提前印出試卷,而把那些試卷從印刷廠搬到辦公室的任務(wù),一直以來都是顧安所在的紀律部負責的,而且從未出過岔子。想來,那一次顧安是做了很大的思想斗爭,才偷偷打開印刷廠的庫房門,偷出來那一套高二期末試題。
那套試題他沒有看,他相信,如果自己把試題提前幾天交給程小榆,就算特字班的那群學生不可能完全解答出來,也不至于在隨后的考試中輸?shù)锰y看,他并不覺得程小榆剃光頭的樣子能有多么美。
然而,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他將試題交到程小榆手上時,后者居然想都不想就連同牛皮紙袋一起撕了個粉碎,丟進了垃圾桶。
然后,程小榆上前一步,看定顧安的雙眼,笑著說道:“謝謝你,顧安……”
沒有說出口的后半句,被她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有那么一刻,顧安似乎在她黑亮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光芒。
對面,有人緩緩地走了過來。
看到有人走近,程小榆連忙轉(zhuǎn)身,飛快地離開了。
時至今日,她不想再讓任何人看到顧安跟她這名特字班的壞學生有來往,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已經(jīng)影響到了顧安,她不能讓他這名小小“領(lǐng)導”因為自己而徹底威信掃地。
她只能在外面看不到的陰影里,背對著他,舉起手臂,朝他輕輕地揮了揮手。
她在心底默默地對他說:“有些秘密,將永遠都是秘密!”
四、風貼著地面,吹起了爬山虎去年遺留下來的殘葉,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特二六班不出所料地敗了。
別說年級第一名了,年級前十名里有六名都在高二三班,特二六班最好的成績是第七十八名!
成績張榜公布后,高二三班的同學一股腦沖出教室,歡呼著向著特二六班沖去。攜裹在這股洶涌潮水里的顧安心里異常糾結(jié),他不知道曾經(jīng)放出狂言的程小榆將如何面對這一切。雖然她性格大大咧咧,看起來是那樣沒心沒肺,但骨子里畢竟還是一個女生。如果真的被逼剃了光頭,恐怕連出門見人的勇氣都沒有了吧。
眼看大家一步步逼近特二六班,顧安心中打定了一個主意,他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發(fā)誓絕對不會讓別人傷害到程小榆。
可是,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當高二三班的同學們帶著周易天書寫的“討賊檄文”沖到特二六班門口時,迎來的并不是特二六班那一個個摩拳擦掌的刺兒頭,而是筆直站在門口的程小榆。與她高傲揚起的嘴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他身后,那群原本天不怕地不怕、冥頑不靈的并校生此時此刻正一個個低垂著腦袋,如同霜打的茄子。
人群在周易天的號令下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程小榆。
“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呢!”
“呵!”
回答周易天的是一聲冷笑。
顧安抬頭去看時,發(fā)現(xiàn)那一天的程小榆破天荒地穿了一條漂亮的碎花連衣裙,而當他看到她頭頂那只毛茸茸的線帽時,心頭難免咯噔一下。
想來,那時的程小榆之所以穿了一件那么女人的衣服,就是為了跟自己的光頭形成強烈的對比吧。
只有那樣,才能更震撼人心。
隨著程小榆猛地將帽子摘下丟到一旁,顧安身邊的人群產(chǎn)生了騷動。
“嘿,她居然真的剃了光頭!”
“這也太牛了吧。”
“……”
望著眼前那锃亮的光頭,原本打算好好羞辱一番的周易天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微微后退了一步,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特二六班愿賭服輸,說到做到!”
雖然是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但顧安還是從程小榆的話中聽到了滿滿的無奈和憂傷。
望著愣在原地的人群,早已在班上失去話語權(quán)的顧安再一次站了出來,號召大家:“大家都回去吧,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都是同學!”
意外的是,這一次,同學們卻很聽他的話,開始互相勸著,三三兩兩撤回去。從他們頹然的表情來看,好像輸?shù)袅诉@場戰(zhàn)役的并不是程小榆。
那一天,顧安沒有跟隨同學們回高二三,而是在一個拐角處偷偷地貓了下來。
他打心眼里不放心程小榆,他曾在新聞里看過一個節(jié)目,節(jié)目里一個得了絕癥的女孩因為化療失去了一頭長發(fā),鏡頭里的她是那樣絕望,甚至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
果不其然,在眼睜睜看著高二三班的同學回去以后,程小榆并沒有回到教室,而是折了一個彎,向著走廊盡頭的樓梯走去。
顧安緊隨其后,看她走到了五樓,又沿著鐵梯爬上了樓頂。
顧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連奔幾步手忙腳亂地爬了上去,直到看見她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站在樓邊,而是背對著墻壁坐在了那里,一顆心才重新落回肚子里。
那是顧安第一次看到程小榆哭,在此之前他還一直以為像她這樣的女孩沒有眼淚呢。
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里,腦袋埋進臂彎,肩膀一抖一抖的。
因為剃了光頭,她的腦袋顯得很大,看起來是那樣讓人心疼。
風貼著地面,吹起了爬山虎去年遺留下來的殘葉,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顧安仔細觀察過,暑假前那朵曾經(jīng)爬上了特二六班窗口的牽?;ㄒ呀?jīng)落了,如今,它的枝葉湮沒在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中,早已無從分辨。
那一刻,顧安很想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一拍程小榆的肩膀,然后,就那樣坐在她的身邊,哪怕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說,至少可以讓她感到自己并不孤單。至少可以向她證明,無論她變成了什么樣子,無論她走向哪里,有一個男孩,一直都在。
可是,最終,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默默地沿著鐵梯重新爬了下來。
如果冒冒失失地去安慰她,此時此景,恐怕更加令她無地自容吧。
五、管他呢,所謂的賭注到底是永遠不會凋謝的鮮花,還是煙花散盡后遲遲不愿離去的你!
2013年9月,特二六班發(fā)生了一件轟動全校,乃至轟動青安城整個教育界的大事。
某一天下午,當戴著高度近視鏡的物理老師像往常一樣去上課時,眼前齊刷刷地出現(xiàn)了三十六顆光頭。
他們面帶笑容,一改往日頹靡的作風,在班長程小榆的口令下,發(fā)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老師好。
據(jù)說,習慣了他們冷眼的物理老師,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眼鏡都被震落到了地上。
直到那一刻,對面的顧安才似乎明白了程小榆的良苦用心。
也許只有跟校領(lǐng)導一條心,用這種方式才能深深刺痛特字班學生那早已麻痹的神經(jīng)吧。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為了一雪前恥,集體削發(fā)明志的特二六班同學第一次交齊了物理作業(yè),第一次不再在自習課上追逐打鬧,甚至吵到對面的高二三班都無法正常自習的地步。
顧安知道,集體削發(fā)并不僅僅是明志那么簡單,那還是特二六班全體同學對程小榆的一種保護,三十六個光頭同時出現(xiàn),至少可以讓程小榆看起來比較正常點。
顧安明白,一開始,程小榆就知道那個賭自己贏不了,她正是要用自己的慘敗,向死氣沉沉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激起漣漪,形成巨浪。他唯一想要責怪的是程小榆一開始就不該將這件事情瞞著他,難道她連自己也不相信嗎?
這樣想著,坐在課桌前的顧安不禁微笑起來。
對面的那個女孩,又在用那面小鏡子將陽光反射到他臉上了。
他瞇起眼睛,看向光線投來的熟悉窗口,那里,那棵頑強的牽?;ㄒ呀?jīng)徹底找不到蹤跡。一陣秋風過后,爬山虎的葉子一片片凋落,窗外一片蕭瑟,窗內(nèi)的特二六班卻是生機勃勃。
他們跟笑容滿面的物理老師大聲討論著自由落體,互相交流著學習心得。甚至,某些時候,還會有人主動來高二三班找到學霸周易天,讓他幫忙解答一道幾何證明題。
在特二六班的帶領(lǐng)下,其他特字班的同學也紛紛效仿。
某種意義上來說,校領(lǐng)導和程小榆一起走的這步棋下對了,不光使特二六班絕地逢生,還捎帶著盤活了全局。
據(jù)說,這個方法是程小榆主動提出的,為此,校領(lǐng)導還分成兩派,發(fā)生過激烈的爭吵。
想來,這也正是當初校領(lǐng)導和班主任對程小榆種種出格做法一忍再忍的原因吧。
……
幾天后。
學生會狹小的辦公室里,已經(jīng)很久沒來過的程小榆再次出現(xiàn)時頭發(fā)已經(jīng)長成了毛寸,推開房門的她,眨著眼睛調(diào)皮地看著顧安。
看著她的樣子,顧安不禁微微一笑。
隨著時光的流逝,自己的校服上早已沒有了那刺鼻的汽油味,而那個短發(fā)女孩的樣子,卻不知不覺在自己的心底扎了根。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種子一點點萌發(fā),將土壤一絲絲撐裂的聲響。
他覺得,等不到明年春暖的時節(jié),它就會開出花來了吧。
嗒嗒嗒。
女孩的腳步一點點接近,顧安聽見自己的心開始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好在,她最終在辦公桌的對面停下了腳步。
“敢不敢再跟我打個賭呢,顧安?”
一如既往,她眉目間是不容忤逆的決絕,才不管自己最終到底是完勝還是一敗涂地。
顧安抬起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聳了聳肩,示意她放馬過來,我才無所謂。
“敢不敢跟我賭,下一次統(tǒng)考,特字班至少有三十人會進入全年級前一百名!”
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對于以前底子很差的特字班來說,不得不承認是個天文數(shù)字。但是那一刻,顧安卻無比相信眼前這個有些霸道的女孩。
“賭注是什么呢?”
望著自信滿滿的程小榆,顧安忍不住問道。
然而,等了許久,程小榆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在臨走之前,踮起腳尖,將嘴巴貼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賭注是個秘密!”
于是,望著程小榆背影的顧安便笑了。
他大聲對她說:“就這么說定了,程小榆,愿賭服輸,到時候輸?shù)哪且环奖仨殶o條件接受勝出者的條件!”
顧安鎖好辦公室的房門,緩緩地走出了辦公室。
經(jīng)過一片很久沒有打理過的草坪,便是那座如今又重新煥發(fā)生機的老舊教學樓了。
原本逼仄冗長的走廊上,如今又被晴朗的秋天賜予了無私的陽光,雖然是課間,走廊上卻很少再有特字班的學生追逐打鬧的情形,透過窗戶看過去,很多學生都在默默地用功,就連交頭接耳的家伙們,似乎也在討論著某道數(shù)學題。
顧安的嘴角輕輕上揚,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拜程小榆所賜。
他也堅信,來年的考試中,特字班一定會取得出色的成績。
但他不后悔應(yīng)下了程小榆的那個賭約,管他呢,所謂的賭注到底是永遠不會凋謝的鮮花,還是煙花散盡后遲遲不愿離去的你!
他閉上眼睛,傾聽著周邊教室里筆尖劃在紙張上發(fā)出的沙沙聲,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來年高考過后該有的情形——彼時,程小榆的頭發(fā)應(yīng)該已經(jīng)長長了,特字班的同學簇擁在走廊上,慶祝著考試中取得的好成績。還有,還有,曾爬上了特二六班窗臺的那枝牽?;ㄟ€會開吧,到那時,他一定親手摘下最美麗倔強的那一朵,輕輕舉到程小榆的面前。
賭約他輸了嘛,就要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