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奇

周一那天，古少君老師在語文課上搞了一次摸底小測試。題目不算難，李曉磊很快就做完了，往周圍瞧瞧，大部分同學還在埋頭做題，可能也有人做完了，正在檢查。李曉磊考試一直沒有檢查的習慣，再說，就一次小測驗，又不排名次，也犯不著那么認真吧！

李曉磊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目光停留在了第二排中間的一個背影上。那個短發(fā)女孩，雖然平時總是那么活潑，但中規(guī)中矩做事時，總是那么認真。李曉磊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加速了。

沒錯，她正是蘇可可。

古老師在講臺上咳嗽了一下，李曉磊回過神來，連忙埋下頭，裝著做題，其實在試卷上亂畫一氣。這時候，下課鈴響了，有人開始交試卷，李曉磊也走到講臺上交了試卷，就出去了。

第二天語文課前，試卷已改出來了，照例由語文科代表分發(fā)試卷。李曉磊很奇怪，其他同學都領到了試卷，為什么沒有自己的呢？這時上課鈴響了，古老師走進教室，說：“哦，落了一張試卷，李曉磊，試卷在這里！”

李曉磊走向講臺，接過試卷往回走，一面去看試卷上的分數(shù)。

他的頭嗡的一聲大了。

不是分數(shù)考得太低，他根本就沒看清是多少分。而是——試卷左上角的空白處，竟然歪歪扭扭地寫著“蘇可可”的名字。不是一個，歪歪扭扭好幾個，是李曉磊自己的字跡。李曉磊羞愧得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原來，昨天交卷前，在試卷上亂畫，無意中竟然寫的都是“蘇可可”這幾個字！

心中最不愿意讓人知曉的秘密泄露了，李曉磊臉色蒼白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座的劉大為伸長了脖子，想看李曉磊的分數(shù)，李曉磊一把將試卷揉成一團，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同學們都奇怪地看著李曉磊。

古老師好像什么都沒看見，說：“好了，現(xiàn)在，我開始講解昨天的測驗題。”

一整節(jié)課，李曉磊全然不知古老師在講什么，他垂著頭，長時間地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李曉磊知道，古少君老師是故意親自發(fā)他的試卷的，原因是怕其他人知道李曉磊的秘密。出于這點，李曉磊不禁對古老師有些感激。但畢竟這樣的秘密，被任何人識破都是一件令人尷尬的事！李曉磊不知道，自己以后怎樣去面對古老師。

一連幾天，李曉磊都躲著古老師，上語文課時，也表現(xiàn)得極為安靜，既不講小話，也不舉手發(fā)言。古老師看在眼里，急在心頭，經(jīng)驗告訴他，教育像李曉磊這樣有些沉默、內(nèi)向的學生，實際上一點也不比那些外向調(diào)皮的學生省心，他們往往過于敏感，一旦經(jīng)受了什么難堪，會受不良情緒影響很久。轉(zhuǎn)眼又到了周末，古老師讓李曉磊放學后再去一趟自己的辦公室。

放學后，李曉磊磨磨蹭蹭地往古老師辦公室走，連續(xù)兩周去了班主任的辦公室，這是他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經(jīng)歷。

辦公室仍然只剩古老師一個人了，見李曉磊垂著頭進來，古老師親自為他搬過一把椅子來，讓他坐下。

古老師仍然喝茶，不過不再用他那個泡茶泡得泛黃的超大茶杯了。他換了一個精致的小咖啡杯，里面裝的是白開水。

兩人沉默了很久，只聽得見辦公室的石英鐘滴滴答答的走動聲。

古老師又喝了一口白開水，終于開口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有一位大學同學，在他讀中學的時候，喜歡上了同班一位女孩。那個女孩很漂亮，簡直就是他心中的女神?？赡泻⑻胀?，性格內(nèi)向，成績一般，家境也不好。他的父親剛死于車禍，母親又下崗了，就在街邊烤紅薯。這樣的男孩，一般是不會有女孩喜歡的。

男孩變得越來越有個性，他學會了抽煙，染了發(fā)，穿了耳環(huán)，開口就是臟話，還學會了頂撞老師，成了老師眼中的問題少年。男孩以為，這樣就可以吸引那位女孩的注意。事實上，那位女孩還真的開始注意到他了，有一次，男孩在課堂上老師講課時發(fā)出一聲怪叫，女孩甚至還扭頭對他笑了一下。這讓男孩感到莫名的愉悅。

女孩的生日到了，請了班上很多人，他竟然也在邀請之列。男孩受到了極大的鼓舞，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他一心想著送女孩一件貴重的禮物。買禮物就需要錢，男孩品德不差，他不想騙自己的媽媽，就直接告訴媽媽一位非常要好的同學過生日，自己想送一件好點的禮品。媽媽想了老半天，給了他五百元錢，這幾乎相當于她半個月擺攤的收入。男孩攥著沉甸甸的錢，心中非常感謝母親理解自己，他甚至為自己有這樣的母親而感到驕傲。

男孩買了一款很不錯的英語復讀機，因為女孩很愛英語，她的兩個姨都在美國，很早就有傳聞說女孩總是要出國的。果然，男孩的禮物成了女孩生日宴會上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女孩甚至有些吃驚，一連說了好幾個謝謝！那個生日宴會，因為心情好，男孩妙語連珠，表現(xiàn)得很搶眼，令好多同學對他刮目相看。男孩非常享受這種感覺。

生日宴會結(jié)束后，每個男孩送一個女孩回家。男孩那天很有勇氣，正想提出送女孩回家，可高高帥帥的班長早就捷足先登了，因為剛好順路，三個人便一起走。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時，男孩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頭一看，母親在路邊賣紅薯。男孩有點尷尬，但馬上大大方方地向兩個同學介紹說：“這是我媽！”男孩認為，母親即使是賣紅薯的，也是自己心中的驕傲。母親很熱情，連忙招呼男孩的同學，并拿了紅薯要塞給他們。這時，令男孩不敢相信的一幕突然發(fā)生了：女孩推開紅薯，又怪怪地看了男孩一眼，頭一低，急匆匆地走了。班長倒很沉著，他拿了紅薯，和男孩母親拉了幾句家常，然后就追女孩去了。母親看上去有些難過，她說：“你的同學們走了，你也和他們一起走吧，我晚一會兒回家。”

男孩木木地走在兩位同學后面，這時班長回過頭來，轉(zhuǎn)身站住。

兩個男孩面對面站著，后來班長說了一句令男孩終身難忘的話：“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是，你憑什么喜歡她？”

班長和女孩走遠了，男孩站在原地，淚如雨下。后來，他點燃了三支煙，將煙頭摁在自己的手腕上。男孩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因為他的心里更痛。摁滅第一支煙時，他發(fā)了一個誓：這一輩子，不要再讓母親失望！摁滅第二支煙時，他發(fā)了第二個誓：他一定要讓她后悔！摁滅第三支煙時，他發(fā)了最后一個誓：高考時考全班第一名，超過那個盛氣凌人的班長！

接下來的一年，男孩幾乎拼了命地學習。高考時，他竟然真的考了全班第一名，分數(shù)本來可以去北京的重點大學的，但考慮到費用過高，同時為了照顧母親，他報考了省師范大學。

大學期間，他竟然收到了女孩的一封信，告訴他，自己很后悔那天的表現(xiàn)，希望他能夠原諒她。不知為什么，這時候男孩已對曾經(jīng)那個令他刻骨銘心的女孩沒有了一點感覺。當然，他也不恨她，他甚至有點感謝她。因為，她讓自己記住了一句話：你憑什么喜歡她？

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讀書是你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