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文
(一)
西漢常山王劉舜墓位于獲鹿縣(今石家莊市鹿泉區(qū))新城鄉(xiāng)高莊村西。它原有高大的封土,因歷年來磚窯取土,封土大部分遭到破壞。
1992年冬天,獲鹿高莊村磚窯工人在取土時,挖到了青銅器并發(fā)生哄搶,有人給縣公安局打電話報警,文物被當場收繳。獲鹿縣文物保管所工作人員聞訊趕到現(xiàn)場,他們在出土青銅器的地方向北清理,發(fā)現(xiàn)那里古器物越來越多,再后來排列比較密集的文物向西拐彎了。他們心里一時沒了底,不知道這座墓究竟有多大,于是,急忙向市里匯報。
最終,河北省文物局將發(fā)掘任務交給了河北省文物研究所。
站在墓西的臺地上,可看出,墓葬坐西朝東,平面呈“中”字形,有前后墓道,總長約100米,周圍有回廊。當時,發(fā)掘的場景非常壯觀,數(shù)十位民工揮鎬弄鍬,運土的鐵推車來來往往,一派繁忙景象。
大約1個多月后,地下的文物開始露出,發(fā)掘人員小心清理?,F(xiàn)場的照相、錄像和繪圖工作迫在眉睫,我很快被派往現(xiàn)場,做考古繪圖工作。
有一天深夜,下了好一陣大雨,雨停后,我們?nèi)勘唤衅饋砣ツ沟?,處理蒙著回廊的塑料布上的積水。
回廊約有30多米長,上面搭著好多木板,木板之間的塑料布上有的部位積水很深。韓立森(現(xiàn)河北省文物局副局長)蹲在那里,把水一瓢一瓢的舀進水桶,他蹲著夠不著的時候,扭頭笑著和負責發(fā)掘工作的孔哲生先生說:“夠不著了,算了吧!”
孔先生著急地說:“你趴下?!?/p>
韓立森看著我們,笑了笑,沒再說啥,低頭跪在濕漉漉的塑料布上,使勁地伸長胳膊,繼續(xù)舀水,直到徹底弄完。
忙活了好半天,還沒等把工地上的積水徹底弄完,雨又下了起來,雨點越來越密,大家急忙往回跑,沒到駐地,衣服就全濕了。
脫掉身上的濕衣服,用熱水擦了擦身子,在雨聲的陪伴下,躺下繼續(xù)睡覺。
睡了沒多久,雨又停了,我們再次被叫起。人們陸陸續(xù)續(xù)走出院門,我也急忙往外走,路過張治強(那年剛從吉林大學分來,現(xiàn)中國文物信息中心辦公室主任)宿舍時,看到他穿著一個小褲衩,在屋里轉,正在找東西。
我喊了他一聲,他看著我,兩手一攤,笑著說:“衣服都淋濕了,沒的穿了?!?/p>
我說:“這大晚上的,你披個毛巾被不就行了。”
他隨手拿起床上的毛巾被,披在身上,裹了裹,走出屋門,和我一起奔向工地。
我們到了漢墓,塑料布上又積了不少水,我們又繼續(xù)清理。
發(fā)現(xiàn)搭著的木板有的被積水壓得錯位了,我們把水清理干凈,把塑料布扯在一邊,又將那些木板復位。
當我們再次拽著塑料布往上放的時候,孔先生用手電筒一照,發(fā)現(xiàn)張治強一手拽著塑料布,一手扯著毛巾被,便大聲喊道:“用兩手拽?!?/p>
那塑料布約30米長,著水后也很重,需要好多人才能抬起。
張治強放下塑料布,兩手把毛巾被往開一弄,笑著說:“我只穿了一個小褲衩。”
孔先生說:“那怕什么,把毛巾被扔了!”
張治強笑了笑,把毛巾被放在旁邊濕乎乎的爛磚垛上,光著身子,和我們一起抬著塑料布蓋在了搭著的木板上。
(二)
工地還進行了航拍,工地航拍是最緊張和熱鬧的時候。
洛陽操作熱氣球的師傅們還沒到,我們提前組織民工打掃了工地的衛(wèi)生。他們到了以后,沒有歇息便直接投入了工作。
我們和民工們一起,拽著熱氣球下的筐子,等他們上升到一定高度,趕緊松開,往外面走。
第一次升空拍攝并不成功,降落在了附近一片農(nóng)田里。
第二次順利升空,拍攝的時間極其短暫,接下來便是盯著天上的熱氣球,看它要落在什么位置,我們開著車去接他們。
開始,熱氣球準備在獲鹿城東的公路上降落,我們幾個分散開,攔截公路上行駛的汽車。后來,熱氣球操作員擔心路旁的高壓線不安全。于是,又升空向西南方向飛去。
我們開車朝熱氣球的方向追,穿過村莊時,街里的人們叫著,笑著,都在往熱氣球降落的地方跑,狗也夾雜在人群中,異常熱鬧。
熱氣球最終降落在了距離我們拍攝地點約有10幾里的農(nóng)田里,村民們就像看天外來客一般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圍觀。
2006年前后,我也搞過數(shù)十次的航拍,用的是航模,非常便捷,幾乎還沒有等老鄉(xiāng)們發(fā)現(xiàn),就拍完裝上車了。我在航拍時,多次想起高莊漢墓拍攝時的場景。
工地大,出土的文物多,所以,繪圖的工作量也很大。
在繪西北回廊的那些陶器時,二層臺上出現(xiàn)一道約2厘米寬的裂痕,我對幫著測量的韓立森說,這太危險了,希望在我們繪圖時不要坍塌。
一天,一件彩陶出土了,我看著蓋上的彩繪很漂亮,也比較清晰,便第一時間畫了下來,還上了顏色。后來,發(fā)表在考古報告上的,便是我畫的那個器蓋。
西南回廊較寬,里面葬了不少車馬,那些車馬飾件和傘上的蓋弓帽很多,繪圖非常復雜,出于防雨雪的考慮,上面也用鋼管搭著,蓋著塑料布,我大冬天在里面繪圖的時候,覺得和外面似乎是兩個世界,大雪也奈何不了我。
(三)
第二年春天,墓中壁畫的車輿上清理出很多彩繪圖案,當時我恰好在忙其他工作,只到現(xiàn)場選取了一個鳳鳥的局部,做了臨摹,那摹本發(fā)表在了考古發(fā)掘報告中。
現(xiàn)在想想,還是挺遺憾的,那么多的彩繪,應該多做做臨摹,甚至,做做復原后的效果,將是一件多么有意義的事??!
發(fā)掘期間,還請了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修復、保護專家李存信先生,在工地做車馬的模型。一次,我在看他粘接那馬骨頭時,他讓我拿著兩段骨頭,他用502膠粘,結果,從接縫中流出來的膠把我的一個手指和馬骨頭粘在一起了,他告訴我,用小刀往開弄。我拿起案子上的手術刀一劃,開了,手指上的皮給弄掉了一塊,粘在了骨頭上。我的手指流血了,幾天后才結痂。
高莊漢墓的發(fā)掘中,孔先生的腿被燙傷,還堅持在野外工作,后來,因為沾了雨水,病倒在了工地。記得一天中午大家都在休息,我聽到喊叫聲,急忙跑到他的屋,看到他一邊在床上翻滾,一邊痛苦地喊叫。我們送他到獲鹿的一家醫(yī)院。
孔先生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現(xiàn)已年近八旬,是一位長期生活在北方的上海人。性格直率,為人坦誠,他是我們考古界的老前輩,曾任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所長、河北省文物局局長。高莊漢墓發(fā)掘,歷時約三年,那時,他年近60歲,是他最后一次主持考古發(fā)掘,也應該是他最勞累的一個工地,他不但付出了心血,還付出了健康的代價。
我對他懷著深深的敬意,我祝福他!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