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子推薦:因為我們都怕來不及,特別是看著他一天天蒼老下來的時候。會有那么一次,我們離開家很久,突然回去,發(fā)現眼前這個男人我們好像不認識,他開始瘦下來,皮膚松弛,皺紋徒增,后背不那么挺拔,說起話來不再震耳,變成呢喃。我們害怕那種突如其來的沉默,就好像世界一下遠了,而我們再努力都追不上時間的影子,沒法拉住他告訴他慢些老去,等等我,等我賺錢都給你花……
精彩搶先:可如今的老盛真的老了,他使勁吞著眼前的泡面,將湯料一股腦地往里倒。他連和我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簡單的靠外界的力量來維護自己的地位。
家里的氣氛是一如既往的寂靜,老盛用筷子夾菜準備放到嘴里時,我準備打破這一場安寧了。
“爸,我想要學畫畫?!睋鲜⒉煌耆y(tǒng)計,我喊他“爸”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都伴隨著各種不合理的要求,雖然最終他都無奈答應了。
可一反常態(tài),今日的老盛異常安靜。
他坐在那里低下頭一言不發(fā),屋子里因為沒有開燈本就顯得黑暗,現在的他則更像一尊雕像。俗話說,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很顯然,老盛明顯是前者。他突然一把拉起桌布,然后瀟灑的轉身,完全不顧零零碎碎摔在地上的碗筷,也充耳不聞噼里啪啦的響聲。盡管老盛一直和我灌輸“浪費就是犯罪”這個觀念,可現在的他就像壓抑已久的火山。
我想老盛可能是真的生氣了。
等到林浩南來到我家時剛好有幸目睹了這一恢宏場面,據他回憶說那時呆呆站在那里的我真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可我也沒多少心情和他爭論這個話題。
他和老盛甜甜地喊了一句“叔叔”后就輕易帶走了我,還順帶拐走了我的牛奶和薯片。林浩南向來具有自愈的能力,因為此刻嬉皮笑臉的他很容易可以分辨出我臉上的傷痕,而作為他最好兄弟的我也一向具有等人安慰的良好意識。
來到小草坪時,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是有一輩子那么長,于是我一直等待著他接下來的長篇大論??稍S久他還是沒說話,終于,他清了清喉嚨清脆而響亮地說了一句。
“盛一雋,你們家牛奶真難喝啊。”
我承認,即使我心情再怎么不好,我也依舊有殺了他的欲望。
“喂。你說為什么老盛不支持我的夢想呢?”我覺得人生夢想這種比較高規(guī)格的詞語還是由我先說出來比較可靠。
他瞥了我一眼又繼續(xù)消滅手中的薯片,趁著打嗝的機會問了我一句,“那你的夢想是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呢?我好像也沒有想過。是學畫畫憑借這個考上一個優(yōu)秀大學,還是以后立志要做一個藝術家游走世界,又或者只是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呢?我想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直標榜自己喜歡畫畫,卻從未認真考慮過未來的路要怎么走下去,也從未思考過我想要的夢想究竟是什么。
林浩南好像很滿意我此刻的表現,他頓了頓,以長者的姿態(tài)跟我說:“你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卻一直責怪別人不懂你。說實話,我覺得老盛有你這么一個兒子挺可悲的。”
“那你呢?”
“如果我知道我自己會怎樣走下去就不會被我爸揍了?!?/p>
林浩南看了我一眼又望向遠方,眼神專注,似乎瞅見了自己的未來??晌彝烁嬖V他,此刻嘴上還殘留著牛奶漬的他也很像一只流浪狗,和我一樣。
回到家的時候老盛正抱著一桶泡面,看見我便隨意招呼了一句:“回來了?”
“嗯?!?/p>
“那你想吃香辣牛肉還是紅燒牛肉呢?”說著話的時候老盛又抱出一堆方便面,指指點點說任我挑選。我搖了搖頭,無意間發(fā)現我已經比他高了半頭,已經清晰地看見他的頭皮以及日益稀疏的頭發(fā),以及不聽話翹起來的幾根白發(fā)。
老盛真的老了,我不得不承認。
我突然想起林浩南臨走之前跟我說的一句話:“盛一雋,我才不會說我從小就羨慕你之類的鬼話,不過你還是對老盛好一點吧?!?/p>
我記得小時候的我和林浩南向來是形影不離的代表,他父母從小工作便忙,于是一直寄宿在我們家里,而老盛便充當了兩個孩子爸爸的角色。
兒時的林浩南早已奠定了帥哥的基礎,每當我們一起出去時,他總是能收獲更多的糖果和零食,而老盛也總是樂呵呵地抱起他向眾人展示,不時還自豪地來一句:“怎么樣,我兒子帥吧?!闭缌趾颇系膸浉缁蛞粯?,我從那時起便埋下了悶騷的種子。每當面對這種不公平待遇時,我總在心中暗暗較勁不時也會掐林浩南一下以示威脅,當然這種行為的后果往往會得到老盛的一頓批評以及更少的糖果。
終于有一次,我爆發(fā)了。
某次回家時我特意甩開了林浩南,在此之前還偷偷丟給他一封信,鄭重其事地在上面寫著:老盛親啟。這是我看了好幾天的電視劇后學到的技巧。
我偷偷跑到學校對面的果園里,想象著老盛的焦急以及漫天尋我的場景??梢股饾u吞并了整個天空,我也沒看見老盛的影子。在黑夜的恐懼以及腦海中各種鬼怪故事的充斥下,我灰溜溜地回家了。剛到家門口,便看見老盛和林浩南正在享受晚餐其樂融融的場景,而桌子下面正壓著我的那封信。
你懂那種石頭壓在心頭的感覺嗎?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吃完飯,洗完澡,一直在腦海中思索著老盛究竟什么時候會來教訓我這個問題。
終于,等林浩南睡熟后,老盛過來拉起我便往門外走,手里拿著那封信。
老盛向來是粗獷的北方男人,二話不說便朝著我的屁股來了幾下,大概是怕我的哭聲影響到鄰居的緣故,他還不忘用手捂住我的嘴巴。過了一會兒,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問我說:“你以后還會做這么危險的事情嗎?”我含著淚猛地搖了搖頭。
那是老盛第一次打我,也應該是最后一次。
那也是我第一次和老盛那么正經的交流,挨打過后向來是心靈雞湯的時間。老盛是個粗人,也只是簡單的跟我說了一句:“盛一雋,你給我聽著,你姓盛那就是我的兒子,你知道嗎?”
他的聲音有難以抗拒的威嚴,我想,如果老盛生活在小說世界里,那一定是霸道總裁的最好代表。
可如今的老盛真的老了,他使勁吞著眼前的泡面,將湯料一股腦地往里倒。他連和我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簡單的靠外界的力量來維護自己的地位。
“老盛,我來炒菜吧?!?/p>
我來到廚房隨意地炒了一碗雞蛋便端到他的面前,那晚的月光格外清冷,可老盛的輪廓卻變得格外柔和。他站起來正準備去拿酒,又突然停下腳步自顧自地說了一句“算了,太貴了?!?/p>
太貴了。我曾看過老盛年少時的照片,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我也聽聞過他的故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青年。我也知曉他的經歷,追夢的浪子形象。可如今的他呢,竟被生活打磨成了如此模樣。我想,在老盛看到酒類價格時會不會也會懷念當初那個快意恩仇的年代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老盛,你的夢想是什么?”當我提出問題時,他拿筷子的手頓了頓,隨即淡淡地說了一句:“都這么大年紀了,哪能談什么夢想啊。把你養(yǎng)大供你上學就夠了?!?/p>
嗯。我好像忘了,老盛也年輕過,可后來卻還是因為我放棄了自己的夢想。
如今,我還在逼迫他為我的夢想買單。這是不是太殘忍了?
“盛一雋,你的分班表究竟什么時候交?。俊眲偟桨嗌媳憧匆姲嚅L抱著一堆表格的身影,見我走來便問了一句。
“馬上?!?/p>
“盛一雋,你真的要學藝術嗎?”見我回到座位上,夏西立刻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讓我再想想吧。”
夏西看著我,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兒,大概是真的忍不住了。她轉過身對我說:“盛一雋,我剛才看見你爸了,他應該是同意你學藝術了??墒?,我覺得你很自私,真的。那是你自己的夢想,你憑什么要求別人為你付出代價呢?”
老盛來了?
我連忙跑出去,窗外只能看見模糊的一個黑影,可我難以確定那是不是他。
老盛居然同意我學藝術了。
我跑到辦公室,急匆匆地趕進去。班主任拉過我認真地說了三個字:“好好干。”我不知道那幾個字的分量有多重,我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背負在我的身上了。
“夏西,我一定可以的?!睂τ谖覜]頭沒腦的一句話,夏西只是笑了笑。
嗯,我可以的,一定不會辜負老盛的期望。
我一直忘記詢問老盛突然改變主意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他一時想通了,也許他是被我感動了。又或者根本沒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只是因為我是他兒子。是啊,老盛,他可是我爸啊,天塌下來會替我頂著的那個人啊。
“盛一雋,我就說老盛不錯吧?!甭劼曏s來的林浩南氣喘吁吁地吐出這么一句話。
當然,我當然知道他不錯。從小到大,他從不虧欠我一分一毫,別的孩子有的我一定比他好,別人沒有的我都早已玩膩了。
老盛就是這樣,用他簡單的方式給我堆砌起了一座愛的城堡,而我是里面唯一的王子。
回到家,老盛正收拾著什么,還是一如既往的緘默。他走出門去,背影滄桑。
我小聲說了句謝謝,可我想他一定聽見了。他的身影明顯頓了頓,可他依舊向前走去。
鄰居說他又找了一份工作,是啊,他是在向前走去,為了我的夢想。
那我又怎么能停下腳步呢?
想到老盛的時候我正奔赴在藝考的路上,南方的冬天是鉆心的冷,風肆無忌憚的滲到骨子里。街尾賣紅薯的大叔正跺著腳驅寒,我不由想到了老盛。我想,他現在一定在為生計奔波又或者在家中取暖念叨著他那個不懂事兒子。
“喂。老盛啊?!?/p>
“你這孩子,怎么還這么沒大沒小的?!?/p>
“老盛,我想你了?!?/p>
世界好像突然停頓了,我只聽得見老盛的呼吸聲。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老盛不停撓癢然后問我喜歡誰,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我喜歡爸爸啊。
是啊,這么多年,我還是很愛你,老盛。
“傻孩子怎么了,是不是錢不夠了啊,不夠就跟我說,老爸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我就這么哭出了聲,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