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東

2015年1月15日，《功夫3D》在全國各大院線熱映，讓觀眾享受到一場超乎尋常的視覺盛宴。

說到功夫片，在我看來，可以通過電影作品完美表達個人思想的人物有兩個，先一個是李小龍，后一個是周星馳。李小龍的電影時代已然隨著他的離奇死亡走向終結(jié)。而周星馳的電影，觀眾仍充滿期待。十年前的《功夫》，可謂是周星馳匠心獨運的大成之作。經(jīng)典電影就是這樣，歷久彌新，百看不厭。

周星馳在好多部影片里無厘頭式的嘻哈表演，給觀眾留下了華而不實的印象，以為他是花拳繡腿，沒有真功夫。事實上，他從小就把練武當做職業(yè)，并且真正研習過詠春拳、洪拳等多種功夫。周星馳出生于香港普通市民家庭，年少時便夢想成為一位功夫高手，李小龍是他終生的偶像。

在《功夫》中，周星馳大量使用對比、聯(lián)想、烘托、暗示、隱喻等象征手法，較少依賴臺詞敘事，把《功夫》拍成一部出類拔碎的文學電影。

《功夫》的片頭一開始，便有一只彩色的蝴蝶飛來飛去。請注意，蝴蝶在影片里具有極其重要的隱喻和象征的意義。片頭的這只蝴蝶，與后來火云邪神帶著斧頭幫的人追殺到萬佛古廟的時候，見到樹枝上正在破繭而出的是同一只蝴蝶。蝴蝶作為象征體，最早出現(xiàn)在《梁?！樊斨?。梁山泊與祝英臺死后的墳裂開時，飛出來一對翩躚美麗的蝴蝶?！读鹤！防镫p飛的蝴蝶是自由和愛情的象征。而《功夫》里這只單飛的蝴蝶則不同，它象征的不是自由，更不是愛情。它象征著一個小人物心靈的自我救贖過程。周星馳是想嘗試通過《功夫》的內(nèi)核，來表達小人物在生活困境中掙扎與堅持的一種勇氣和悲憫情懷。影片通過塑造阿星這個角色來暗示小人物“逆流而上”的積極人生態(tài)度，這就是影片釋放出的正能量。

周星馳出類拔萃的才華和天馬行空的創(chuàng)意，注定他必成大師。在《功夫》里，炫目的特效場面幾乎爆了觀眾的眼球。獅吼功，如來神掌，十二路譚腿，洪家鐵線拳，五郎八卦棍，蛤蟆功，六式古箏和龍爪纖指手，太極拳等功夫表現(xiàn)的精妙絕倫，出神入化。比如一記重拳打過去，對方身體就如面團一樣凹進去一塊。被踢飛的人會越飛越遠，直到在空中變成一個小黑點?；鹪菩吧衲苡脙筛种笂A住手槍里射出來的子彈。從理論上講，也不算夸張，因為火云邪神當時說了句這樣的臺詞：“天下武功，惟堅不破，惟快不破?！卑馄抛反虬⑿菚r，兩個人的雙腿最后倒騰成了輪子。盲人殺手天殘和地缺可以化弦音為劍氣，殺人于無形。和包租婆交手的時候甚至打出了鬼兵鬼將……這些特效讓大家看著十分新鮮和過癮，可是，如果你僅僅是沖著電影特效和周星馳的無厘頭去的，把《功夫》當成是一部純粹的商業(yè)電影，那一定是你低估了這部電影的內(nèi)在價值。我只能說，你只是嘻嘻哈哈看了個熱鬧。開心無罪，但你真的是沒有看懂周星馳的良苦用心。十年前為了拍攝《功夫》，周星馳一夜之間就白了頭。編劇顧小白看過《功夫》之后，這樣評價周星馳：“喜劇之王漸行漸遠，一代大師君臨天下”。言外之意，《功夫》已經(jīng)不再是一部簡單意義上的喜劇電影，它里面飽和著深邃的佛家思想和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觀。

《功夫》里的主人公阿星，是個自小受盡欺辱的街頭小混混。他誤打誤撞，投機取巧，打算借黑道勢力“斧頭幫”之名混出個樣子來。為了證明給斧頭幫老大看，他和肥仔聰潛進豬籠城寨，掏出一把飛刀，準備射殺包租婆時，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把刀拋出去，想不到刀子磕在門楣上反彈回來插在自己的肩膀上。這里象征了佛家的因果輪回。害人既是害己。影片最后，阿星讓火云邪神一拳打上天空時，阿星看到空中有一朵祥云化為了佛祖的模樣。這說明阿星此時感悟到了佛，佛瞬間賦予了他強大的能量。阿星從天而降，打出了山崩地裂的“如來神掌”，地上即刻顯出一個大得極為夸張的手掌形的深坑?！叭鐏砩裾啤钡耐χ鴮嵶尰鹪菩吧駷橹@恐，但是他仍心存惡念，準備動用藏在身上的唐門暗器鐵黎藜刺殺阿星。鐵黎藜有36片鐵葉，中間一個金針是用劇毒浸泡過的，刺入人體后會腸穿肚爛。阿星很快又打出一掌，但是這一掌并沒有擊向火云邪神，而是打向旁邊的一幢大樓，樓體被擊穿，顯現(xiàn)出一個掌形的大窟窿。遭到震懾的火云邪神問阿星這是什么掌法。阿星溫和地說，“想學?。课医棠??！贬θ换谖虻幕鹪菩吧瘛皳渫ā币宦暪虻梗纯蘖魈橹f了三個字，“我輸了?！庇捌瑳]有演繹以暴制暴，將惡人除之而后快的俗套橋段。而是引惡向善?！叭鐏砩裾啤笔欠鹱嬷腔鄣南笳?。如來即佛，象征著覺悟和接納，普渡和博愛。詮釋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內(nèi)涵。周星馳把佛教的思想融入了電影敘事，使影片的故事內(nèi)核有了強大的張力。賦予《功夫》以深刻的寓意，耐人尋味，從而給細心的觀眾留下咀嚼回味的余地。最后，阿星將鐵黎藜的針心抽出來丟在地上，雙手向空中一搓，鐵黎藜綻裂成了一朵金色的蓮花。蓮花在東方文化里象征著光明、解脫、純凈、平和、善良、美好。這朵金色的蓮花旋上天空之后又漸變成一朵有生命的鮮花，飛到了芳的頭上。這段畫面表現(xiàn)的相當唯美，且頗具禪意。傷人暗器鐵黎藜被阿星拔去了毒刺之后變成蓮花，這是善感化惡、愛征服害的象征。這也說明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的道理。世俗中的我們，難免會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犯下錯誤，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在《功夫》的一張海報里，也暗藏著有關(guān)人性善惡的玄機。海報中間畫著一個柄，上端是斧頭，下端是波板糖。這是一對矛盾和張力很強的道具，它是在暗示，人性本就是善惡并存的共同體，一頭是邪惡，一頭是美好。人性總是順著這個柄，在兩端之間游走。一念之差，善有可能轉(zhuǎn)向惡，惡也有可能會轉(zhuǎn)向善。這種象征性的暗示，豐富了《功夫》的表現(xiàn)力。

如阿星中了蛇毒之后，躲藏進交通燈塔里面。處在十字路口的交通燈塔，象征阿星正處在一念成善，一念成惡的十字路口上。阿星在燈塔里做了一番痛苦的掙扎之后，體內(nèi)的正氣驅(qū)散了邪惡，在鐵塔的內(nèi)壁上打出了一套如來神掌，實現(xiàn)了他心靈上的一次自我救贖。

在影片當中，周星馳把三洞琴魔高手天殘和地缺設計成兩個瞎子。暗喻二人雖然擁有絕世武功，卻被錢財蒙蔽住了雙眼。二人出場同背一臺琴，象征狼狽為奸。二人利用弦音功能殺人，象征壞人做事從不光明正大，喜歡暗箭傷人。當“斧頭幫”二當家?guī)顺霈F(xiàn)的時候，天地為之變色，上空烏云翻滾，彌漫而來。頃刻間，整個豬籠城寨都籠罩在一片陰影里。導演花錢做這樣的特效，可不光是為了好看。用黑云壓寨來烘托黑社會來勢洶洶的氣場，象征風平浪靜的豬籠城寨從此暗無寧日。斧頭幫的人全部是頭戴黑禮帽，身著黑西裝，就連大佬琛哥的一口爛牙都是黑乎乎的，影片里還給過一個令人惡心的特寫鏡頭。黑幫殺完人后集體高舉斧頭狂歡著跳舞的場面，象征了那個黑惡勢力猖獗，群魔亂舞的黑暗年代。這樣的畫面油然讓我聯(lián)想到了魯迅先生當年說的那句話：“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甚么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p>

《功夫》里始終貫穿著一個象征信仰的情節(jié)點。在阿星回憶自己童年的畫面里，一個走在街上的小男孩，被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老乞丐叫住。老乞丐說，“哇，不得了，不得了啊，你有道靈光從天靈蓋噴出來！你知道嗎？年紀輕輕的就有一身橫練的筋骨，簡直百年一見的練武奇材啊！如果有一天，讓你打通任督二脈，那還不飛龍上天哪！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警惡懲奸維護世界和平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好嗎？”見到老乞丐手里捏著一本寫有“如來神掌”的小冊子 ，小男孩眼睛一亮，先是朝老乞丐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跑回家里砸碎了儲蓄罐，拿自己所有的積蓄換了老乞丐手里那本印刷成本只有2分錢的小冊子。天真無邪的小男孩把小冊子當成了武功秘笈，每天一絲不茍地對著一棵樹練習。當遇見幾個小流氓搶奪啞巴女孩芳手里的波板糖的時候，小男孩挺身而出，朝一個小流氓的胸口推了一掌。結(jié)果這一掌沒見任何威力。小流氓們一通亂拳將他打倒在地上，嘲笑道：“哈哈，如來神掌呀！”他們當著芳的面往小男孩頭上撒尿。

這段屈辱經(jīng)歷，給幼年阿星的自尊心造成極大的傷害，讓他無顏面對芳。長大后的阿星為了不再受人欺負，不再被人看扁，他發(fā)誓不做好人，只做壞蛋。阿星當街打劫芳的時候，芳用清純的眼睛直盯著他，他說，“看什么看，看不起我?。　狈紡暮凶永锬贸鰜硪粋€波板糖向他示好。阿星揮手打落了芳手里的波板糖，這明顯是阿星自卑意識的流露。波板糖勾起了阿星童年記憶里屈辱的一幕。這說明，此時的阿星，仍然沒能擺脫自卑的陰影。波板糖就是棒棒糖的一種，它上面有一圈圈極好看的彩衣紋理，是情侶之間柔情蜜意的象征。阿星的內(nèi)心深處特別糾結(jié)，波板糖象征著羞辱與愛情的矛盾體。一面是他做為男人的自卑，一面是他對芳的愛慕。當阿星被火云邪神打得經(jīng)脈盡斷，體無完膚，奄奄一息的時候，包租婆含淚問他還有什么心愿未了，阿星慢慢地伸出一只手來，用指尖上的血畫出了一個讓包租公都看不明白的符號。這個符號象征性地勾勒出了波板糖上的一圈圈紋理。在大是大非面前，阿星選擇了正義這一邊，他果敢地揮起手中的棒子，先是打了斧頭幫的大佬琛哥，接著又打了武功強悍的火云邪神。警惡懲奸，維護世界和平的信念，讓阿星經(jīng)歷了他人生中轟轟烈烈的一次涅槃，九死一生的煉獄，破繭成蝶的一次蛻變。最后，阿星不是單純憑功夫，而是靠仁慈和博愛征服火云邪惡的那一刻，他才徹底擺脫了自卑的陰影，和芳手牽手去追尋自兒時開始，就夢寐以求的平凡而美好的純真生活。

影片到結(jié)尾處，導演有意安排那個老乞丐與一個一邊吃著波板糖一邊流著鼻涕的小男孩出現(xiàn)在鏡頭里。老乞丐誆小男孩的話，與當年騙阿星時說的話如出一轍：“小弟弟，看你的骨格精奇，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材，維護世界和平就靠你了！我這里有本秘笈，我看與你有緣，就十塊錢賣給你吧？”小男孩無動于衷，老乞丐說，“這本不適合，我這里還有……九陽神功、一陽指、獨孤九劍、降龍十八掌……”老乞丐手里一晃，變魔術(shù)一樣晃出一把小冊子來，呈扇形捏在手里。這是《功夫》里最后的一個鏡頭。至于那個一邊吃著波板糖一邊流著鼻涕的小男孩，有沒有買下老乞丐手里的“武功秘笈”，影片沒有告訴觀眾，設了個謎，留了塊白，予觀眾留下思考和想象的空間。設謎是一種智慧，留白是一種境界。我們每一位觀眾都可以捫心試問，假若你是那個小男孩，你會孤注一擲，買下老乞丐手里那些“武功秘笈”嗎？在信仰缺失、習慣懷疑、看客心態(tài)的病態(tài)社會里，我想，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功夫》這部電影告訴我們，武功修煉到最后修的不再是拳腳，而是人的心智。

【責編/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