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如風(fēng)

編手札

她在皎月初圓的夜彈起七弦琴，拈了花香，借著月光，將相思譜進(jìn)琴音，每一段都催人緩緩歸。

遇見她時，祁彪佳18歲。作為一名武將，祁彪佳常奔波在外，早已看慣了百花嬌媚。他曾以為再難有女子能撥動他的心弦。

然而那年會稽的春似乎來得遲了些，就在遲來的春風(fēng)里，他遇到了一生中致命的邂逅。

那天，他應(yīng)邀參加一個聚會。他一身藏青色衣衫，靜靜置身在喧嘩深處。離他不遠(yuǎn)處有位發(fā)呆的女子，正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沉吟。

她是兵部尚書商周祚之女商景蘭，一位能詩善畫的才女。

清風(fēng)吹過，她淺綠色的長袖在風(fēng)中翻飛，青絲在耳畔盡情飛揚(yáng)。她喜歡風(fēng)，喜歡讓風(fēng)穿越她的身體，擁抱在寬廣柔軟的懷里，是一種享受。

如今又在風(fēng)必經(jīng)的路口，她怎能不醉呢？她不禁微閉雙目，敞開雙臂，長嘆道：“柳絮舞長絲，春水?dāng)y相思，嬌媚何需人來訴。”

才子佳人不約而同沉醉在江南湖畔，當(dāng)時春日正艷，花正濃，鳥正鳴?；蛟S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正在她閉目感受風(fēng)細(xì)微的飄動時，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溫和又寬厚。

“好一幅春艷圖！”

她睜開眼，見一個似有著淡淡憂愁的男子，高大的身材，平淡的五官，深邃的眼神。不曾見過，卻不感陌生。

祁彪佳靜靜望著她，迎著她的目光緩緩走上前去?？粗?，商景蘭微微笑了，就像等到了如約而來的故人。

他說，他是浙江會稽詩社的，商景蘭不由一驚，對熱愛詩詞的她來說，能結(jié)識詩中好友最好不過。

也許那時，商景蘭沒有想到自顧自地一陣沉吟，偏偏就引來了命中注定的人。而祁彪佳也沒想到，這個溫婉的女子會成為安撫他浮躁靈魂的人。

商景蘭記住了他的眉眼和飄離的身影，祁彪佳記下了她淡如秋月的臉和優(yōu)雅舉止，一路隨行的侍女也記下了他們不曾說透的心事。

一次邂逅釀就了青澀的旋律，沉醉其中的兩人甜蜜地哀愁著。一個月后，商景蘭隨家人來到會稽詩社，遇見了很多才華橫溢的才子，只是沒見到她想見的人?；貋淼穆飞?，失落在心底蔓延，讓她覺得無趣，不知如何安放自己一度期盼的心。

看著小姐滿面春風(fēng)地去，滿面愁容地回，機(jī)靈的侍女安慰她：有緣終將再見的。商景蘭想了想，還是隨緣吧。

沒出三日，商家來了位提親者。侍女一看便急忙跑到商景蘭的閨房，告訴她那人來了。隨后商景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那個讓她放不下的人—祁彪佳。

看見她羞答答的模樣，他說：你的過去我未曾知道，因為我沒有出現(xiàn);你的明天我將比誰都清楚，因為我要牽著你走過這輩子。

抬頭看著那張她不曾仔細(xì)打量過的臉，她明白了，原來讓自己迷戀的不僅是這看似空虛又華麗的情話，還有一份坦誠和成熟，讓她感覺踏實。

就這樣，他們劈開了世俗糾纏，因一份莫名的喜歡，一絲淺淺的愛戀，決定一起走過以后的日子。萬歷四十八年秋，她成了他的妻。

兩年后，在她的鼓勵和陪伴下，他考中進(jìn)士。次年，他到福建興化任職。婚后的他一步步踏入了屬于他的人生路，抒寫輝煌新篇章。

不過，商景蘭沒想到，一年前的她是含笑嫁到祁家的，而今身為武將的祁彪佳常因公事不能守在她身邊，讓她飽嘗相思之苦。

相聚總有時，離別常登場。沒有他陪的日子，宛如在針尖上行走，分分秒秒都難熬。思念凝成一個個文字，成為她唯一可以寄托的對象，收藏她綿綿的柔情：“論愁腸如醉。寫愁顏如睡。銀釭冉冉影隨身，畏畏畏。半簾明月，一庭花氣，時光容易。無數(shù)衾邊淚。難向天涯會。夜寒故故啟離情，碎碎碎。夢中細(xì)語，為誰分訴，何如不寐?！?/p>

這是她和丈夫分別三個月后所寫。

這年，祁彪佳被派到北方巡視。商景蘭記得他臨走的那夜，為了給他打理行囊，家里提早吃了飯。晚飯后，她在房內(nèi)收拾著他需要換洗的衣衫，聽見他的腳步聲卻裝作沒聽見。但他還是在紅燭下看見她眼角的淚光，不知該說什么，只默默從背后把她摟在懷里。她轉(zhuǎn)過身，緊緊貼著他溫暖的胸膛，無語凝咽。

那夜，商景蘭覺得夜好短，短到還沒等她睡著，就聽見遠(yuǎn)處的馬蹄聲，吧嗒吧嗒，敲打在心上，隱隱地疼。她知道，這是催他離去的信號。

那夜已成為商景蘭無數(shù)次想念的影片，也是她一次次溫習(xí)的畫面。他曾說，遇見她是他一生的緣，從此不再分開?？扇缃?，他卻不在身邊。

算算時間，到了相聚的日子，依舊不見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無奈和失落狠狠糾纏著她的心。

夕陽西下，黃昏已去，燈下只剩下她清瘦的影子，想他念他千百遍，只得提筆寫下這宛如潺潺流水的情思，卸下對戀人無窮的相思和無盡別緒。誰知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月圓月又缺，千里之外的祁彪佳不會知道，花開花謝的幽靜庭院內(nèi)，商景蘭夜夜難眠。夜越長，她越害怕，害怕自己腦海里浮現(xiàn)的人會越來越近，近到似乎可以觸摸到，但伸出的手卻抓不到想要的溫暖。清冷的月華撫摸著她，流動的光陰擁抱著她，也抱著她眼角的淚痕。相約的歸期一次次重疊，卻難以相見。

夢醒時，他卻在夢外，聽不到她的喃喃絮語，暖不開她心靈深處的一些哀怨。一次次期許，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約，一年又一年，總是盼不到祁彪佳，商景蘭感覺自己的心被回憶一次次洗刷，痛苦難捱。

如果說愛是一種毒藥，讓人上癮。那么在風(fēng)花雪月里，最浪漫的事是兩個相愛的人不離不棄，白頭到老。當(dāng)祁彪佳遠(yuǎn)行，她才體會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個人靜靜地想他……

但無論愛情是否浪漫，作為一名武將的妻子，面對祁彪佳一年到處征戰(zhàn)巡邏，商景蘭能理解丈夫的辛勞。因為對相愛的人來說，能否長相廝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相愛的人一起經(jīng)歷所有，包括愛的痛。畢竟，屬于他們的是獨(dú)一無二的愛情，獨(dú)一無二的約定和深深的溫情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