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毛

爸爸成了百萬富翁

老家拆遷，爸爸一下子從一個普通的小城工人變成了百萬富翁?？铐椔鋵嵉哪翘?，爸爸給我打電話，聲音有些顫抖，他說：“女兒，咱家的老屋拆遷了，爸爸有錢了?！?/p>

對于我家來說，100萬元太多了，甚至讓爸爸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并不知道，在上海，100萬元太稀松平常了。

這就是我畢業(yè)后寧肯留在上海遭本地人歧視，也不要回家過體面小城生活的主要原因。眼界決定一切。而且，我已經(jīng)在上海找到了喜歡的人。他是地道上海人，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

那天，爸爸又給我打電話：“上海有啥好，你回來，咱們買一套大房子，剩下的錢都給你，你想干嗎就干嗎?！?/p>

我極不喜歡爸爸這種善變的態(tài)度。八年前報考大學(xué)，我不想離家太遠，一心想要報本地的學(xué)校，爸爸卻說我沒出息，一氣之下，我才來到上海。如今，他又要讓我回去。

我說：“爸，我在上海過得挺好的，我習(xí)慣了這里的生活，不想回去?！?/p>

爸爸說：“上海有什么好？家里有我們，有你愛吃的東西，還有你的親人、發(fā)小，你以前哪次回來都嚷著不愛走，怎么如今讓你回來，你反倒不愿意了呢？”

我說：“爸，我在上海生活了八年，這個城市對我來說，不僅僅是繁華那么簡單。我在這里長了太多的見識，我的眼界已經(jīng)放得很寬，我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老家那種閉塞的壞境了。”

爸爸沉默了很久，忽然說：“我和你媽媽年紀(jì)都大了，你離得那么遠，讓我們以后怎么辦呢？”

這確實是我一直忽略的問題。作為父母的獨生女，我就是他們未來的依靠。當(dāng)以后他們?nèi)諠u衰老，病得不能吃飯、不能行走，甚至生活不能自理時，遠在上海的我該怎么辦？

第一次覺得

上海的陽光那么刺眼

從前只覺得自己還年輕，父母養(yǎng)老的事情離我還很遠，如今，我已經(jīng)被時間推到了這個關(guān)口。我想了很久，覺得讓父母來上海是最好的選擇。我不必回去重新適應(yīng)小城的生活，他們也有人照顧。最為關(guān)鍵的是，家里有一筆拆遷款，這為他們來上海安家提供了充分的經(jīng)濟條件。這簡直就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把想法和爸爸說了，卻遭到了他的極力反對。爸爸說：“我們一把年紀(jì)了，習(xí)慣了老家的口味和生活習(xí)慣，老友、親戚都在這邊，我們不愿意再費心思去培養(yǎng)新的社交圈子。我們老了，現(xiàn)在只愿意享受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不愿意承受顛沛流離之苦?！?/p>

我不愿意回去，父母不愿意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一天天變老，日漸逼近的關(guān)于父母老無所依的困境，讓我常常在午夜夢回之際，倍感心酸。

因為爸爸的堅持，讓他們來上海的事情只能告一段落。

一個周末，男友打來電話，他想帶我回家見見他的父母。這意味著我的愛情生活將要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在去他家的路上，我幻想了無數(shù)種與他父母交談的情景，卻萬萬沒想到，真實情況是那么讓人寒心。

當(dāng)男友的媽媽得知我是一個外地人的時候，態(tài)度明顯轉(zhuǎn)變了。她直言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外地女人，尤其是一個在上海沒有房子的外地女人。因為婚姻的意義不是互通有無的扶貧，而是一加一大于二。

那天中午，我的心被男友的媽媽扎成了篩子。離開他家時，我第一次發(fā)覺上海的陽光是那么刺眼，這座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這座我以為重塑了我人生觀的城市，正在用現(xiàn)實的筆法，向我揭露物欲橫流下灰色的一面。

那時，我想到在我的老家，兒子領(lǐng)回家的媳婦再丑、再窮也是個寶，沒有人在乎這個兒媳能為家族帶來何種利益。

我給爸爸打電話時，忍不住哭了。爸爸一直追問我怎么了，我實在忍不住，便把在男友家所遭遇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對他說了。爸爸在電話那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爸爸愿意來上海

爸爸想開了，他要來上海。但他不愿意親口對我說，是媽媽在打電話的時候向我“透露”的。我趕緊訂了機票，回家接他們過來。

我從爸爸的臉上沒有看到一丁點“想開”的跡象，但他嘴上說的確實是“愿意來上?！薄Ｂ犝f爸爸媽媽要跟著我來大城市享福，那幾日，鄰居、親戚們一撥一撥地前來相送，這讓爸爸更加傷感。

到上海后，為了安置父母的生活，我又重新租了一套大房子。一切安排妥當(dāng)后，我趁著休息時間帶著父母到處熟悉環(huán)境。爸爸聽不懂上海人說話，也吃不慣這里甜兮兮的食物，身體迅速消瘦。

那天周末，爸爸忽然說：“咱們還是趕緊把房子買了吧?！?/p>

我拗不過他，便帶著他到處看樓盤，一家一家地走下去，在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公交車里感嘆：“100萬元真的不算錢。”

最終，父母看好了一套60平方米的兩居室，精裝的，一家人很快就能搬進去。大概是男友的媽媽知道了這件事，她讓男友帶我回家。

我覺得已經(jīng)沒有見面的必要，但爸爸堅持要我去。這次見面，狀況有很大改善。冷言冷語不再，代之以和藹親切的微笑，就像上次的羞辱沒有發(fā)生過一樣。臨走時，男友媽媽交代：希望找個時間，兩家人坐下來一起吃頓飯。

半個月后，雙方父母正式見面。我以為男友的媽媽提出會面的目的是談婚事，沒想到竟然還是談房子。她說要給男友全款在上海買一套新房，她問我爸爸能出多少錢。

我愣住了。爸爸卻很從容，他說：“最近的房子就是給我女兒買的，我們老兩口要回老家生活。給我女兒買房子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希望她以后找對象的時候有挑剔別人的資本，而不是被別人挑剔。至于您說的買房子出多少錢的問題，和我們家沒有一毛錢的關(guān)系，我們的女兒有自己的房子，當(dāng)然要找有自己房子的男人?！?/p>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爸爸多年前和我說過的一句話：“女孩子在外面自尊自愛，比什么都重要?！?/p>

我笑著對男友說：“出于禮貌，我?guī)е业母改竵砼c你們見面，以后，我們就是陌路人吧。”

在帶著父母離開的那個瞬間，我作了一個決定：我要回去，再也不會回來。

回去，從此陪伴他們

但爸爸卻要我留下來。他說：“來到上海后，發(fā)現(xiàn)這里確實是一個好地方，有很大的發(fā)展空間?！?/p>

我說：“那你們怎么辦？你們把拆遷款都用來給我買房子，你們老了怎么辦？”

爸爸說：“我和你媽媽還有退休金，一定會活得很好。”

我說：“我想回去，我不愿意再留在上海，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對這里的喜歡僅僅是因為虛榮。這八年時間里，我一無所有、一無所獲。讓我回到你們身邊吧，和你們一起過安逸的小城生活?！?/p>

我辦理了辭職手續(xù)，找了一家中介把房子掛了出去。在等待房產(chǎn)買家的日子里，我?guī)е改傅街苓呌斡[了一圈?？粗麄冔橎堑谋秤埃胰滩蛔校核麄冋娴睦狭?，但是對我的愛從未消減。原來父母本就沒有來上海定居的打算，他們不過是不能忍受我在外面所受的委屈，更無法直視我放棄夢想的痛苦，所以他們只好竭盡所能地成全我，盡可能地給我筑一個高的起點，把我送進競爭的門檻，并為我鋪就后路，然后功成身退。

面對父母的良苦用心，為什么每個子女都如此后知后覺？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我尚年輕，父母尚未年老，屬于我們的美好時光還有很多。

最終，我和父母一起回到了老家。從此以后，我將陪伴他們左右，永不分離。

（摘自《情感讀本》2015年4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