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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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是耳濡目染的緣故吧，我女兒特別喜歡讀書，從小就對語言文字有較強的感悟力。小學(xué)五年級迷上《紅樓夢》后，這丫頭不僅翻閱了厚厚的原著，還把兩個版本的電視劇看了N遍，《葬花吟》等經(jīng)典詩詞就此被她熟記在心。好像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忽然無師自通地寫起古詩詞來。

第一首《如夢令》寫在一張皺巴巴的小便箋上。記得當(dāng)天放學(xué)歸來，她頭冒熱氣臉上掛灰地摸出一張紙片塞給我。我心不在焉地展開紙片，心里恨恨地想：你就不能寫在本子上嗎？你就不能別把墨水洇成團嗎？你就不能……可當(dāng)我透過那粗陋的筆劃讀懂文字的含義時，立馬滿腦子懵懵的，說不出一句話?！叭战瘺龊旖道淝弩E風(fēng)。不知今宵閣中，可有紅妝淚？雪絨，雪絨，汝證曾有魘夢?！薄@可不是林黛玉的時代，這是21世紀，現(xiàn)在孩子們的生活里充滿了電子游戲和奧語奧數(shù)，女兒竟然寫出這樣多愁善感的詞！

“好！非常好！”我對女兒豎起大拇指。

“真的嗎？好在哪里呢？”她刨根究底繼續(xù)追問，一臉的不自信。

可憐我這個中文系畢業(yè)生對古詩詞也是一知半解，讓我從韻腳、意境、內(nèi)涵等方面再作深層次點評，一時間還真有點力不從心。于是，我把這紙片用微信拍了，發(fā)給孩子的外公。寫了一輩子詩歌的外公贊不絕口，甚至猛夸女兒是李清照再世。這反應(yīng)，比我這個當(dāng)媽的強烈太多，真是改不了的詩人脾性?。?/p>

女兒受到肯定，越發(fā)詩興大發(fā)。沒過多久，她就寫出若干首半古不新的詩詞，比如《春景》：“皎月影下掩孤門，媚日陰里苔宿盆。借得午后一時閑，偷來三月桃李魂。柳岸叢間見蝶舞，杏灘花海聞香純。待到夏來秋冬去，此番佳景又一輪?！北热纭蹲砘帯で镆埂罚骸皻埖言孪乱羟呷?，花落永不存。燕去冬將至，葉如雨落，瀟瀟秋露潤。夜半窗外風(fēng)颯爽，半枯草無神。寒溪緩緩流，朦朧霧起，聞有梅香純。”比如《秋律》：“秋水盈盈笑，秋陽閃閃耀，秋山默默繞，秋雨靜靜飄。秋色曼妙，秋煙裊裊，秋夜光渺渺，秋思心上雕?！?/p>

女兒寫詩作詞隨意得很，信手拈來，分分鐘搞定。問她怎么做到的？她回答：“很簡單啊，你只要把那些典雅的字詞堆砌起來就成了！”暈，這讓以“推敲”聞名天下的賈島先生情何以堪？更得氣壞推崇“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的杜甫老先生吧？好吧，既然女兒喜歡古詩詞，那我就順水推舟盡量幫助她吧。我專門請教了南師大文學(xué)院的教授，為她買了《笠翁對韻》《幼學(xué)瓊林》《聲律啟蒙》《白香詞譜》等經(jīng)典，自己閑來無事便跟著她一起琢磨。女兒逼我一起學(xué)寫詩，我勉為其難但又不便拒絕，最后只好以香菱姑娘勵志，默默地準備了一冊詩稿本曰：雙韻集。

偶爾將女兒的詩詞曬給朋友，朋友立刻慫恿我說：“太有才了！我?guī)湍阏胰诵麄餍麄靼?。?dāng)年的文學(xué)小明星不就是這樣誕生的嗎？”

我謝絕了朋友的好意，并笑著反問：“你想讓我像仲永爸那樣，‘日扳仲永環(huán)謁于邑人？不不不，仲永媽傷不起，孩子還是順其自然慢慢成長比較好！”

是啊，現(xiàn)在的孩子優(yōu)生優(yōu)育，又大多是獨生子女，可謂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優(yōu)勢，他們不凸顯才華誰凸顯才華？他們不盡興發(fā)展誰盡興發(fā)展？現(xiàn)在的這個時代，每一個孩子都應(yīng)該有機會展示自己、實現(xiàn)自己。身為家長，我們可以為孩子的每一個進步喝彩，但真沒必要像仲永爸那樣放大和夸耀。一旦過早地將孩子推到聚光燈下，讓孩子陶醉于眾星捧月的感覺不可自拔，那必將對孩子造成巨大傷害，“泯然眾人”的后果恐怕還是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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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為鼓勵女兒創(chuàng)作的積極性，我也曾幫她投寄過一兩篇詩作，并且非常幸運地都發(fā)表了。去年南京青奧會召開，經(jīng)過師長的輔導(dǎo)，女兒創(chuàng)作的《青奧三字經(jīng)》在一個大型征文活動中獲獎，還贏取了上臺演出的機會。正因為有了信心，后來女兒但凡知道有各種詩詞征文比賽，總會自己主動報名參加。我想如此這般，也就大概差不多了吧。我和女兒一致認為，成不成為詩人并不重要，享受詩詞之美，已經(jīng)是一份難能可貴的別樣收獲。

要說這份平常心還是女兒給予我的。幼兒園小班時，有一次，女兒的畫作被老師選中去展覽。我隔了幾天才知道這事，當(dāng)時心里就樂開了花，急不可耐拖著孩子去看馬路邊的畫展。那副《小雞啄春圖》是女兒與小朋友合作完成的，女兒只是用土豆刻成的模子，印了幾個小雞爪。即便如此微不足道，我還是按捺不住興奮，不僅逮住女兒左問右問，還要求她伸出V指拍照留念。當(dāng)女兒最終逃離我去一邊玩耍時，我忽然間悵然若失地明白了什么。從那以后，我努力學(xué)著既不“捧殺”也不“棒殺”，努力讓孩子的成長成為她自己的事。

與我的平常心相反，一位遠房親戚卻因為望子成龍焦慮不已。親戚的兒子天賦超群，上初中時就自學(xué)了一手好素描，還有寫作魔幻小說的計劃。為此親戚遍訪名家，讓這個畫家那個詩人給兒子題字簽名頻頻點贊，很快朋友圈都知道她有個棒棒的兒子。短短幾年間，親戚又張羅著給孩子正式出版了兩本作文集，落實了大大小小好幾次畫展。原以為這孩子在她的精心安排下，前途會一片光明，可不久前與親戚晤面，我從她吞吞吐吐的話語間得知：兒子高中畢業(yè)卻不肯上大學(xué)，兒子的魔幻小說寫不下去，兒子拒絕交流沉默自閉……我想勸她幾句，她卻馬上把話題岔開，還故作輕松地說：天才總是與眾不同的，喬布斯當(dāng)年比我兒子還怪呢，我會陪著他的。

看來親戚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她要堅決把“仲永媽”當(dāng)下去了。唉，可憐我們的生活中還有多少方仲永呢？

編輯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