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仲池

鵝湖在哪里？鵝湖在鉛山縣的綠色畫卷和蛙聲稻香里。

多少年來，我總想去感受鵝湖這片錦山秀水、殷實風情的生活氣息。相傳鵝湖山上有一個湖，種滿了荷花，當?shù)厝朔Q之為荷湖。東晉時，這里住了一戶姓龔的夫婦養(yǎng)了許多白鵝，有一天白鵝不見了，但看見天上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像紅鵝一樣。從此，當?shù)厝司透浜麨椤谤Z湖”。

一清早，我就走到信江邊。看到江上飄拂的乳白色的晨霧，籠罩著醒來的鄉(xiāng)村和朦朧的青山碧野。此時，我仿佛聽到清風里傳來了“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美麗柔婉的詞句。頓時，就覺得天高山遠，琴瑟和鳴，鄉(xiāng)音繚繞，心胸無比開闊，好像腳下的江水都在涌動奔放愉悅的波濤。

這波濤就托著我的雙腳和貪婪的心，緩緩地在鵝湖的大地上漂泊。此時，我的眼前那連綿不斷的蒼山，似乎在有節(jié)奏地搖滾著濃重的綠色。田頭坡邊聳立的青磚瓦屋，也掩映在綠樹翠竹里，折射著太陽鍍上的金色光芒。看著這鄉(xiāng)野的美麗晨景，我在想象晚唐詩人王駕寫《社日》的心情，一定是非常滿足和自豪的。詩日：“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柵雞柄半掩扉，桑拓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毕襁@樣的詩畫情景，極其生動形象地描繪出當時鵝湖的殷實生活和淳樸鄉(xiāng)俗。不能不讓今人也生幾分羨慕。是??！我們正在建設(shè)生態(tài)和諧文明富裕的新農(nóng)村，不就是要實現(xiàn)這種生態(tài)環(huán)境優(yōu)雅，人心向善向美，物質(zhì)文化精神生活豐富的全面小康之夢么？“小康不小康，關(guān)鍵看老鄉(xiāng)?！边@個“老鄉(xiāng)”太重要了。是?。∞r(nóng)民富了，農(nóng)村興旺了，國家強盛就有了根基。

今天，我就是要來感受一下鵝湖老鄉(xiāng)的現(xiàn)實生活景況。翻開手巾的《鉛山簡介》，有一組這樣的數(shù)字讓我興奮感慨不已。這個地處武夷山北麓，面積2176平方公里，人口43萬的山區(qū)縣，已成為全國“十二五”水電新農(nóng)村，電氣化規(guī)劃江西省的示范縣。全縣森林覆蓋率73.7%，山林面積250萬畝，活立木560萬立方米，毛竹面積52萬畝，活立竹6600余萬根。全國第二大銅礦也坐落在境內(nèi)。現(xiàn)在的鉛山縣正全面融入鄱陽湖生態(tài)經(jīng)濟區(qū)和海西經(jīng)濟區(qū)建設(shè)的宏偉藍圖之巾，呈現(xiàn)出一片蓬勃發(fā)展生機。鵝湖山國家森林公園已成為鉛山的一張精美名片。這就是我看到的綠色鵝湖。舉目四顧，這里的鄉(xiāng)野、村落、小溪、湖塘、牛羊、白鵝、雞鴨，乃至鄉(xiāng)路上，屋場邊奔跑的小狗，都浸潤在澄凈流動的空氣里，飄拂著清甜的花香。正在田間勞作的鄉(xiāng)親，彎腰把一行行新秧和著心中的金色夢幻，一齊插入田間的明鏡里。

鵝湖在哪里？鵝湖又在紅茶之鄉(xiāng)的清芬和連四紙的竹影里。

當我們在老鄉(xiāng)家里品賞清甜的紅茶，看到河口古鎮(zhèn)的舊街上，仍留有不少明清建筑。其房屋向內(nèi)縱深悠長，門楣則都是石塊相拼而成。門檻也是石條壘就。歷經(jīng)歲月風雨洗禮的青磚石塊巷道現(xiàn)在仍可見車轍和腳踏出的深深印痕。這里是“萬里茶道”第一鎮(zhèn)。又因造紙業(yè)的興起成為江南五大手工業(yè)中心之一。據(jù)史料記載，當時這個小鎮(zhèn)，就有茶行50家，大小紙店100多家，會館10多家。幾百年來，“河口紅茶”“連四紙”名揚四海。接著，我們來到漿源村造紙廠，就看到了用傳統(tǒng)方法造紙的全過程。當我們用手觸摸已烘干的新紙，那種薄而爽、潤而柔、雅而文的感覺在心中油然而生。特別是我們又看到用“連四紙”新印刷出來的線裝書《稼軒詞》時，更萌生思古之幽情，大家都感嘆不已?，F(xiàn)在連四紙已被列入第一批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我們更看到了它生機勃發(fā)的前景。

更叫人難忘的要算在武夷山的桐木關(guān)采茶。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采茶。一開始，我就主動向正在采茶的鄉(xiāng)村姑娘請教。像她們一樣，細心地、輕輕地摘下那片片綠綠的嫩芽。這些鮮嫩的茶芽沾在手上，有一種清潤而細軟的感覺。我生怕它們飛走，還偷偷把幾片嫩芽，放在口里細細咀嚼起來。開始有些許苦味，漸漸苦味變成了清甜，清甜變成了清、甜、香，然后是說不出的美妙滋味。就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清爽，沁人心田。我當時就想一定要買些新茶回去，珍藏起來，只供文朋詩友品賞。我回到賓館看資料才知道，我品嘗的野茶，叫“正山小種”，是河口紅茶中的上品，產(chǎn)自武夷山桐木關(guān)，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從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開始，就遠銷亞歐市場。有史料記載，這種紅茶一直是英國王室的傳統(tǒng)茶飲。

鵝湖在哪里？鵝湖還在辛棄疾壯懷柔腸的辭采和鵝湖書院的弦歌里。

在信江北岸山頭，矗立著南宋著名愛國詞人辛棄疾的巨大雕像。他左手撫劍，右手握卷，背負鉛山縣城，北望巾原，神態(tài)沉靜，目光如炬。鉛山是辛棄疾最后的歸宿，是他的第二故鄉(xiāng)。辛棄疾晚年就是在鵝湖這片山水間，披星戴月，挑燈看劍，聽蛙填詞。他現(xiàn)存的629首詩詞巾，據(jù)考證，就有225首是隱居鉛山鄉(xiāng)野時所作。尤其是，他看到山河破碎，竟痛心疾首地發(fā)出“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的吶喊。仰望辛棄疾，我看到了沙場烽煙，刀光劍影，也聽到了他“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可憐白發(fā)生”的慷慨感嘆；又看到了他“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凄然喜悅。就是這個辛棄疾呀，你的愛國情懷，國恨鄉(xiāng)愁，劍膽詩心，曾照耀和激勵著一代一代的炎黃子孫為國為民壯懷激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是呵！當我們在首陽山你的墓前默默站立，向你傾吐心巾的萬千感懷之時，我分明看見滿山的樹木花草，都頓時在明媚的陽光里，輕揚著無限的綠之蓬勃和綠之波濤，散發(fā)著大自然生命的無窮氣息。這就是你的魂靈和精神的風華，麗辭的雄韻在飛翔、揮灑、升騰。青山常在，詩心依然活在蒼翠和歲月的流光里。

鵝湖真是太古典、太嫵媚、太深邃、太壯美。雖然，我們一路馬不停蹄，風塵仆仆，汗?jié)褚陆?，但游興未有絲毫的減退。我們?nèi)缭谧x一本大書，已經(jīng)步入其巾最動人的篇章里。那里有更崎嶇和深幽的故事，有更撥動心弦的優(yōu)美旋律。我們癡迷地朝鵝湖的深處走去。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一片氤氳著遠古幽思、深厚人義氣息的鵝湖書院。這是一個圣潔的文化殿堂。院門內(nèi)額上的“圣域賢關(guān)”就道出了鵝湖書院的神圣。《漢書·董仲舒?zhèn)鳌吩疲骸疤诱?，賢士之所關(guān)也，教化之本源也?！币蛭沂菑南娼叺脑缆瓷匠霭l(fā)，來這里造訪鵝湖，自然也就有心，要用自己的腳步來丈量鵝湖書院與岳麓書院的歷史淵縷和文化情緣。答案很使我欣慰激動。鵝湖書院始建于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當時謂“四賢祠”。南宋淳祐十年（1250年），宋理宗賜名為“文宗書院”。明景泰四年（1453年），又重修擴建，并正式定名“鵝湖書院”。我在鵝湖書院西碑亭的碑上看到，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國子監(jiān)五經(jīng)博士、進士吳士良在碑巾寫道：“天下四大書院——嵩陽、岳麓、H麓洞、鵝湖書院”。宋代哲學家朱熹與陸九淵兄弟的“鵝湖之會”在中國哲學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而朱熹和張械的“岳麓會講”則發(fā)出思想文化辯論之先聲。鵝湖書院的“窮理居敬”和岳麓書院的“實事求是”，如兩盞明燈光耀萬世。兩書院這種明理、傳道、解惑、潤心、求真、追效先賢、治學致知、教人育才的千古高風，也如鵝湖書院巾的詠石磨對聯(lián)，道出了千年書院講學之奧妙：“石磨咕咕，尋蹤探理千回轉(zhuǎn)；燈盞熠熠，明本推心萬古芳。”歷史果然如石磨的哲學，至今鵝湖、岳麓書院仍然弦歌不絕，書聲如縷，是當代學子們心靈的源頭活水，穿越塵世的智慧明燈。

我在鵝湖書院內(nèi)徘徊沉思，不敢驚擾這里的樹木、花草、亭臺、水榭、蓮池，乃至屋閣飛檐上的小鳥，地上的一片石板，一塊青磚。我悄悄默立于正在書院芳草地上、曲徑邊寫生的大學生身后。看他們用手巾的筆，牽著虔誠的心緒，用纖細的線條，在描繪鵝湖書院遙遠昨日的莊嚴面容、晴朗聲音、從容腳印和背影?？粗鴱倪@群年輕學子手巾站立起來的鵝湖書院，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動，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是??！現(xiàn)在我們進入了信息化的時代，世界變成平的。許多人的閱讀和思考漸次變得碎片化。人們忙碌、奔波的路上，總是容易被眼前的功利、心中的浮躁牽引而不能自拔。常常被燈紅酒綠、浮華繽紛、奢靡熏風、五光十色的物質(zhì)和精神誘惑弄得頭昏腦漲，不知所向。這個時候，如果我們的步子不能沉穩(wěn)，心不能慢下來，思維不能理智，感情不能拒塵，那么這個世界能好嗎？此刻，我也更深一層地領(lǐng)悟了朱熹的《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所蘊含的極深遠旨。是啊，我們偉大的祖國、偉大的民族、偉大的人民要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遼闊的神州大地永遠都需要有一條奔流不息、清如許的文化河流。

鵝湖在哪里？就在追夢人的尋覓里。

鵝湖在哪里？就在頭頂上的白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