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XIE
作為“地球上最復(fù)雜難懂的葡萄酒產(chǎn)地”,勃艮第在葡萄園所有權(quán)、分級、酒款命名和酒莊酒商關(guān)系等方面都很令人困惑,然而,一切與之相關(guān)的繁縟都象征著生命的繁盛,如果沒有了信仰和情懷,勃艮第只不過是這俗世間的一壺濁酒。
勃艮第為什么這么煩?因為它很繁。勃艮第的葡萄園僅占整個法國葡萄種植面積的二十五分之一左右,與同樣名聲在外的波爾多相比,它只有對方四分之一的面積(勃艮第約27700公頃,波爾多約120215公頃),卻擁有幾乎超過波爾多一半多的法定產(chǎn)區(qū)。世界上沒有比勃艮第對土地的探索更歷史悠久的地方了,“風(fēng)土”(Terroir)的概念最早誕生于此,兩千年來,勃艮第人深信每一個“Climat”(地塊)都會造就不同的風(fēng)格、質(zhì)量和價值。除了葡萄品種之外,勃艮第在葡萄園位置、分級、酒款命名和酒莊酒商關(guān)系等方面都很錯綜復(fù)雜,因而,被稱為“地球上最復(fù)雜難懂的葡萄酒產(chǎn)地”。一切與之相關(guān)的繁縟都象征著生命的繁盛,甚至代表了人類對宇宙自然蒼生靈魂深處的探索和表達。
莊主有點繁:同一個葡萄園擁有多個不同的主人
勃艮第的經(jīng)典形象如同一襲貼滿補丁的旗袍,小戶酒農(nóng)居多,通常是一家人指望著分散在各村的幾畝葡萄田度日,而絕大多數(shù)的葡萄園擁有多個主人,如同一個上市公司擁有很多個大小股東一樣,這也是為什么會在市場上看到被冠以不同酒莊名號的同一個葡萄園的葡萄酒。早在法國大革命爆發(fā)之前,勃艮第的葡萄園控制在教會組織和少數(shù)貴族的手中,那時的葡萄園遠沒有現(xiàn)在這樣分裂。革命黨在將特權(quán)階級的財產(chǎn)充公后,公開拍賣出售,在勃艮第,很少有葡萄園被一個主人完整地買下來,大多數(shù)是分割成幾份后單獨出售。這就像在菜市場,賣豬肉的大叔會把豬腿切割成很多個小塊出售,買不起一整個豬腿的人,卻可以買得起豬腿上的一塊五花肉(但愿這個比喻不太粗卑)。勃艮第那些如同天上星星般高貴的葡萄園幾乎都沒有逃脫被拍賣的命運,名氣越大的葡萄園被分割的份數(shù)越多,被易手的次數(shù)也越多。舉個最典型的例子,夜丘最大的武喬園(Clos de Vougeot)先是在1818年輾轉(zhuǎn)到銀行家奧沃拉德(Julien-Jules Ouvrard)的手中,次年奧沃拉德更購得羅曼尼·康帝園(Romanée-Conti),1889年武喬園被6位商人各以60萬法郎的高價購得,遭遇了建園后的第一次分化。在那以后,葡萄園的股權(quán)通過繼承或土地出讓而逐漸細化,現(xiàn)在,約有84個業(yè)主共有這個西多會修士們最初的葡萄園,其中15人占有整個園區(qū)的六成,另外69位所有人共有20公頃的土地,也因此,小農(nóng)林立所造成的伏舊園品質(zhì)不一的缺點暴露無遺。那些只有一個所有人的葡萄園則被稱為單一園(Monopole),著名的Romanée-Conti和La T?che葡萄園就屬于單一園,只是這種情況比較少見,否則今天的勃艮第也不會如此令人費解。
繼承有點繁:拿破侖繼承法導(dǎo)致的細分化
在法國,所有的家庭都必須遵守拿破侖繼承法(C?de Napoleon),意即家庭中的每個孩子都有繼承平等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儼然,這項法令直接導(dǎo)致了勃艮第葡萄園今天的“細分化”。而為什么法國其他產(chǎn)區(qū)沒有像勃艮第這般如此分裂,究其原因在于勃艮第葡萄酒的本質(zhì)的與眾不同。這里的酒農(nóng)習(xí)慣性在不同的村子擁有葡萄園,東邊一塊地西邊一塊田,如此可以確保在差年份也有一定的收成。比如7月份,哲維瑞—香貝丹村遭逢冰雹,但南面的沃恩—羅曼尼村卻安然無恙或相對受到的災(zāi)害較少,這樣分散的葡萄田布局至少不會讓全家人在遇上天災(zāi)時顆粒無收。拿破侖繼承法使得家庭中原本面積就不大的葡萄園更加四分五裂。盧瓦爾河谷的一個農(nóng)民可以把自己在沙維內(nèi)村的12公頃葡萄園平均分配給自己的4個孩子,這樣每人得到3公頃的桑塞爾(Sancerre)葡萄田。但勃艮第沃恩-羅曼尼村的一個酒農(nóng)的孩子們同樣會收到3公頃葡萄園,但卻是他們父親所擁有的8個不同葡萄園的1/4,所以他們有可能每人會有幾株特級園李奇堡(Richebourg)和幾行一級園瑪康索園(Malconsorts),以及村級葡萄園沃恩-羅曼尼,區(qū)級葡萄園上夜丘(Hautes C?tes de Nuits)或任何其他可能有的葡萄園。運氣好的,四兄弟姊妹之間可以達成一定的協(xié)議,交由其中的一兩個人主管負責(zé)種植和釀酒,但每當牽扯到人情世故,事情總是變得很難預(yù)測。
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初的四個孩子都有了新的家庭,他們依然要按照拿破侖繼承法分割家產(chǎn),因而原本就不大的葡萄園面積又要再細分一次,以此延續(xù)下去,到第三代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同一家酒莊會有很多個持有股份的姑姑、叔叔、表兄妹和堂兄妹等。而主管酒莊的人則需要周旋于他\她的各方親戚之間,甚至需要在財政或理念上據(jù)理以爭。勒弗萊酒莊(Domaine Leflaive)的59歲的女莊主安妮·克勞德·勒弗萊(Anne Claude Leflaive)于今年4月份去世,她是勃艮第倡導(dǎo)生物動力學(xué)的先鋒人士,很多人都知道她家傳產(chǎn)的白葡萄酒要稱第二,那一定沒人敢稱第一,但卻很少有人知道勒弗萊酒莊作為一個三代傳承的家族酒莊光親戚股東就有80位。
分合有點繁:勃艮第酒莊的“分”與“合”
當然,也有分家后另起爐灶的例子。阿方斯葛羅(Alphonse Gros)在1860年購買的第一塊葡萄園后,最初的葛羅家族開枝散葉,經(jīng)過160年的傳承,演變成如今的四大葛羅莊園:葛羅兄妹園(Gros Fere et Soeur)、米謝爾·葛羅(Michel Gros)、安葛羅(Anne Gros)、A-F葛羅酒莊(Anne-Francoise Gros),每個新莊園都擁有各自獨特的個性與情感,他們常年維護著自家的釀酒風(fēng)格。 然而,這也讓不怎么了解勃艮第的愛好者混淆這些酒莊的名字。
如果酒莊因為繼承法而分離,但也可以通過聰明的聯(lián)姻再次壯大。酒農(nóng)往往更傾向選擇酒農(nóng)作為終身伴侶,根據(jù)18世紀的對玻瑪(Pommard)和沃恩-羅曼尼兩個村莊的調(diào)查,80%的村民選擇了跟同樣酒農(nóng)出身的另一半結(jié)婚(勃艮第人也信奉“門當戶對”?)。這很容易理解,如果隔壁家姑娘的嫁妝中有幾塊一級園葡萄田,不管她顏值如何,這確實會增分不少。從而解釋了為什么勃艮第有如許多“雙姓”酒莊的存在,因為女方通常會在嫁過來后,把娘家的姓氏也添加到酒莊名字上以示尊敬。例如,Domaine Rossignol-Fevrier。這種情況會在后期造成一定的困惑,尤其在家族中不止一代都是女性繼承人的時候,例如Domaine Blaine-Gagnard和Fontaine-Gagnard就屬于兩代都嫁兩次女兒后建立的新酒莊。
酒標有點繁:冗長而復(fù)雜的酒標
自20世紀30年代起,勃艮第允許以產(chǎn)地作為酒名,鼓勵種植者用自己葡萄園的名稱作為商標進行銷售。眾所周知,在勃艮第,所有的葡萄園分為四大等級:特級園、一級園、村級和地區(qū)級。其中,一級園占到了勃艮第整體產(chǎn)量的約11%,雖然每個葡萄園的面積并不大,但數(shù)量很多,有600多個,而且數(shù)目還在不斷增加,它的酒標命名最為冗長,需要按照“村莊名稱+Premier Cru(或1er Cru)+葡萄園名稱”的格式命名,例如,Gevrey-Chambertin 1er Cru Clos Saint-JacqueS。
在1847年,法國當局同意哲維瑞村把村里最為知名葡萄園“香貝丹”的名字加在村名后面,從而變成了現(xiàn)在的熱夫雷-香貝丹,其他村莊紛紛仿效,從而,阿洛克斯(Aloxe)村變成了阿洛克斯-科通(Aloxe-Corton)村,而被特級園蒙哈榭(Montrachet)橫跨的布里尼(Puligny)和莎薩涅(Chassagne)村則分別變?yōu)槠绽锬?蒙哈榭(Puligny-Montrachet)和夏莎妮-蒙哈榭(Chassagny-Montrachet)。而同樣在哲維瑞村,后期被晉升為特級園的8個地塊,為了借助名氣,他們也把“香貝丹”作為后綴加在各自名字上,例如:Chambertin-Clos de Beze、Mazis-Chambertin和Ruchottes-Chambertin等,不過,要感謝的是其他村莊并沒有就此跟風(fēng),否則今天勃艮第的特級園名稱會更為冗長。
裝瓶有點繁:讓人混淆的“酒莊裝瓶”和“酒商裝瓶”
早在17世紀初期,勃艮第就出現(xiàn)了第一批酒商(Negociant),與波爾多從事葡萄酒貿(mào)易的酒商不同,勃艮第的Negociant是指商家從酒農(nóng)處購買葡萄,葡萄汁或已釀好的葡萄酒,裝瓶后冠以自己的名字,這種做法稱為“酒商裝瓶”(Negociant Bottled)。他們曾經(jīng)是勃艮第葡萄酒行業(yè)中最大的獲益者,1930年代后,在Marquis d'Angerville等先鋒人士的領(lǐng)導(dǎo)下,許多酒農(nóng)不再把采收的葡萄賣給酒商,而是自己釀造裝瓶,“酒莊裝瓶”(DomaineBottled)成為主流,一些發(fā)展壯大起來的酒莊還涉獵酒商生意。在這種形勢下,酒商和酒莊之間的界限也越來越模糊,酒商們開始自己買葡萄園種植葡萄,他們旗下通常擁有“酒商”和“酒莊”兩大業(yè)務(wù),所產(chǎn)葡萄酒也分為“酒商裝瓶”和“酒莊裝瓶”兩大類。Joseph Drouhin和Louis Latour就是兩個典型的例子,酒商通常會在自家名字前加上“Maison”一詞。亦如波爾多人喜歡把“Ch?teau”(城堡)作為酒莊名的前綴一樣。
如果酒標上注有“Domaine”一詞,表示該酒莊釀酒所用葡萄來自酒莊自有的葡萄園。但如果酒標上是Maison,則通常是指從其他酒農(nóng)處購買的,而酒莊并沒有參與葡萄的種植監(jiān)管。在勃艮第有許多酒莊同時出產(chǎn)Domaine和Negociant兩種不同類型的產(chǎn)品,而兩者之間的差別不管在價錢和品質(zhì)方面都有很大的區(qū)別,所以在選酒時要注意這一點。然而,生活應(yīng)該簡單一些,如果酒標上沒有百分之百地注明Domaine,那么它應(yīng)該就有一部分的酒商元素在里面,盡管作為外人我們無法確定這個比例會是多少。
物以類聚,酒以人分,級別高級并不是決定勃艮第葡萄酒品質(zhì)的唯一因素,生產(chǎn)者的影響往往更大,如果酒農(nóng)認為當年葡萄酒的質(zhì)量達不到自家葡萄酒相應(yīng)的級別,他們主動自降為低一級。2004年,勃艮第傳奇“鐵娘子”Lalou Bize-Leroy的丈夫去世,悲痛使她無法全心全意釀酒。由于最終釀成的葡萄酒未能達到其嚴苛要求,她將當年的特級園和一級園全部降為村級出售,她以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保住了勒樺酒莊的崇高聲望。沒有了信仰和情懷,勃艮第只不過是這俗世間的一壺濁酒。勤勞而有信念的酒農(nóng)可以化村級園的平凡為神奇,也能在最差勁的年份釀出最驚艷的佳釀。同樣,這世間也有很多讓人失望不已的一級園和特級園,認準那些質(zhì)量可靠的酒莊名字最為重要。勃艮第繁點很多,亦如格雷先生的五十度灰,卻又處處充滿了讓人挑戰(zhàn)的欲望和探索樂趣,正如胡適先生所說:怕什么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